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路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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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风提升中队长后,常常站在窗前,看着对面亮马河边的两排柳树发呆。

柳树的嫩叶是一日日从他的目光中拱出来的,先是拱成一团一簇的绿,然后浓浓淡淡地穿缀成一片。不过,今天江风的目光虽然落在柳树上,心思却用在别处了,柳树只是目光的载体,从他紧锁的眉头上就可以证实这一点。后来,他的眉头狠皱了一下,对身边的指导员柳哲训说:我们被彻底包围了。

柳哲训就顺着江风的目光看去,目光盘结处是一座刚刚开业的大酒店,正是午饭时分,有东歪西倒的一群男女从酒店走出来,空气里就有一股污浊的酒气漫溢开。这座酒店把他们窗前惟一开阔的空间塞满了,他们眺望亮马河的时候,目光穿过楼群之间狭窄的空隙,被挤压得又细又长。

远处的天空,有隐隐约约的一群鸟,吃力地飞过这座节节拔高的城市。

北京东郊的亮马河一带,在二十年前,河的东边还是一片片的庄稼地,有硕大的玉米棒子一排排站立着,有翻着碧浪的麦田和稻田。当时这里最美的风景是一座兵营和兵营前的使馆区,兵营里总是热血沸腾,时常传出阵阵口号声,而使馆区却常年平平静静,只看到五颜六色的外国国旗在蓝天上默默地飘,这一静一动两处风景,就使亮马河一带独具特色。

江风记得自己当新兵的时候,眼前还没有一栋高楼大厦,中队住的三层小楼是这儿最高的建筑物。那时候春季站在窗前,就会嗅到从亮马河边吹来的暖风里夹杂着的绿草的清新气味,开阔的视野内有燕子低飞的姿影,也有碧水漾起的涟漪。而现在,他从风里嗅到了污浊的酒气和刺鼻的脂粉味,他能看到的,也只有夹杂在楼群之间的两排柳树,由近至远淡成一个绿点。

其实,营区四周的歌厅酒楼和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也就是这三五年的事,准确一点说,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让他们有些头晕目眩。有的歌厅与兵营仅一墙之隔,那些醉生梦死的歌曲,一浪又一浪地漫过兵营围墙,敲打着兵们的耳膜。还不止这些,在歌厅包房暗淡的灯光后面的景象,也常常从半开的窗帘处映照过来,映得兵们的眼睛生疼。中队为此作出规定,各班熄灯之后必须拉紧窗帘。并且,中队还遵上级指示,加高了兵营的围墙,把窗帘换成厚实的、遮光效果好的布料。有什么用呢?一天晚上,江风半夜去厕所小解,发现厕所的窗户上聚了三四个兵头。应该说,在十几年前,大多数兵营还与周围的居民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保持着相对的神秘性,而现在,这些兵营已然完全融入了居民区,无法剥离开来。这就是武警部队的特点,他们现在本身就是社会的一部分了。因此,江风所说的“包围”,并非指四周的建筑物。柳哲训作为研究政治思想工作的指导员,一听就明白了,于是他应答道:

该搞防腐教育了。

每年春夏之交时,部队总要安排一次防腐教育,把兵们的腐化苗头掐掉。兵们在春夏之交容易产生腐化苗头,因为大街上女孩子们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少,尤其是使馆区内独具异国情调的马路上的点点风景,总让执勤兵们的目光无处躲闪。中队虽然是英雄中队,但中队的兵也不是刀枪不入的,江风心里明白,就说那些半夜趴在厕所窗户上观赏歌厅的兵吧,能刀枪不入吗?

江风和柳哲训都默不作声,各想各的心事。虽然思绪都缠绕在防腐教育上,但柳哲训却已从兵们的防腐问题转移到自己老婆身上了。

老婆的名字叫婷婷,一个初看不太显山露水却越看越有味道的女人。对兵们的防腐措施他还是有的,但对自己老婆的防腐措施至今也没弄出个一二。有时候,柳哲训给兵们讲防腐教育课时,眼前晃动着的却是老婆的身影和他老家那张很不牢固的床,还有那个经常去他家里转悠、看起来很不成熟的叫健的小伙子,——因为太不成熟,总让柳哲训担心他会冒冒失失地做出不成熟的事情。

