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珠穆朗玛啊,
你是万山之王;
雄狮只能从你脚下绕行,
苍鹰飞过折断了翅膀。
高高的珠穆朗玛啊,
你像巍峨的城堡耸云中,
只有勇敢的人,
才能登上你的顶峰。
——藏族民歌
一九七五年三月,一支勇敢者组成的队伍,顶风冒雪,来到了海拔五千米的绒布寺安营扎寨。他们是年轻的中国登山队员,肩负着再次征服世界最高峰的重任。他们在冰峰雪谷里战斗了两个多月了。为了拿下珠峰,他们已经进行了四次适应性行军,并向顶峰发起过两次突击。第一次突击,由于天气骤变,十多级的强大高空风,把二十名英勇的男女登山队员围困在海拔八千六百米营地的帐篷里,整整两天两夜,失利了。第二次突击,由于前进的路线走向偏低,四位登顶突击队员在“第二台阶”附近迷失了道路,又遭到了挫折。登山队副政委邬宗岳同志在突击主峰的征途中,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光荣牺牲了。
但是,困难、挫折、战友的牺牲,并没有吓倒我们的登山队员。他们前赴后继,顶着困难上,踩着艰险走。他们是百折不挠的英勇战士!
你看,五月十七日,第五次行军的队伍又出发了,向地球之巅挺进的新战斗打响了。新组成的登顶突击队,迈着坚实的步伐,穿过风光壮丽的冰塔林,越过银墙玉壁的北坳“天险”,冲过风雪咆哮的大风口,一个高度又一个高度地往上攀登。
越往上,空气越稀薄。到了海拔七八千米,空气中的含氧量就只有海平面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了。缺氧会使人感到头晕、呕吐,产生幻觉,甚至死亡。所以过去有的生物学家把海拔八千米以上的地方,称为“生命的禁区”。在珠穆朗玛峰八千六百米以上的“生命禁区”里,却横亘着两道“天险”——“第一台阶”和“第二台阶”。其实,那是两堵巨大的陡崖。站在绒布寺或者更远一点的地方遥望东北山脊,离峰顶不远的地方有两堵黑色的岩石,在蓝天衬托下,仿佛是两道相连的台阶,只要拾级而上,就可以到达珠峰“金字塔”形的峰顶。但这儿地势高,岩石又陡峭,攀登起来非常艰难。外国登山队曾几度在这两道“台阶”跟前徘徊、踯躅,有两位著名登山家还在这儿丧失了生命。有的外国登山家感叹,这儿是“连飞鸟也无法飞越的地方”,从这儿上珠峰是一条“死亡的路线”。不过,一九六〇年,我国已有三名登山英雄从这条“死亡的路线”上闯过去了。今天,年轻一代登山队员又一次面临着这两道“天险”。
五月二十五日下午,一个四人结组沿着海拔八千六百米的东北山脊往上攀登。约莫走了半个来钟头,一堵庞大的陡崖把去路堵死了,“第一台阶”到了。
队伍在陡崖跟前停了下来,一条红色尼龙绳把他们互相联结在一起。站在头里的队员,穿一身深红色的鸭绒服装,拄着冰镐,喘了几口粗气,抬起头,透过高山眼镜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他中等个子,稍显清瘦,但很结实。一双大而锐利的眼睛,闪动着机智、勇敢的光芒,显得格外精神。他就是登顶突击队队长索南罗布同志。他身后的三位战友是贡嘎巴桑、大平措和次仁多吉。他们是登顶突击队的第一梯队,任务是侦察和修通攀登“第二台阶”的道路,并参加突击顶峰的战斗。
从大本营到“第一台阶”脚下,索南罗布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成了突击队的“开路先锋”。索南罗布,二十九岁,是解放军某部的一名技师,在登山队原来是普通队员。进山以来,他和战友们日日夜夜苦战在冰峰雪岭,哪里有艰险,哪里就有他矫健、勇敢的身影。在艰难困苦的锻炼中,他迅速成长起来了。在最后一次突击顶峰的关键时刻,根据队党委决定,他勇敢地挑起了突击队党支部书记和队长的重担,成为征服珠峰的一名前线指挥员。
此刻,索南罗布站在“第一台阶”脚下,举目四望。“第一台阶”那么高,那么陡,从哪里往上攀呢?
