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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好一阵会场上没有一点声音,坐在一队前边的陈长生心情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见杨永国正望着他,向他投来支持的目光,似乎在鼓励他说:你第一个上去诉苦吧!陈长生的心紧张了一下,便站起来向前移动着他那有些颤抖的身子。他立刻便吸引了会场上所有人的眼睛,大家呆呆地望着他走到桌子前面。

顷刻间,往事的痛苦和仇恨立刻便充满了他的心,代替了刚才的紧张情绪。他略微停了停,就诉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在旧社会,要说黄连苦,没有我们穷人的日子苦。要说北风寒,没有我们穷人心里凉。哪一个不是苦水坑里泡大的。我的老家在巴县,1948年才逃荒到这里。祖孙三代都是靠租种地主的几亩石板田和给人当长工过活。我爷爷是一个孤儿,靠要饭长大。十岁到地主老财严吃人家放牛,以后就一直在严家当长工。做到三十岁时,他才和我奶奶——严家的一个丫头成亲。奶奶有了我父亲后,不能再帮人了,回家租种严家几亩田来耕种。白天爷爷在地主家干活,晚上偷跑回来帮奶奶种地,一直拖到我父亲长大。不久奶奶病逝,爷爷在严家借点钱买个棺材埋了,从此就背上阎王债。爷爷每年在严家干活的工钱还不够还利息,做了七八年工也没还清这个债。后来爷爷年纪大了,父亲就顶替了他。爷爷则领着我还有我妹、我娘四人种田。每年交租后,剩下的粮只够全家吃上半年稀饭。爷爷年纪越来越大,病也多起来,家里的日子更难熬。我十二岁那年冬天,爷爷病了好久,我娘又刚生完我弟弟,父亲又不在家,只有我和妹妹。

家里断粮几天,我娘把我叫去,要我出去要点饭回来。我怕冷,不肯去。我娘含着泪对我说:’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你也该懂事了。你不去谁去,我和你爷爷又不能动,难道一家人就这样饿死!‘妹妹见我一个人不肯去,就说要陪我一起去。没办法,我就领着妹妹出门了。

”那时正是数九寒天,外边下着大雪,风吹着树枝呼呼作响,冷得人实在受不了。家家的门都关着,要了一上午,就要了两块小红薯。后来妹妹实在冻得不行,两条光着的腿都变乌了。脚上冻裂的口子,血水直往外流。走着走着,她就倒了下去。我把妹妹扶起来,掰了半截红薯要她吃。妹妹摇摇头说要给娘和爷爷留着。我一摸她的额头,像个火炉似的热乎乎的。我知道她肯定是病了,便找个背风的地方,让她坐下守着篮子,我一个人再去要点。可等我回来,却不见了妹妹。我到处找,也没找着。回到家里已很晚了,娘和爷爷见我一个人回来,一家人急得直流泪。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去找妹妹,找了一天,最后只见妹妹死在一家有钱人侧门的石阶上。她提的那个篮子滚在一边,一个半红薯还盛在里面。

我娘看到这一情景立刻就呆了,本来就没有颜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像个石头人一样立在凛冽的寒风中,很久都不动一下。那年头,如果让人家知道死的是我们家的人,得给人家挂红放炮请客赔礼。因为穷,我们只能远远地站着看,还不敢哭出声来。看了好久,等到夜深人静才把妹妹的尸体偷偷背回去埋了。妹妹的死给我娘的打击很大。小弟弟生下不满七天,就饿死了。那以后我娘和我一起去要饭,再不让我一个人出去。

”这时爷爷的病也越来越重,父亲又被严家派去挑脚送货了。不久到了腊月三十,好不容易把爹给盼回来。可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回来。过了半晌,爷爷要父亲到严家把一年工钱算算,看还有没有。若没有,借也要借点米回来,一家人好过个年。父亲到严家算账,旧账一还只剩下不多几个铜板。好说歹说才给量了三升米,父亲提起就走。到家我娘拿出来一看,哪是人吃的东西,又霉又黑,谷秕子占了一半,根本没法吃。半夜,爷爷把我爹叫到面前:’我也不拖累你们了。我们父子给严家扛了两辈子活,看到了他家由土墙变成了青砖瓦房,由便门换成了红漆大门。一年种他家的几亩田收的稻子全交了租,你娘死时借他的二十个大洋,你我给他扛了十三年活还没还清。我们的血汗喂肥了他一家老小。这个账,我到了阴间也要跟他算的。‘第二天,爷爷跑到严家大门上吊了。这下严家上下都不依,说大年初一的到家门上去上吊,是赖他。是穷急了往他名下泼污水,坏了他家的财运。他一家老小要有个生疮害病、三长两短的,得全由我家负责。他儿子严吃人还硬要拉我们去打官司。后来没办法,我爹就东托人西托人说情,请了七桌客,挂过红放完炮,这才罢休。可怜我爷爷的尸体还停在屋里没有安葬,又贷上了请客这笔账。我爹只好用块破席把爷爷裹好埋了,就到严家扛活还债。我和娘在家里种地,靠吃野菜维持生活。后来我娶了亲,不两年又添了两口人吃饭,生活之苦就没法说了。

“1946年严吃人又派我爹去重庆给他担东西,一走就杳无音信。第二年春天父亲的尸体被运回来,严家说是在路上病死的。抬到我家后,他们什么也不管就走了。我们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我娘更是哭晕过去。我爹的尸体一连好几天摆在家里没钱埋。我气愤不过,便去找严吃人,要他出钱安葬,给爹工钱。到了他那里,他把脸一板说:’这几天我没到你家来要账,就算好的,可你他妈不要脸,狗坐粪箕不识抬举,反而还来找我要账。要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