柳哲训是在结婚之后第三年探家时,发现了那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健的。当时他的心就像个漏斗,没底了,却又苦无良策,对老婆使用防腐方面的任何措施都不得当,只有想办法抚平老婆那颗已经失去平衡的心。这几年,老婆的牢骚明显多了,经常说跟着当兵的怎么怎么吃苦,说她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如何如何艰辛。他知道,在钱和权上,自己都无法满足她的要求,只有一点还是可以努力的,那就是再熬一熬,熬个副营职,让已经快下岗的老婆从小城市随军到北京。两地分居的时间长了,总不是好事。

柳哲训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或许在上半年就可以解决了吧?自己已经是个老上尉了,江风提升副队长的时候,他就是指导员,现在江风又提升为中队长,他这个指导员是不是该动动了?过去说中队离了他怕出问题,现在中队有了扛大旗的接班人,自己总该可以脱身了吧?这样想着,他突然觉得应该让婷婷来部队探亲了。眼下,江风的家属秋草刚走,过上几天,就可以让自己的家属来。本来他是计划让家属下半年来的,但是如果下半年他提升了,老婆理所当然可以来队久住,等待办理随军手续,那么今年探亲的机会就浪费了,还是提前消费了吧。

想到提升,柳哲训心里一阵发紧。他和江风一样,也是自当兵就在这个中队,是这个中队成就了他,同时他也为这个中队贡献出了人生最美好的十几年。他和已经离开中队的总队王主任、支队刘政委等等许多老首长一样,多么希望中队永远先进下去!江风是个很出色的军人,上任后的决心很大,只是年轻一些,偶尔还冲动一把。在副职的位置上偶尔冲动一把还无妨,显示一下年轻人的活力,但是作为一队之长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一冲动,整个中队都跟着冲动。这个中队可是经不起冲动的,万一有点闪失,多少年来多少代兵苦心经营的“光荣”可就全砸了。过去,在这个中队当过主官的干部各个都提升了,当年那些高举塑像大旗的中队干部,现在已经是总队和支队的首长了,他们对塑像很有感情,因此这尊塑像在大家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但是如何做好塑像的文章,就需要每一任中队主官动动脑筋。烈士的旗帜必须高高举起,但是又不能猛烈冲锋。也就是说,烈士的业绩足够你吃的了,要少出怪招,别瞎折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就是指导员柳哲训的经验。他觉得,这个英雄的中队需要的是波澜不起,平稳过渡,越平稳越好,只要平稳熬几年,把烈士的旗帜交下去,你就算完成任务了。

柳哲训觉得在适当的时机,该给江风提提这个醒儿了。

而江风对柳哲训的这个指导思想是有疑义的。他觉得柳哲训太没有特点了,过分地迎合上级首长的意图。江风有自己的思考,在他当副中队长的时候,对一些问题就已经思考过了,比如说柳哲训的保守思想,如何使荣誉室里的那尊塑像更充分地发挥作用,等等。

江风提升中队长后,一连几个晚上睡眠都不好,事情一件一件地想,总也想不完,才明白正职跟副职考虑的事情就是不一样。当副队长的时候,他考虑的是养猪种菜,搞好后勤工作,中队其他的事虽然也管也想,但没有多少压力。现在,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考虑、决断,并亲自去操作,这才是最难的啊!而当务之急,是如何去掉附加在英雄中队身上的表面文章,使英雄中队继续“英雄”下去,重新焕发出青春活力。现在,中队几乎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拖着走,嘴虽然是自己的嘴,但是发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每任中队主官上任后,想的不是如何建设中队,而是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咋咋呼呼两三年后,拔腿就溜,除去给中队留下一堆不实用的虚名外,其他硬件什么也没有。他想,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要出问题的。

昨天晚上,他心事重重地独自坐在荣誉室内的烈士塑像前,茫然了很久。眼前的这尊塑像,已经成为这个中队的精神支柱,为了维护塑像的亮泽,多少代兵付出了他们最亮丽的青春。因此,争夺锦旗已经成了中队惟一的任务。如果你争夺不到锦旗,就说明你这个中队长没有政绩。荣誉室的四周,挂满了层层叠叠的锦旗,每一面锦旗都是横在他眼前的一道坎,需要他去逾越,而环绕在塑像周围的荣誉就像滚雪球一样,随着岁月的推移,已经越滚越大。现在雪球由他来滚了,他觉得推不动了。要推,也不能按照原来的路子走,要另辟蹊径。一个中队确实需要一种精神,但是这种精神不能是空的,这种精神既要有凝聚力又要有战斗力。过去,兵们“扛烈士的枪,走烈士的路”,把主要精力用在执勤中如何抓获外国间谍和叛国投靠分子上,而现在的形势早已发生了变化,烈士的精神应该随着形势的变化而发展,也应该体现到训练中去。