索南罗布往前走了几步,停留在一道岩石槽旁边。这儿的岩壁,比较低矮,大约有十五米到二十米高,石槽一直通到岩壁的顶端。虽然沟槽的岩石很坚硬、光滑,连岩石锥都不容易打进去,但这儿是上“第一台阶”最理想的地方了。
“就从这儿上!”索南罗布果断地下了决心。“我先上!”跟往常一样,年轻的登顶突击队长又第一个攀登。他往上爬了一段,背上沉重的背包坠得他不时往后仰,一不小心,刺溜一声,摔了下来。他沉思片刻,决定把结组绳解开。一条四十来米长的红色结组绳,一头拴在他身上,一头拿在战友们手中。索南罗布又一次上了岩石槽,往上攀登。他双手紧紧抓住岩壁上凡能抓到的棱棱角角,双脚使劲蹬住岩壁,胸膛紧贴在陡壁上,一点一点往上挪动着。可不能松劲呀,稍一松劲,就会滚落下来。此刻,索南罗布多么像一只飞向云天的勇敢山鹰啊!
战友们手里拿着结组绳,仰着头,提着胆,看着突击队长奋勇攀登。他们为自己有这么一位机智、勇敢的好战友而感到自豪。
索南罗布爬上“第一台阶”顶部,浑身出汗,手脚又酸又疼,稀薄的空气使他呼吸困难。他抬起头来,见冰雪陡坡顶上,奇峰突起似的耸立着一块大石头。
“把尼龙绳拴到那块石头上!”索南罗布心里这么打算着,又站立起来,迈开步子,往雪坡上攀登。双脚仿佛拴着千斤重的铁砣,每上一步都是那么费劲吃力。当他终于爬上雪坡,把绳子拴到那块大石头上之后,想喊战友们往上攀登。这时,他的嗓子眼干渴得快要冒烟了。他真想伸手抓一把白雪吃,但强制着自己,这个时候可不能吃雪呀,冰凉的雪一碰到热腾腾的喉咙,嗓子很快就会沙哑。三位战友的嗓子已经沙哑了,如果自己的嗓子再沙哑,怎么与大本营保持通话联系呢?他伸出手,使劲地拉了几下拴在石头上的红色结组绳。机智的战友们觉察到,这是突击队长示意他们往上攀登的信号。
矫捷的贡嘎巴桑,手里握着尼龙绳,一步一步攀登上来了。
个头高大的大平措攀登起来却特别吃力,因为他身后的背包太沉重了。他们结组路过过渡营地时,把大本营指定他们背的登顶用的物资一件不落地都背上了。他们想,第二梯队有女同志,要尽量减轻他们的负担,能捎的就都捎上吧。大平措的背包,已经装得鼓鼓的,他还不住地让战友们往里装。他诚恳地说:“多装一些吧,重一点,我能背。万一我的体力在上顶峰之前就消耗完了,也没有什么,只要能为登顶的胜利尽自己一份力量,我心里就高兴。”三位突击队员都被这位憨厚、纯朴的战友的崇高风格深深感动。现在,我们来解剖一下大平措身后那个大鼓包,看看里面究竟装了多少东西:氧气两瓶、报话机一部、简易帐篷一顶、红色测量觇标一个、四五十米长的尼龙绳两条、煤气炉一个、煤气罐四个、铝锅一个。此外,还有他自己用的鸭绒睡袋、食品……加在一起,至少也有四五十斤的重量。就是在平地赶路,背着这么重的背包,也够呛呀,何况,这是在高山上攀登悬崖峭壁呢。但这位壮实的藏族青年,却默不作声地往上攀登,最后终于艰难地上到了“第一台阶”的顶部。
最后一个翻越“第一台阶”的是次仁多吉。他攀登起来,又别有一番困难。他身后的背包上横放着四节一米来长的金属梯。石槽狭窄,金属梯一会儿碰到右边的岩壁上,一会儿又撞到左边的岩壁上。次仁多吉不仅需要往上使劲,还时时需要提防金属梯左右碰壁。
