杨永国接受任务后,便去陈长生家找他谈话。当他来到陈家门前的时候,见门开着,就走了进去。陈长生这两天因腰疼没有下地干活,在家修补粪箕。见杨永国进来,便招呼他坐。话题一打开,就又说到了昨天下午,周健一进大队就查孩子们的事。
“我这个人说话不会转什么弯,认定了那个理就得说。一个堂堂的党委书记怎么跟孩子们一般见识。他们懂个什么?难怪引起大队上人不满,还弄得自己下不了台。这不是自讨没趣吗,何必呢!表面上看是在捍卫社会主义,实际上是适得其反,一点效果都没有,还影响了党群关系。他这种工作作风必然使群众对他有意见。”
杨永国听陈长生一说就没个完,于是忙把话题转到动员陈长生在忆苦大会上发言的事。他接上陈长生的话说:“新中国成立都三十年了,现在长大的这帮年轻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根本不知道旧社会是个啥样子,穷人受剥削是个啥滋味,苦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什么叫阶级苦?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你给他们一提过去的事,有的还不愿意听,说这是你们上辈人的事,与我们这辈人有啥关系。这且不说,就是我们有些从旧社会过来的人,这些年也好了伤疤忘了疼。得把过去受苦受难的账本拿出来翻翻,使我们的后代不忘父辈们的苦,牢牢记住血泪仇,提高觉悟和认识。”
陈长生一边听杨永国说话,一边做着手上的活。篾丝编完,他又拿了一根,才接着他的话说:“是该叙叙咱贫下中农各自的家谱了。有些人还有点不愿说,怕说出来丢人。早就该这么讲一讲了,把苦水通通都倒出来,让这些年轻人知道,我们这一辈也就放心了。这是穷人的传家宝,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我想,旧社会过来的人,只要你还记住过去的一份苦,心里面就一定有一份对党、对新社会、对毛主席的爱。”
陈长生说着说着,过去的那些悲惨往事像蚂蚁出洞样,不断地从他心底爬了出来,开始啃食着他满是伤痕的心。痛苦使他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到现在他们的女儿也没有找到,如果活着今年也该三十多岁了。年轻时不在乎,越老就越想儿女,就越是惦记这事。新中国成立后,他回老家找过几次,地主严吃人在土改时被枪毙了,他女儿早被严吃人给卖了。卖给谁没人知道,只听说是一个生意人买走的。后来他也请当地政府帮助查找过,还是杳无音信。长生婶在他面前唠叨过多次,说村小学的王梅华像他们失散多年的女儿。可他认为不太可能。人家姓王,隔上千里地,哪有那么巧的事。
年初王梅华刚下来当知青时,长生婶就向他提起这事。他也曾动过心,想问问。可跟人一说,都说他想孩子想疯了。王梅华这些年在队里也未向谁提起过她的家事,长生婶以前向杨永志母亲打听过,可也没得到确切消息。
他们也就断了这个想法。想到这,陈长生在心里默默地计算失散女儿的岁数,企盼她还在人世,并生活得好。
杨永国见陈长生陷入沉思,知道自己的动员已达到目的,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只等明天开会。他便起身告辞。
陈长生把杨永国送出门就又去补他的粪箕,但他的思绪还没从往事中挣脱出来。他口中轻轻地喊着:“丫头,你在哪里呀?想得爹好苦啊!”
杨永国出来,还要去找新旧社会对比用的东西。按照周健的布置,他要找新中国成立前穷人要饭的破碗、破篮子、打狗棒、穿过的破衣服、盖过的烂被子、用过的烂铁锅等。都这么多年了,谁还把那些破玩意儿留着,土改后早一把火烧了,现在去哪里找。只有去找几个队长帮着收集,看谁家还留着这些东西。明天统统都拿到会场上去,让大家看看旧社会咱穷人是啥样子活法,新社会又过的是啥样日子。他先后去了肖永才、张二虎、唐成玉大爷的家,并帮助他们在屋内东找西找,总算在唐成玉大爷家找着些他认为用得上的物品。为此,他弄得满头大汗,鼻子眼窝都是灰。最后他才来到赵志清家,动员徐秀珍找找新中国成立前要饭用过的那些东西。
徐秀珍眼睛有些不好使,虽看不太清,但他一开口便听出来是谁。徐秀珍忙让座,问杨永国儿子这几天在工作组忙啥,天天都去那待着。
杨永国不好直说赵志清这几天已被停职反省,在那儿写检讨交代问题的事,只含糊其辞地说:“他在帮工作组做事,准备队上开忆苦大会上用的标语、发言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