在这一点上,他和指导员的思路不太吻合。

没有人怀疑江风能成为一个出色的中队长。他点子多,想问题全面,不仅军事训练过硬,政治教育工作也很在行。他给战士做思想工作,总能找到突破点,三两句话,就能与战士拉近距离,打消战士的抵触情绪。况且,他上面还有总队政治部王主任和支队刘政委两棵大树,浓浓地荫庇着,优势占尽了。虽然英雄中队的工作成就没有过去那么辉煌,但是上级的一些工作试点或者经验交流会多数仍在英雄中队搞,这样一来,其他基层干部难免对他有一丝的嫉妒。

基层干部一个个贼精,不少人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拼命工作,一边拼命琢磨,琢磨自己适合上边的哪个位置,这个位置的竞争者还有谁。于是,有的中队的中队长自然就把目光盯住了英雄中队,把江风列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希望能抓住英雄中队的小尾巴,好有个攀比,甚至有的还悄悄盼着英雄中队能出点啥事,看看上级对英雄中队咋处理。

江风明白这一点,所以自提升中队长后,他的目光就显得过分老成,神色里透出几分悲壮,完全没有官升一级的那种喜悦,经常做思考状,说出的话也闪着咝咝啦啦的火花,还夹带着半生不熟的哲理。比如他对柳哲训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同时,还需要浇水。树好栽,几分钟就可以完成,而水却需要年年浇,树长得越粗壮茂盛,用水量就越大,——乘凉的后人也累呀!”

前些天,支队刘政委事先也不打个招呼,突然来到中队。

刘政委的车开进兵营时,江风正组织刚到中队不久的新兵训练。因为训练场是“回”字型,他在拐弯处,没注意到刘政委的车开进来。刘政委已经下车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的时候,他才慌忙对兵们喊了“停!”一边跑过去敬礼报告,一边琢磨着政委突然来中队的目的。

这个目的只有刘政委自己心里明白。刘政委在支队政委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五年,而且政绩不凡。前些日子曾有传说,他要提升总队政治部副主任。虽说副主任与他这个政委平级,但却是竞争主任的有利位置,说白了,是最直接的阶梯。况且,现在总队政治部的王主任,曾是刘政委的指导员,是他培养出了烈士李前进,也培养出了先进标杆刘政委,可以说,这么多年来,刘政委成长的每一步,都有王主任的心血。现在,王主任老了,已经接近退下来的年龄,正是选拔接班人的时候,所以刘政委觉得自己应该弄出点动静了。

刘政委就又想到了成就他的英雄中队,想到了李前进刚入伍的儿子李兵崽。

说起李兵崽,现在还无人知道,但说起兵崽的父亲李前进,就是英雄中队荣誉室里的那尊塑像,部队的官兵就太熟悉了,他的英雄事迹在兵们当中代代流传。

李前进是这个支队乃至整个总队的光荣和骄傲呀!刘政委来看望李兵崽的目的,就是想让兵崽的名字也被广大官兵所熟悉,同时再唤起大家对那个壮烈事件的回忆,而他也是被回忆中的一部分。英雄中队这几年的状态,也很让刘政委焦急,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在政委位置上的时候,英雄中队突然出了问题。英雄中队是他多年经营的一张王牌,如果这张王牌失去了威力,他的前程则必然受到冲击。现在好了,烈士的儿子来接父亲的枪了,可以借此大做文章。眼下,英雄中队太需要火一把啦!

李兵崽在娘胎里时,父亲李前进就牺牲了,留给他的是一张站在使馆门前的照片。兵崽懂事的时候,母亲就给他看照片,讲使馆区的故事,说一个披着外交官外衣的间谍,被哨兵识破落网;一个中国男人脸上抹了黑鞋油冒充非洲人想混进使馆,被哨兵抓获;一个金发女郎想以女色引诱哨兵,被哨兵提出抗议,等等。这些故事是母亲第一次到部队的时候,听父亲和父亲的战友们讲的。听完这些故事,母亲离开部队的前一天晚上就倒在了父亲怀里,她是被这些故事打倒的。母亲第二次到部队,是去收拾父亲的遗物,这次她听到的是关于李前进烈士英勇牺牲的故事,听完后她就抱着一只皮鞋返回老家,生下了兵崽并精心照料他。李前进的遗物也只有一只完整的皮鞋,其他都被炸药毁了。部队首长在兵崽娘挺着大肚子离开部队时说了,如果孩子是个男孩,等他长到十八岁,让他来接父亲的枪。因此在兵崽的脑海里,总有一片五颜六色的外国国旗飘来飘去,总有形形色色的不法分子跳上跳下,等待着他去收拾。