上了“第一台阶”,四位突击队员坐在岩石下的雪坡上,喘着气,小憩了一会儿。虽然他们身体很疲劳,但心里都乐滋滋的,他们终于踏上了通往“第二台阶”的胜利之路。
下午七点来钟,他们来到了海拔八千六百米的一个雪坡上。在战友的保护下,索南罗布走到雪坡顶上,观察了一下地形。往南看,是一望无际的银峰雪岭,他站立的脚下,就是南坡万仞冰雪绝壁。往东北山脊看去,不远的地方,有一堵巨大的岩石陡壁从山脊往西横切过去,又把上顶峰的去路切断了。那就是“第二台阶”最后的那道岩石陡壁。
“好,我们就把突击营地建在‘第二台阶’的脚下。”走下雪坡,索南罗布对三位战友说。
雪坡不算大,但平整一下,蛮可以搭三顶高山帐篷。雪坡的东北边,还屹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贡嘎巴桑幽默地说:“这是一堵天然屏障,还可以挡一点风呢!”
尽管已经是下午七点多钟了,但由于珠穆朗玛峰高耸天外,日光照射的时间要比平地长得多。在平地,这个时候已经暮色苍茫,但这里还仍然阳光灿烂。现在离日落还有两个来钟头呢。
索南罗布放下背包,对大平措和次仁多吉说:“你们俩在这里建立突击营地,我和巴桑抓紧时间侦察一下路线。”
索南罗布和贡嘎巴桑,一前一后,行走在离东北山脊不远的山坡上。山脊像鱼背一样,又尖又窄,如果沿着它走,一阵强劲的西北风就会把你吹到南坡的冰雪深渊中去。山坡上布满了风化的小碎石,一脚踩去,碎石纷纷往坡下滚动。有的地方,连踩半只脚的空当都没有。稍不小心,就会滑坠。两位战友不时互相提醒注意安全。走出不多远,一条岩石大裂缝,伸延在他们脚下。看来,如果顺着这条裂缝往上翻,就可以攀登到“第二台阶”最后那堵陡壁脚下。
“我下去看看!”等贡嘎巴桑走近裂缝时,索南罗布示意战友注意保护,自己就下岩石裂缝里面去了。裂缝还不短呢,里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开始,裂缝还比较宽,但越来越狭窄了,光线也暗淡起来。在裂缝的尽头,有一块巨大岩石覆盖着,像一扇大石门,把出口堵得死死的。显然,从这里是无法翻上去了。他只好顺着来路,爬出裂缝。
“怎么样?”贡嘎巴桑焦急地问。
索南罗布摆摆手。
但他们并不泄气,又往右拐,继续寻找上“第二台阶”的道路。忽然,他们发现,有一个地方可以翻上去。但这是一条多么险峻的路啊,一边是岩石峭壁,一边是千仞岩石陡坡,连着岩石陡坡的是深不见底的中绒布大冰川的粒雪盆。在岩石峭壁与千仞岩石陡坡之间,只有很狭窄的一点空当,有的地方只能勉强容下半只脚。就在这样一条险路上,还屹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大岩石,挡着去路。要通过这条路,只有双手抱住那块拦路石,脚踩着悬崖边缘,慢慢移动着过去。
索南罗布用那勇敢明亮的目光,看了一阵子之后,迈开步子,跨上了几道零乱的石阶,身子紧贴着石壁,慢慢移动着,来到那块拦路石旁边。他伸出手,推了推,拦路石还有点晃动。啊,这是一块活动的石头!但是,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上去了。
