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钱来。工钱你爹早就支完了,后来又在我这里借了十五块大洋看病。白纸上写黑字,这就是你爹写的借据,上边盖有手印‘。说着,他把条子递到我面前,狠狠地说:’你还要什么安葬费。扛活前早就讲清楚的,生疮害病一概自理。耽误我的工夫,我没说什么就算好的。‘我一听,又突然冒出一笔借债。这个亏我们算是吃够了,便说:’这不明摆着是在敲竹杠吗?反正人已死无对证,怎么说都行。大少爷,你可要讲个良心呀!‘还没等我说完,严吃人就骂开了:’什么,借了债还想赖掉。你自己说,我姓严的什么时候赖过你。这些年你们父子吃了我的熟的,挣了我的生的,我养活了你们一家三代,我哪点对不起你?还说这些烂舌头的话。‘骂完,他叫管家拿算盘来。一拨又给我连本带利算了十八块大洋,限期三天还清。如果到期不还拿人顶也得顶够。训斥完,他让人把我推出门,嘭的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回到家里,我娘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气晕过去。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陈长生诉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会场上早已响起了起伏不断的啼哭声。到会的人都睁着一双双饱含着泪水的眼睛聚精会神地在听他诉说,确实是被他的苦情打动了。每个人的心里像撞翻了五味瓶子,辛酸的眼泪顺脸颊淌着。大家对旧社会的仇恨从心底里冲了出来,像火山爆发一样地怒吼着:打倒万恶的旧社会!打倒恶霸地主!
共产党万岁!会场上的口号声、呜咽声响成一片,陈长生的控诉发言,激起了愤怒的浪潮。
陈长生等大家平息下来,又往下说:”你们想想到底是谁在养活谁。后来,我用一个破水槽装了我爹,抬出去埋了。刚埋完我爹回来,严吃人就带着狗腿子封门来了。他在我家门上贴了封条,不准我们再进去,土地也宣布收回。我娘上去阻拦,被一脚踢出老远。他们又抓了我不满六岁的闺女松菊,说要用来抵债。我气横了和他们拼命,结果寡不敌众,没几下就被他们打晕了。我娘跌倒后爬起来抢孙女,被打倒后就没有再站起来。幸亏当时松菊她妈在后边一步,才没遭此毒手。半夜我醒过来,见松菊她妈伏在已断气的我娘身边哭。这是严家又欠我家的一条人命。“陈长生说到这里,更泣不成声。他喉管里像火烧一样,心里如有人在用刀子割一般剧疼难忍。
杨永志听到这里,抹去眼泪,又一次愤怒地领头高呼起来:”打倒恶霸地主严吃人“”打倒万恶的旧社会“”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人们都跟着他狂怒地喊着口号,吼声在会场上空震响。
高素芬、柳茹辛和前面坐的姑娘们更是哭得像个泪人样,头都抬不起来。会场左边的小学生个个都哭出声来。
王梅华的眼睛又一次红了,颗颗悲痛的泪珠泉涌般地从里面流出来,眼前如雾天似的,什么也看不清了。记忆像小船又驶回了遥远的童年,在往事的每一个港湾中停留。陈长生的诉说,也唤起了她对自己苦难身世的回忆。
过去那些不幸的往事和苦难的经历,在她心灵上留下的一道道伤痕和撕裂的口子,随着时间的消逝,已被逐渐抹平了。现在它们被忆苦大会一下子齐刷刷地撕开,使她心痛难忍,痛不欲生。她只隐约地记得,在她几岁的时候,被一个很凶的人给抱走了。以后有个老婆子整天逼着她做这做那,动不动就打人。有时拧她的脸,有时掐她的嘴巴,把她的嘴角都拧出了血。老婆子牙齿咬得紧紧的,拧她的那副凶狠狠的模样还一直留在王梅华的脑海中。再后来她就被养父领走了。这次走得很远,先是坐船,接着又坐马车。养母从不提她的身世,怕她回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王梅华透过眼前一层薄薄的雾幛,仿佛看见了记忆中的妈妈、奶奶。最后,她终于控制不住绞心的疼痛,呜呜地哭出声来。见人们正在跟着杨永志呼口号,她也跟着大声地呼起来。她喊出的声音是那么大、那么有力。她的眼睛睁得像铜铃似的,放射出对地主阶级刻骨的仇恨。
陈长生的苦同样在杨永志母亲心里引起了共鸣。听着听着,她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掉了下来。她和陈长生的老婆是表姐妹。她三五年随红四方面军来到江油时,才十五岁。由于生病没有跟部队走,她给杨永志父亲当了童养媳,长大后成了亲。当陈长生和表妹逃难来投靠她时,她已十多年没见过家里的一个亲人。当听完表妹一家的痛苦遭遇后,她们抱着哭了一场。那时杨永志的父亲被张震山抓壮丁已拉走两年多,一直没音信。表妹他们来后,她便领着去见张震山,在他家租了两亩田地种着,两家人凑合着过。天下乌鸦一般黑,地主都是狠心狼。租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再加上三天两头出税,再怎样拼死拼活地干,一年到头身上添不上一根纱,锅里多下不了一粒米。这样拖着过了一年多,才等来了解放军。杨永志母亲就这样沉浸在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