岁月不禁混,一晃两晃,兵崽长大了。

去年秋后,兵崽娘给部队写了信,说兵崽已经十八岁了,部队就来了人。来人说当年和烈士李前进一起站岗的那个第二年的兵,已经当了支队政委了,是政委让我们来带兵崽的。兵崽的娘激动地哭了,说俺的娘呀,人家当了这么大的官儿,还没有忘了俺……

这次,刘政委就是专门来看望兵崽的。政委专门看望兵崽,江风并不奇怪,就凭政委和兵崽爹当年的战友情,他也应该把兵崽当做自己的孩子。

刘政委的车开进院子的时候,曹班长正在摆弄新兵的头,说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刚摆弄到兵崽的头时,江风急促地吹响了哨子,扯了嗓子喊:“稍息——立正——”兵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紧张地看看曹班长,发现班长也站得很直,嘴里还小声嘱咐新兵,说站好、站好,别东张西望。

后来听到中队长跑步去向什么人报告,兵崽才知道上面又来首长了。当然,有时候来个什么参谋干事的,中队长也喊“稍息立正”,然后颠颠地跑过去报告。

终于听到继续训练的口令,僵直的兵们解冻了,兵崽趁机朝远处瞄了眼,看到中队长一喘一喘地跑过来,说:

兵崽,跟我走,政委要见你。

兵崽不知所措,犹犹豫豫地朝政委望去,发现政委也在朝这边张望。中队长瞪了他一眼,说:快走呀,去了别忘了打敬礼,把你训练的水平体现出来。

兵崽给刘政委敬了礼。刘政委认真地上下打量着他,注意到他那向外翻卷的厚嘴唇很像他爹,但是个子却比他爹矮了半截。刘政委就突然笑了,摇了摇头,干部们也都笑了。

你母亲好吗?刘政委问。

好。俺娘叫俺问你好。

好好干,像你父亲一样,为我们部队争光。

俺娘也这么说,俺娘还说……

兵崽不说了。兵崽看到刘政委挥挥手,示意他不必说了,说你先归队吧。

兵崽仍站着,他还有好多话要对政委说,都是离家时娘吩咐的。娘让他给刘政委捎了十斤小米、五斤红枣,但是他到部队三个多月了,一直没有见到政委,于是他心里就一直搁着一堆小米和一堆红枣,堵得心口发闷,现在那些东西就放在仓库的旅行包里。他自小没看到爹,因此见了和爹一起站过岗的刘政委就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很想哭。尽管江风向他瞪眼,示意他归队,他却倔强地站着,鼓足勇气说出了红枣和小米的事。刘政委笑笑,说,你母亲的心意我收下,你和班里的战友把红枣吃了吧。

指导员柳哲训在楼上值班,看到政委来了,急忙下楼迎接。政委就和柳哲训一起上楼。江风让一名排长继续组织训练,自己也随着上楼了。

进了值班室,江风发现通信员黄刚不在,就对着楼道喊:

通信员——倒水!

通信员黄刚是今年和兵崽一起刚下中队的新兵,昨天才调到中队部。他正在自己宿舍里照镜子,摸弄嘴唇边几根疏黄的胡子。今天早晨他发现自己唇边长出了毛茸茸的东西,竟很兴奋,迫不及待地偷偷躲在屋子里欣赏。正陶醉着,听到江风喊,立即不假思索地答“到!”起身便朝外跑。江风喊过黄刚后,才想起他还不会倒水呢,自己过去当通信员的时候,有老文书教导,但是现在中队部的文书去了支队组织的文化辅导班,准备考军校,队部只有黄刚,估计还没有人去教他。江风就急急忙忙赶到黄刚宿舍门口,把刚出门的黄刚又拖回去。

政委来了,你去倒水,会吗?看着!江风说。江风说着,拿起茶杯,告诉他倒水的要领,说,取杯子盖应该用中指和食指夹住杯子的尖蒂,倒放在桌子上,开水不能倒得太满,递给客人时要把杯子的把手对着客人的手。江风问他听清楚没有,黄刚点点头,就走进值班室操练了。黄刚倒着水,心里默诵着江风教给他的要领,背诵到“杯子把手对着客人的手”时,他双手捧起茶杯递给政委。没想到茶杯很烫,他的手就被烫得猛地一哆嗦,茶水荡出来,洒在刘政委的手背上,烫得刘政委“哎哟哟”叫一声,说:

列兵列兵,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当面提嘛,别这么整治我!