“我过去看一看。”索南罗布镇静地对战友说。
贡嘎巴桑往前看了一眼,又伸头往下瞧了一眼,觉得这实在太危险了。如果大石头倒了,索南罗布就会抱着大石头跌到中绒布冰川中去。
险不险?是险呀!但时间不等人!现在已经是五月下旬,是珠峰好天气的“尾声”了。六月一来,山上风雪弥漫,就无法攀登。下一个登山季节,就要等到八九月了。索南罗布清晰地记得,告别大本营时,领导同志再三叮嘱他:“拿下珠峰,这是毛主席、党中央交给我们的任务。希望你带领突击队全体同志,排除万难,胜利登上顶峰。”
“是啊,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拿下珠峰。如果自己牺牲了,也要用生命为战友们开辟一条登上顶峰的胜利之路。”索南罗布激动地想着。
“巴桑,注意保护!”索南罗布的语气是那么坚定、有力。
贡嘎巴桑和索南罗布在解放军部队的一个团里工作,他们在守卫祖国边疆的战斗中更加深了彼此的情谊。巴桑到过索南罗布家乡,听过索南罗布一家苦难的过去,也亲眼看到过索南罗布一家幸福的今天。他深深懂得战友这种不怕苦、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的力量源泉。在他的内心里,充满着对战友深沉的爱。他将冰镐深深插进石缝里,紧紧攥住保护绳。
索南罗布双手搂住拦路石,两只脚在千仞陡坡的边沿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蓦地,拦路石晃动了一下,贡嘎巴桑心里一紧,但索南罗布双手一松,敏捷地翻过了拦路石,又继续往上攀登了。
索南罗布翻越了几道岩石坎阶,发现踩在他脚下的,正是覆盖在刚才没有翻上去的岩石裂缝出口处的那扇巨大的“石门”。一条石槽,从脚下的“石门”向上伸延,连接着一个七八米长的大雪坡。他沿着石槽踏上了雪坡,保护绳到头了,他只好收住脚,站在雪坡上观察地形。
此时,“第二台阶”最后的那堵庞大陡崖,整个展现在他的眼前。从正面攀登,这里的山脊很窄,陡崖脚下最多只能同时站两个人。同时断崖上有一层厚厚的灰色岩石,看起来很像砾石,由于强烈的风化,突出来的半圆形砾石,很容易脱落,若利用它来做支撑点,是很危险的。
索南罗布的目光顺着陡崖慢慢往西移,他看见在他眼前有堵陡壁连着他脚下的雪坡。这堵陡壁大约五米来高,虽然像刀削似的陡峭,但比它两旁的陡壁要稍微低矮一些。他再仔细打量,骤然间发现陡壁的中间有一个黑黝黝的岩石锥。啊,那一定是一九六〇年登上珠峰的我国登山队员们在翻越“第二台阶”时留下的历史见证。
“没有错,就从这里翻越‘第二台阶’!”索南罗布和贡嘎巴桑一边往回走,一边喜悦地说:“路,终于侦察清楚了!”
索南罗布和贡嘎巴桑回到突击营地时,天已擦黑了。他们看见,大平措和次仁多吉两位战友,站在搭得结结实实的帐篷前面迎接他们,心里感到格外的温暖,他们紧紧握住战友的手,说:“你们辛苦了!”大平措回答说:“你们比我们更辛苦呀!”
