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不知道黑猫活了多大年纪。他小时,娘身边就有那只猫。朱三怕这只猫,从小怕,现在也怕。小朱三和娘吵架,猫扑上来挠他的脸,小朱三哭了,娘打了黑猫。黑猫以后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朱三不敢看黑猫那绿而晶莹的眼睛。黑猫像石头,压在他心里,他搬不走它。朱三绕开那只午睡的黑猫,黑猫在篱笆的缝隙里出出没没。
朱三没去母亲那个土房子。土房里没动静,她是不是死了?朱三看着杏树,叶子间的杏子开始泛黄。他咽咽口水,眼睛丢在了那里。杏树下小板凳空着,落下一枚缺口的叶子。
黑猫慢悠悠拉长身子,前脚和后腿蹬出很远的距离,然后收缩黝黑的身子,像一张弓般抖动着皮毛。皮毛里有针尖一样的光芒,扎过来,朱三的眼睛痛。
朱三的老婆在菜园里飞奔,她在撵鸡。朱三的老婆一声高一声低地骂:“这些该瘟的,咋还不死呢,吃我的,喝我的,还这么祸害我!”
朱三点着一颗烟,对着那土房沉思。他的耳朵伸进土房里,里面有轻微的打鼾声。黑猫在土墙下开始磨手脚上的刀,他听见霍霍的声响,汗毛又竖起来了。
朱三的老婆用木棒追打花母鸡,花母鸡在小白菜地转,挑食翠绿的叶子,她刚产完一枚蛋,她饿,她吃得如醉如痴。朱三的老婆打不走那只鸡,人疯了,花母鸡还和她在白菜地里转圈。
朱三丢掉烟头,钻进自己住的大砖房。朱三在黑暗中咕咚咚饮下半瓢凉水。他头歪在水缸边,瓢在清水中打漩,一会儿装住他的整个的脸,一会儿又露出他的半张脸。脸忽闪忽闪的,像一张风吹动的皮。朱三不认识那张胡子拉碴的脸。
朱三从水缸口抬起头,眼睛里还印着那金和银的硬币。它们在沉沉的水缸底,水一晃动,它们就生产出很多枚金和银的硬币。
黑猫又跳到他眼前,它张开磨快的利爪,向他身上抓。黑猫时刻都要找机会这样接近他。他用菜刀撵它,它爬到杏树上,一动不动地注视他。朱三的手抖了,他怕那眼神,里面有一个更凶猛的怪物。朱三揉揉眼睛,院子的阳光更热辣了。
朱三回到村子时是正午。正午的村子,离离落落在高高矮矮的树木和庄稼里,阳光灿烂地照着。树叶和房子里到处是影子,静静地伏着,像那只老黑猫无处不在,等着夜色里站起来,等着在夜晚走遍每一个角落。土房子的白天多寂静啊,有多少寂静的白天,就有多少轰鸣的夜晚。
朱三听见噗的一声。朱三家的老不死的土房前,一颗杏子掉下来。朱三想,“夏天掉了一块骨头,它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