其实刘政委是面带微笑说的,还夸张地摸弄烫着的手背。一边的指导员柳哲训当即瞪了眼,瞅着黄刚。黄刚早惊得不知所措,讷讷地说:

对不起首长……

说着,竟伸出手要去抚摸刘政委烫红的手背,以示道歉。他不知道政委的手是不能随便乱摸的,于是柳哲训真急了,说道:

你,你一边站着去!

黄刚忙答“是!”立即靠紧墙角站着,背贴墙壁。在新兵连,如果教练班长对哪个新兵说“你一边站着去”,就是让他这样贴了墙壁拔军姿。但是柳哲训的意思是让他出去,别在值班室碍事,没想到他在政委面前拔军姿了。让战士贴墙根是一种体罚行为,上级早三令五申明文禁止了,于是柳哲训就哭笑不得地说:

谁让你在这儿现丑的?

江风也急了,粗着嗓子喝一声:你个傻样,走开!

刘政委看了江风一眼,说,怎么,你刚给我当通信员的时候,也不比他聪明,还说人家傻呢!我看这个小兵挺好,是今年的新兵吧?江风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是新兵,昨天刚调上来。刘政委“哦”了声,说,你们又违反规定,不是新兵下连没有三个月,不允许调出战斗班吗?怎么下连才几天就调出战斗班了?柳哲训忙插嘴解释,说,文书去复习文化,中队部确实没有跑腿的了。其实,刘政委只是随便问一问,并不追究,他来中队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兵崽的事。

刘政委给江风和柳哲训分析中队目前的形势,说中队现在有许多优势,一是烈士李前进的儿子兵崽入伍到中队,来接父亲的枪,走父亲的路,是一篇好文章;二是明年秋后,是李前进牺牲二十周年,又是一篇好文章。

刘政委说:你们做足这两篇文章,对中队的建设就是个很大的促进。

刘政委抬头看看江风,江风犹豫着说:只怕兵崽……

刘政委知道江风要说什么,摆摆手,说,兵崽是笨了点,可是你要利用他的长处。指导员柳哲训急忙点头,说政委说得对,兵崽有很多长处,我们一定好好培养教育他。

那天,江风和柳哲训送刘政委走到楼下,刚好秋草带着儿子江帆走出那个小四合院的家属房,刘政委就对江风说:

秋草还在呀?

其实政委只是随便问一句,但是江风竟有点儿脸红,忙说这几天就准备走了。刘政委当指导员的时候,江风是他的通信员,每次秋草到部队,江风都带着秋草去看望他,这次来队后也去过,所以政委认识江风的儿子江帆。他远远地朝江帆摆手,跟江帆逗乐。秋草见了,就笑一笑,对江帆说,快问伯伯好。

江帆四岁多了,正是调皮的年龄,听了秋草的话,不但不叫,反而一蹦一跳地跑了,跑进了训练的队伍中捉迷藏,弄得江风和秋草都很尴尬。政委笑了,笑得很烂漫,对江风说:

像你,不像秋草,秋草很文静。你当新兵的时候,像只麻雀一样,走路总是蹦蹦跳跳的,站在队列里,头还不停地摆动。

江风就笑了,秋草也笑。秋草笑着还说:政委说得真对,江帆的脾气也像他,驴脾气,说蹦就蹦起来了。

刘政委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目光落在四合院式的家属房上,仔细地触摸着眼前的一砖一瓦,亲切而慈祥。他一入伍就住在这个院子里,那种感情真的像初恋,终生难忘,成为生命里美好的回忆。院子东西两边围墙前的白杨树,有一棵是他当新兵时亲手栽下的,已经半抱粗了。刘政委用目光把一棵棵白杨树从远处拉近,然后又由近推远,这一拉一推中,许多往事便被拽扯出来。院子当中的家属房,有一间曾经住过他的父母。父母在他当兵的第二年来队看望他,在家属房里住了一个星期,大概这一个星期是父母一生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因为父母回到家后,经常向村人们聊起在部队的见识,神色自豪。父母早已去世了,小平房看起来还挺结实。还有一间,曾经是他和老婆结婚的新房,那里面至今仍盛满了他新婚时的欢乐。而且,这里还有他的战友——荣誉室里的那尊石膏塑像。过去他还经常来走一走看一看,但是当了政委后,他就忙了,多是忙开会——听上级讲话或是给下级讲话。