珠峰的天气,真是瞬息万变。夜幕刚降落,就刮起了阵阵大风,刮得帐篷噼啪噼啪响。里面躺着四个小伙子,压着八瓶氧气,帐篷还差点压不住。气温零下三十多摄氏度,加上高空风一刮,就更冷了。第二天早晨醒来,他们看见夜间呼出来的热气,已经在篷壁和篷顶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花。
狂风一直刮到下午三点多钟,仿佛刮得疲倦了,才开始收敛了一些。
在八千三百米营地待机的第二梯队的五位队员——副队长潘多和罗则、桑珠、侯生福、阿布钦,立即钻出帐篷,冒着刺骨寒风强行军。他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突击营地,与第一梯队的战友会合。
第一梯队四位队员今天的任务是很繁重的,他们要在天黑以前把攀登“第二台阶”的道路修通。风势刚一减弱,四位在帐篷里等待得万分着急的队员,赶紧背上金属梯、尼龙绳,捎上铁锤、岩石锥,顶着呼啸的山风,向“第二台阶”的峭壁前进。
索南罗布还是走在前面,他们一边走,一边修路。在出帐篷不远的那段碎石坡上,他们打上了岩石锥,拉上了一条长长的尼龙绳。不久,他们来到了那块拦路石跟前。贡嘎巴桑向索南罗布挥了一下手,示意消除它。索南罗布会意地点了点头,心想,是啊,这块拦路石对战友们的安全威胁太大了。他将身子紧贴在峭壁上,用冰镐插进拦路石与峭壁之间的裂缝,使劲一撬,巨石顺着陡坡往下滚去,发出了一阵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响声,拖着一团团烟雾,一直滚落到看不见底的中绒布冰川里去了。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大雪坡上。大平措和贡嘎巴桑从背上卸下金属梯,四个人一齐动手,把金属梯一节一节连接起来。索南罗布先爬上雪坡,甩下一条长长的尼龙绳,大平措、次仁多吉将绳子一头拴到金属梯子上,上面拉,下面推,把梯子架到了陡崖上。
他们停立在陡崖跟前,仔细地观察这道“天险”。灰褐色的岩壁表面没有支撑点,只有一些很小的棱角,无法攀登。四节金属梯接在一起,总共才四米高,架上去后,梯顶离陡崖顶端还差一米左右。而且,陡崖顶部凸出来一块大岩石,使人无法直接往上攀登,要越过它,必须从左边陡崖斜着身子上。如果说翻越“第一台阶”难,那么攀登“第二台阶”就是难上加难了。
十五年前,也是五月下旬的一天,我国老一代登山家王富洲、屈银华、贡布、刘连满翻越这堵陡崖时,从陡崖上摔下来七次,最后是靠“搭人梯”爬上去的。刘连满还因为当了“人梯”,体力消耗殆尽,无法跟战友们一起登上顶峰。他们在这里耽误了整整三个钟头,以至登上峰顶时已是黎明之前的黑夜。
今天,新一代中国登山队员翻越“第二台阶”,虽然有了前人的经验,带来了四节金属梯,但即使如此,攀登起来仍然困难重重,艰险万分。
索南罗布开始攀登。他站在梯子上,在两边打上岩石锥。他的动作是那么艰难,每打一锤,都要停下来喘息一阵,但他坚持一锤一锤地敲打着,终于把岩石锥打进了坚硬陡崖的细小裂缝中去。然后他从身上解下一段尼龙绳,把梯子固定得结结实实的。他一步一步登到了金属梯子的顶端。悬崖顶上突出来的那块大石头,顶着他的胸膛,使他无法翻上去。他左脚踏在梯子的最后一级,双手扒住陡崖上的棱角,右脚往右前方跨出一大步,斜着身子,全力往上攀登,凌空悬挂在千仞绝壁上。
上了“第二台阶”顶部,再跨上几道岩坎,便见一块巨石耸立。巨石上,拴着一条尼龙绳。显然,也是一九六〇年中国登山队登顶时留下的,经过十多年的风吹雪打,颜色已经变淡。索南罗布拉了拉,还挺牢实。但细心的索南罗布还是重新在巨石上拴上一条崭新的红色尼龙绳。红色的尼龙绳顺着陡崖,一直垂到金属梯上。
