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一颗闪烁的星渐渐变得苍白。当它周围的云朵开始发亮变粉的时候,这颗最亮的星消失不见了。
朱三扛着铁锹,在水田埂上走。稻苗蹿高和分蘖时节,稻苗拼命地需要水。朱三的黑水靴踩得黝黑的田埂咚咚地响,踩得田埂绿色的杂草上也咚咚地响。
朱三往稻田里灌水,带着早晨浓湿的一身水气。绿色的草茎像刀,他的身体刮着它们,周身哗哗地响。在田埂上做梦的青蛙,蹬开后肢,从草窠咚的一声里跳到水田里。它们浮在稻苗叶下,露出鼻尖和黑眼睛,对着朱三鼓出一个又一个白气泡。
朱三扛锹走啊走。一只白鸟,突然从远处的稻田里射出,像朵白莲,射向开始发蓝的天空。朱三分不清它是云还是鸟。
太阳出来了,挂在草尖上。天空像张刚剥下来的粉色小兽皮。天空的光色都印在水田里,它们早晨都想要喝水。太阳想喝水,云彩想喝水,大鸟也想喝水。
朱三在一池水田边停下。被扒开的豁口处,水不流了。那块水田地势低,一夜间,水饱胀得没到稻苗的头顶。太阳往高跳了跳,朱三看见自己不规则的倒影,压在稻苗上一闪又一闪。那是条黑影,黑影也在闪。
朱三踩着锹,掘出几锹黑泥填在缺口处。该灌另一个池子了,他听见到细弱的水声。“用不上一头晌,这池子又会蓄满水。”朱三想。
小板房顶冒出乳白色的炊烟,慢悠悠地一团团飘向杨跑腿子家的水田。朱三的老婆在烧饭。
“后来,我梦着你家老不死的大红棺材啦,它飞啊飞来,我看见它在你头顶上飞,是不是你家老不死要死了呢?”。朱三的老婆醒来又说。她精光着身子。“你少他妈的放屁。”朱三震了一下身子说。朱三在田埂上走,他想起他老婆也梦到了棺材。
他在田埂上挖,水按着他的意愿流进一池池稻田。朱三每天早上都会在田埂上走很远,他感觉自己走到了天边,腰埋在白雾和草丛里。他回头看不到一所完整的房子,他看到一截烟柱,吐着白色的烟,像谁躺在草丛里抽烟。他还看到一丛丛杨树尖,像一些更高的草在摆动。
朱三想走到天边,想脚下都是自己的水田。可他走到杨跑腿子的水田边就到头了。
朱三从水壕堤上扒开一道缺口,把小河里的水引到自家最后一池稻田里。他拄着锹停下来。那条水壕还是满满的,水充满力量地流着,另一侧岸上也有几个缺口,水急急地流进杨跑腿子的稻田。
雾气里杨跑腿子的窝棚还没升起烟。他搂着那娘儿们睡呢。朱三的裆里硬邦邦的,他想起了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