江风看到刘政委专注地看着院子里的平房,觉得是个时机了,就凑上前去说:

政委,我们中队的训练场地太窄了,如果把家属房移到一边,院子就宽敞多了。

刘政委很吃惊地打量着江风,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江风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因此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有些含糊地说:训练当然重要,但是使馆勤务是中心工作,马虎不得,不出事大家都好过,出了事情就是大事,大家都受牵连。最后刘政委语重心长地说:

要学会抓重点工作,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说完,他又用力拍了拍江风的肩膀,微笑着上了汽车。从刘政委的微笑里,江风似乎读出了什么,却又那么模糊不定。

送刘政委走后,江风赶紧把秋草动员回了家,同时,还加强了对兵崽的工作。他把兵崽叫到宿舍,问他使馆的警卫业务学得如何了。其他的新兵都考核过了关,只有兵崽还不行。最初,江风觉得兵崽脑子笨,担心他站不了使馆哨,准备把他调到中队部当通信员。指导员柳哲训坚决制止,说无论如何也要让兵崽去使馆门前站岗,否则就失去让他当兵的意义了。其实在刘政委来看望兵崽之前,柳哲训早就在琢磨如何做兵崽的文章了,在这方面,政工干部比军事干部更敏感。于是江风只好让兵崽继续学警卫业务,这才把黄刚调到中队部当了通信员。

兵崽规规矩矩地站着,江风提问了世界上几个国家的国土面积、国旗图案、车辆牌号以及使馆内外交官数量、大使名字等等,兵崽回答得乱七八糟。江风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怎样批评兵崽。他知道兵崽学习业务很努力,只是记忆力太差,于是就对兵崽说,你其他使馆的业务知识不要学了,只学A使馆的。

A使馆,就是烈士李前进当年警卫的使馆。

兵崽按照江风的要求,专攻A使馆的警卫业务,攻了一个星期,才勉强过了关。江风就和柳哲训商量,把兵崽放在A使馆哪个哨位。A使馆有前门后门,还有三个围墙哨。柳哲训主张放在烈士牺牲的哨位上,也就是正门哨。由于A使馆是重点警卫目标,所以正门设了两个哨兵,一个正哨一个副哨。过去李前进烈士站的是正门哨,是重中之重,要求哨兵身材魁梧,仪表庄严,业务能力强。兵崽的个头,其实只能去站围墙哨,往拐角处一站,也不会引人注意。柳哲训的态度却很硬,必须让兵崽站正门哨的正哨,就站在他父亲洒过鲜血的那片土地上,他说:

你不让兵崽站正哨,兵崽当兵还有什么意义?刘政委所说的文章怎么做?

江风没有采纳柳哲训的建议,执意把兵崽安排在使馆的围墙哨位上。柳哲训强烈反对,说兵崽的业务不好,可以挑选一名业务好的新兵站副哨,帮助他处理事情,他只是站在使馆门前摆个样子。江风没想到柳哲训能想出这种办法,搞形式主义搞到哨位上去了,于是摇头反对,说,勤务上的事情不能掺一点儿水分,出了事情谁也担当不起责任。

两个人的意见不统一,柳哲训建议江风给支队业务部门打电话请示一下。江风为了照顾柳哲训的情绪,就打电话请示了,很快得到回话。一个参谋说:政委的意思,就站李前进烈士的哨位,并且在兵崽第一次上哨前搞宣誓仪式,刘政委要在仪式上讲话,请中队尽快选择时间。

既然刘政委有指示了,江风也就无奈地叹息一声,看了看身边的柳哲训,说,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九点吧,宣誓仪式完毕后,兵崽正好去站十点钟的岗。参谋答应立即给首长汇报,又说你们先准备,没有特殊情况就这样定了。