此刻,第二梯队的潘多和她的四位战友,顶着大风,进行了艰苦的强行军。现在已经顺利地翻过了“第一台阶”,正向突击营地走来。在夕阳的辉映下,突击营地上的那顶米黄色帐篷,多么像一朵盛开的美丽的雪莲啊!他们看见,第一梯队的战友们正站在帐篷门口,使劲地向他们招手。
两个梯队,九位战友,在“第二台阶”脚下的突击营地胜利会师了。帐篷里,煤气炉的火苗欢乐地跳动着,锅里的雪水,翻滚着热情的浪花。
索南罗布打开报话机,向大本营报告今天的战斗情况:“我们两个梯队,已经在突击营地胜利会师了!上顶峰用的东西都带上来了!上‘第二台阶’的路修通了!……”
喜讯,像一股暖和的春风,吹进了每一个高山营地,吹进了每一顶高山帐篷,吹进了每一个登山队员的心中。
五月二十六日的夜晚,是一个用战斗迎接胜利的难忘之夜。在这突击顶峰的前夜,红色电波飞越千山万水,穿过茫茫夜雾,把来自北京的指示,传送到珠峰脚下的大本营,传送到接近顶峰的突击营地。
现在,北京时间二十三点了。离突击顶峰的出发时间还有九个钟头。这里离地球之巅只有一百六十多米。就在这样一个难忘的时刻、难忘的地点,庄严的突击队党支部大会正在帐篷里召开。八名共产党员和一名革命青年严肃地讨论着:“共产党员应该怎样迎接明天突击主峰的战斗?”
帐篷外,寒夜深沉;帐篷内,声音激动而坚强。共产党员们决心用实际行动实践入党誓言,革命青年决心用实际行动填写入党志愿书。他们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决不停下向顶峰前进的步子。耳朵冻伤了,手脚冻掉了,也要把五星红旗插上顶峰!”
五月二十七日,天还未亮,队员们就醒了。他们从帐篷外边刨来一锅冰雪,点燃了煤气炉,开始烧水吃饭。在海拔八千米以上的高山上,氧气十分稀薄。在平地用煤气炉烧一锅开水,十来分钟就足够了。但在这儿,没有两个来钟头是开不了锅的。潘多从怀里取出一个黄橙橙的广柑和红艳艳的大苹果,切碎了放进锅里。这是中央领导派专机从首都送来的水果呀!他们每一次吃水果,都很激动。他们仿佛感到,怀里揣的不是广柑、苹果,而是党和人民的殷切期望,是战胜困难的巨大力量。雪山上的黎明,是那么寒冷。但他们坐在炉火旁,一边吃着香喷喷的糌粑,一边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喝着刚熬好的水果汤,感到身上、心上都暖洋洋的,浑身增添了无穷的力量。
早晨八点,九名队员背上了氧气瓶和登顶用的东西,身披灿烂的霞光,告别突击营地,踏上了征途。那红色金属觇标,是北京工人日夜赶制出来的;那小型报话机,是浙江工人的新产品;那色彩鲜艳而暖和的鸭绒衣,充满上海工人的心意;那一瓶瓶宝贵的氧气,是战友们爬冰卧雪送到高山营地上来的。有的同志自己缺氧晕倒了,醒来后不肯吸一口,他们说:“我们是运氧的,不是来吸氧的。氧气,留给登顶用……”突击队员们想到党的关怀、人民的支持和全队战友的期望,精神焕发,斗志昂扬,仿佛全队战友、八亿人民都在跟他们一起攀登世界最高峰。
将近九点,第一梯队索南罗布等四位同志已经胜利地越过“第二台阶”,正坐在岩石上等候第二梯队的战友一起前进。过了十几分钟,第二梯队的桑珠、阿布钦已经勇敢地翻上“第二台阶”。结组的第三个人,是身穿红色鸭绒衣的女将潘多,她站在金属梯的顶端,正往上攀登,她的脚两次离开了梯子的顶端,但两次都没有翻上去,全身悬挂在陡崖上。在她后边的罗则和侯生福一边保护着她,一边热情地给她鼓劲:“潘多,你是四亿中国妇女的代表,上!”
