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无边无际的水。柳茹辛神志模糊地觉得四周全是这浑浊的东西。她竭力在水中挣扎着、划着、蹬着,想浮到水面上来。然而水却像一种柔软的富有黏性的液体,紧紧地将她裹住。过了一阵,她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开始感到身体在往下沉,像坠入了万丈深渊。在随着身体下落过程中,似乎有一种东西在沿着她的背脊流动。这是一种冰冷,她从未经历过的死一般的冰冷。于是她的身体像躲藏着什么似的蜷缩起来,缩得很小很小,甚至快成了一个球形。她不再想什么,任由自己坠了下去。有时她又昏昏沉沉地在另一个缥缈的幻梦般的世界里漫游起来,飘飘然地在向前飞去。她飞得很高很高,在星星和月亮间穿来穿去。有时用手就可以摸到银光发亮的星儿,有几次简直就要撞到它们。她心里一急,这些东西又不见了,又变成了另外一个境界。她好像觉得自己是躺在一张金属床上,床被火包围着,金色的、蓝色的、白色的、黄色的、鲜红的火苗一个接着一个向她扑来,用柔软的、灼热的舌头舔着她、燎着她、烧着她。一会儿金属床就被大火烧得滚烫通红,烙得她的皮肉嗞嗞地响,冒出一股股焦臭味的油烟。柳茹辛觉得胸口发闷、作呕,全身的皮肉也被大火烧焦,各种离奇古怪的念头旋风般地在她脑子里打转。她害怕起来,大声地喊叫着,极力想从金属床上逃走。但是她没有成功,她发现自己被牢牢地捆在铁床上,愈挣扎绳索收得愈紧,勒得她连气都出不来。她觉得自己快死了,有几次她感到自己已经死了。可是她想起了爸爸、妈妈、哥哥,还有杨永志;水电站建设所需的数据还没测完,工作组分配给她的事也还没做,圈里的羊还在山上;她还想起了向书记、工作组的张明山、素芬姐……他们对她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自己马上就要和这一切分开,永远永远地分开,她的心里异常难过和痛苦。倒不是怕死,因为她还年轻,有好多事正等着她去做,她不能死。于是,她猛地清醒过来。那铁床、绳索、火焰、无边无际的水、死一样的冰冷都不见了,她发现自己的确是躺着,但不是在铁床上,而是在素芬姐的怀里。那捆绑着她的绳索是素芬姐紧紧抱着她的一双胳膊。刚才在河里挣扎时,手上、腿上被石头刮伤的地方还在火辣辣地痛。柳茹辛这次彻底地醒来后,慢慢地转动着头,想看清周围的一切。但是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个在她眼前旋转着的人。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眼前的情况看清楚。这是在河边的火堆旁,人们都在用一双双充满着关爱的目光望着她,向她投来欣喜的眼神,全都带着兴奋的神情,看她醒来便如释重负一般。
柳刚见状,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果女儿这次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确实无法向妻子交代。
从山顶上照下来的一抹阳光射在柳茹辛的身上,她微微地抬了下身子,见杨永志坐在旁边,眼睛盯着自己。
杨永志见柳茹辛醒来,关切地问:”好些了吗?“他的声音里显然带着几分不安和颤抖,好像要为她分担全部的痛苦似的。在她醒来的这段时间里,他是在担忧和痛苦的交替中度过的。
一如生活里常见的那样,只有心中时常想着对方的人,才会看出彼此间细微的变化。杨永志端详着柳茹辛,第一次发现,短短的几小时,柳茹辛好像苍老了十岁。她脸上没有一点颜色,面颊上失去了原有的朝霞般的红晕,嘴唇也灰白得如同涂了一层蜡一样,面部还残留着一种刚发生祸事后害怕的那种阴影。只有在向他投来的眼神里,杨永志才捕捉到一点柳茹辛过去的影子。浓黑的眉下嵌藏着的那双大眼睛,依然是那样恬静、安详,给人以亲切的感觉。那张显露着成熟少女的脸,这时也像立春后的天气一样,面部的颜色一时比一时好看起来。
柳茹辛望着杨永志,心中涌起了一种混合着感谢、怜惜和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见杨永志在问她,她想坐起来回答,但没有成功,只好有气无力地说:”好些了。“她又转向在场的人说,”谢谢大家的照顾。“”要喝水吗?“高素芬关切地问。
”不喝。你快告诉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柳茹辛打断高素芬的询问,急切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