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细雨在无边的暗夜中呼啸。还不到七点钟，街上已很少有行人，店铺也关了门。天很冷，黄有新从县城看守所出来，就在冷风中打了几个寒战。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不禁胆怯地回过头去望望，然而他的眼睛只看到丁点远就被大铁门把视线挡住了。他生怕里面又跟出来一个管教把他叫回去，说他问题没交代清楚。事实上，他确实听到有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来，心一下子又悬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气都不敢出。还好是头顶上岗楼换班，虚惊一场，他悬吊着的心才又放了下来。他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稳住上下直打磕的牙巴骨，确信里面没有人出来叫他，才飞也似的往远处街巷里跑去。
在拘留所里面只待了几天，黄有新却觉得比过了几年还长。拘留所吃不饱不说，白天炮火跟在屁眼上，被押着拉架架车，拉屎放尿都喊报告，一点自由都没有；晚上臭虫蚊子骚扰你一夜，根本睡不着觉。那会儿才一宣布可以走了，他一刻也不愿意在里面多待。他也不考虑这一夜出去在哪里落脚，尽管身上没有分文住店的钱。总之，早一秒钟离开早好。
巷子里只有几盏稀疏的路灯在雨夜中亮着，灯光透过密密的雨丝变得更加昏暗微黄。黄有新在雨夜中跑了一阵，确信已远离了倒运之地，脚步才慢慢停下来。好像他刚才的惊怕已被这密集的雨点给打跑了，提吊着的心像石头样落了地。他在巷子里慢慢地走着，这才想起自己该往哪里去。自己总不能这样在街上跑到天亮。往家走吧，天黑又冷不说，他早已饿得没劲，几十里山路哪里还走得动。他忽然记起柳刚的爱人就在县城水电局住，虽说没见过面，不知人家姓啥，但地点好找。主意打定后，他便从小巷插进大街。
雨小了些，黄有新缓慢地朝水电局走去。大街上照样关门闭户，很少碰到行人，只有电杆上的路灯像长了毛似的，老远望去，灯泡周围都有一层淡黄色的光圈。他实在走不动了，冰冷的寒风使他都快缩成一团。黄有新是前几天从家里出来，拿着存下的几十块银圆到县城卖。那天赶场的人很多，他又不敢像卖米那样摆在那里叫卖，只有悄声问别人要不要白货。他刚问过一个人要不要，就有两个人上来说生意。问他有多少，他们全买了。黄有新一见运气来了，喊出的价比银行收购价每块多出十五元。那两人迟疑片刻，最后决定还是都要。他们让他到前边家中去拿钱交货，他就跟着两人去了。正在数钱和数银圆时，公安局的人冲进来，连人带货都被抓进派出所。他被拘留了几天，问题交代清楚后才被放出来，只是东西被全部没收。他恨自己运气怎么这样差，趟趟生意都不顺利。买架拖拉机回去给大队上的人耕田，只说挣点钱还本。哪知大家用不起，嫌价钱高不请他。他想跑运输，又没货拉。只说卖几十个银圆作本钱，做点能赚钱的买卖，哪知又碰上这件事。银圆没了不说，人还吃亏，真是本命年做啥都不对。这样想着时，不知不觉他已走到水电局的大门前。和守门老头儿说明来意后，老头儿让他在外边等着。一会儿刘明芬就出来了。听说是回水坨来的人，忙把他迎了进去。
黄有新并不认识刘明芬，第一眼见到她，觉得和柳茹辛长得太像了，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虽然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已经四十多岁，穿着也很朴素，但一点也不显老。从脸形和身材中，透露出她年轻时的美丽和漂亮。难怪柳刚对她一直守身如玉。她比肖兰英那个婆娘强多了。尽管肖兰英在回水坨的男人眼中算得上一枝花了，可跟刘明芬比起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黄有新想到自己在肖兰英面前碰的几回壁，在心里踏屑她一翻后，便问刘明芬：“你就是茹辛的妈妈吧？”他这样问的目的，一来证明他是回水坨的人，二来消除刘明芬不认识他的疑虑。他问完了又接着说：
“茹辛简直就是年轻时的你。你一出来，我就认出了你是她妈妈。”他说得就像跟刘明芬是熟人一样，自我介绍起来并解释着眼下的来意：“我叫黄有新，跟柳刚院子挨院子住。这些年我们跟他两爷子一直相处得很好，平常不少往来。今天我到县城办事，不小心把住店的证明给丢了，想到你家借宿一晚。”黄有新把跟柳刚父子的关系说得尽量亲密些，使刘明芬听了，能痛快地答应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