“四亿中国妇女的代表”,这句话使潘多多么难以平静啊!
潘多,这是有着苦难经历的妈妈亲自给她起的名字,藏语是“有用”的意思。但在那黑夜茫茫的旧西藏,她只是个被压迫、被剥削、被凌辱的奴隶。八岁的时候,她死了父亲,就跟着妈妈到处流浪讨饭。十三岁那年,到荒山野谷给领主放牧牛羊。十四岁时,母女俩又走上了给商人当背夫的苦难生涯。她们背着沉重的木箱,一路上不知要爬多少座雪山。多少苦难的背夫在冰峰雪岭倒下了,再也没有爬起来。那个时候,潘多对黑暗的旧世界连同这些雪山都恨透了。
珠穆朗玛峰再高啊,总有顶;雅鲁藏布江再长啊,总有源;共产党来了,藏族穷人翻身做了主人。一九五八年,潘多成了西藏第一代农业工人,第二年又成了新中国第一代藏族女登山队员。她先后和战友们一道,征服了新疆境内的“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山和公格尔九别峰,两次创造了女子登山世界纪录。在登山生涯中,她碰到过“白色死神”——雪崩,几乎断送了生命。但有意思的是,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对登山越来越着迷。尤其是世界最高峰,对她的吸引力是那么强烈。她决心在征服世界最高峰的战斗中,和男同志一道,征服地球之巅。特别令她激动的是上山前夕,她实现了自己的崇高愿望,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站在鲜红的党旗前,庄严宣誓:“我决心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身……”
此刻,潘多仿佛看到那火红的党旗,在顶峰飘动,向她召唤。你看!潘多抖擞精神,用牙咬住结组绳,左手拉住陡崖上悬挂下来的保护绳,右手扒住岩石棱角,右脚向上方跨出去,往上使劲,终于翻上去了。
突然,从陡崖上落下来一颗小石子,落到罗则的嘴唇上,马上冻住不动了。罗则伸出舌头,想顶掉它,但舌尖也给冻住了。他只好把小石子含进嘴里,过了一会儿化了,才吐了出去。这里的气温是多么低呀!但是天气再冷,也冻不住登顶队员的战斗热情。罗则和侯生福为女战友胜利征服“第二台阶”而高兴,他们也加快了动作,迅速攀上了“第二台阶”。
九点半,两个梯队的九位战友,在“第二台阶”顶上会齐了。从这里到顶峰,高度只有一百四十多米,大约一华里的路程。这在平地走起来,十多分钟也就够了。但他们却整整走了五个钟头。这最后的一段里程,每前进一步,都面临着艰苦的考验;每登上一个新的高度,都要战胜重重困难。走着走着,突然索南罗布感到身后的结组绳紧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只见贡嘎巴桑摇晃着身子快倒下去了。可不能倒下呀,倒下就会坠落到深不见底的冰川。索南罗布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一把将战友拉住,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给他吸氧。贡嘎巴桑睁开眼,顽强地站立起来,又迈开沉重的步子,跟着战友往上攀登。不久,他们来到了波浪形的冰雪坡上。贡嘎巴桑又晕了过去,倒在雪地上。索南罗布又把氧气面罩给他戴上。战友们热情地鼓励说:“巴桑,你看,顶峰就在前面了,坚持一下,我们就胜利了。我们九个人要一起胜利地踏上顶峰……”贡嘎巴桑的嗓子沙哑了,说不出话来。但他握紧拳头,举了举,表示一定坚持走完这最后的艰难里程。
剩下最后几米雪坡的时候,他们看到峰顶上被高空风卷扬起来的雪雾,仿佛是献给勇敢来访者的雪白的哈达。胜利已经在望,那呼啸的山风,好似嘹亮的进军号角。骤然间,他们双腿注满了神奇的力量。上去了!终于上去了!北京时间下午两点三十分,九名中国男女登山运动员——潘多(女)、索南罗布、罗则、侯生福、桑珠、大平措、次仁多吉、贡嘎巴桑、阿布钦,胜利地从北坡再次踏上了地球之巅,在世界登山运动史上又谱写了光辉的一页。
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地球之巅高高飘扬起来了。它是无高不可攀,无坚不可摧的光辉象征。
屹立在地球之巅,放眼望去,云海茫茫,群峰起伏,世界上没有比这儿更高的地方了,云雾、山峦……一切都在他们的脚下。这些登山队员都有大体相同的经历,其中藏族队员都是翻身奴隶的后代,大多数自己还当过奴隶。昔日的旧西藏呀,巍巍的喜马拉雅山,堆积的是农奴的仇和恨;滚滚的雅鲁藏布江,流的是农奴的血和泪。今天,他们成了国家的主人、大自然的主人。站立在地球之巅,他们的感情像大海的波涛一样汹涌澎湃。他们用激动得微微颤抖的手打开报话机,向大本营、向队党委、向全国人民报告振奋人心的喜讯:
“北京时间下午两点三十分,我们九位同志已经胜利登上了世界最高峰。请大本营向毛主席、党中央和全国人民报告喜讯!”
接着,他们就围着报话机,高举起冰镐,一声接一声高呼:“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用汉语喊一遍,又用藏语喊一遍。嗓子好的,亮开嗓门喊;嗓子哑的,用他们的心在欢呼。
九名登顶队员深知,珠峰已经踩在脚下,但任务还未完成。于是,他们根据分工,在地球之巅那块一米左右宽、十米左右长的冰雪坡上,开始了新的战斗。
鲜红耀眼的测量觇标,在地球之巅端端正正地竖立起来了。测量人员利用它计算出八千八百四十八点一三米这个最精确的珠峰高程,外国人测的八千八百八十二米的数字将从地图上消失。突然,一阵狂风袭来,觇标顶端的红色圆笼被刮得有点歪斜了。歪一点儿,就会影响测绘的精确性。不行,得重新竖一下!说起来一句话,可在这世界的最高点上,行动有多困难呀!登顶英雄们明知艰难,但他们仍然围聚到觇标周围,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边扶正圆笼,一锤一锤敲打冰锥,加固尼龙绳……
潘多同志躺卧在顶峰狭窄的冰雪坡上,开始做心电遥测。不一会儿,她那红色的鸭绒衣裤上已经积堆了一层白茸茸的雪花。严寒、风雪侵袭着她,冻得她不住地打哆嗦。这样躺卧着,随时都有冻伤的危险。这一点,作为一个老登山队员,潘多心里是很明白的。但是,她知道,在世界最高峰上做心电遥测,还是世界上第一次。她叮嘱自己:“一定要配合山下生理组的同志,把这次心电遥测做成功!”她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镇静!镇静!……”身子还是冻得不住地打寒战。但她坚持躺卧着,闭上了眼睛,千方百计使自己镇静下来。她一直这么躺着,躺了七分钟,最后深深喘了一口气,全身一放松,世界上第一张记录世界最高峰上的登山队员的心电图,终于做成功了!
地球之巅的冰雪样品、岩石标本采集齐了!
献给毛主席的带有美丽花纹、色泽鲜亮的峰顶岩石挑选好了!
生动记录这次人类征服大自然光辉业绩的照片、影片拍摄下来了!
九位登顶队员在世界最高峰上停留了七十分钟。他们忘记了吸氧,忘记了疲劳,忘记了休息,唯独没有忘记任何一件党和人民交给的工作。这是在“生命禁区”展开的争分夺秒战斗的七十分钟啊!
1975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