柳哲训得知政委要参加宣誓仪式,连说几个“好!”说还是刘政委想得周到,老政工的思路就是比我们清晰。当即,两个人分了工,江风负责会场布置,柳哲训负责兵崽的发言稿。

会场设在楼下的训练场上。江风安排兵们打扫了卫生,搬桌子布置主席台,把正前方一张桌子用红布蒙住,然后指挥几个兵从荣誉室把李前进烈士的半身塑像抬出来,放在铺着红布的桌子上。塑像上已经落了层灰尘,他就让曹班长带着班里的兵们擦拭干净。曹班长就是兵崽所在班的班长。

这时候,通信员黄刚买回了红纸,江风就忙着去写标语了。

曹班长也是兵崽新兵连的班长。曹班长因为文化程度不高,考不上军校,就只有破格提干这一条路。他知道兵崽的价值,新兵连结束的时候,他请求江风,说兵崽是他训的新兵,他熟悉情况,坚决要求把兵崽分到自己班。曹班长知道。只要抓住了兵崽,班里也会像中队一样年年当先进,他这个班长也就辉煌了。于是,他对兵崽格外关照,还经常把兵崽的情况去向江风汇报。

江风走开后,兵们开始擦拭塑像,曹班长不停地叮嘱兵们要小心,别把塑像磕着碰着。兵们塑像的脑门、耳朵,到鼻子、嘴巴,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很细致地擦拭,脸色严肃又庄重。因为不管老兵还是新兵,他们到中队的第一堂课,就是站在烈士塑像前宣誓;之后历次重大活动前,中队都要把烈士塑像抬出荣誉室,举行各种名目的宣誓仪式,即使他们复员的时候,也还要挥泪与塑像告别。其实,别说英雄,就是平常人,只要你经常怀念他,天长日久就怀念出了值得怀念的事情。就这样,塑像在他们心中一天天扎根生长,最后占满整个空间。塑像的高度只有三尺半,但在兵们的心中却顶天立地,这种高度是一天天在心中堆起来的,最后堆成“神圣”两个字。

兵崽没当兵时,听娘说部队有他爹的一尊塑像,他眼前就出现一座高大的东西,面目不太真切,却闪耀着光芒,矗立在兵营的大广场上或是一个很引人瞩目的地方。他觉得爹的塑像一定是石头雕琢的,光滑而结实,怎么也没想到爹的塑像是石膏做的,轻轻一敲,咚咚地响,就像在老家敲瓦罐的声音。

真的,爹的塑像确实是石膏做的,半身的,不高大也不发光。

他看到的爹,其实也不是这个样子,那是一张发黄的照片。现在,具有立体感的爹就立在他的眼前,这么接近他,只是他觉得不像照片上的爹,他不知道哪一个爹更真实。

兵们擦拭塑像的时候,兵崽就这么一直站着看,心里想着娘给他讲的关于爹的故事。

楼上,江风从窗户探出身子,喊一个老兵上楼来。只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写完了一堆标语,吩咐兵们张贴去了。这时候,他想起自己明天在会上应该说点什么。说什么呢?拿不准,他就去了柳哲训屋子商量。

柳哲训屋子里的烟气已经飘满了,烟灰缸里一堆烟屁股。江风把门敞开,说,你又不怕咳嗽了?正说着,柳哲训就咳嗽了,他咳着说:

政委的标准高,你看看,这么写怎么样?

江风笑了笑,说,不用看,你的笔杆子已经磨出来了,又尖又亮。说着,还是把柳哲训举着的材料接了过去。

其实部队搞政工的干部,笔杆子没个软的,材料堆里滚出来了。上级每年下发的文件堆起来有一人高,经中队指导员的手上报的材料也有半人高。定期的有思想分析、重点人防范措施、夏季防腐经验、冬季“猫冬”现象面面观、老兵退伍事迹汇报,等等。不定期的更多,厕所卫生大检查、训练比武、中队一头肥猪超过了四百斤、某国元首去使馆的临时警卫、中队干部来队家属不去炊事班乱拿一棵葱、某哨兵成功制止一起精神病人闯使馆事件,等等,都要拿出经验材料来。什么套路的材料都写过,给联合国秘书长写份报告都敢写。别说写了,就是上级首长突然来中队检查某项工作,尽管中队事先没有准备,但是指导员依然可以出口成章,一条又一条地介绍中队如何开展这项工作的。你要几条?几条都有,就像抽蚕丝一样。这就是基层政工干部的基本功,没有这点基本功,你还能在基层迎接各种检查验收?

柳哲训因为是英雄中队的指导员,写的经验材料更多,所以写个发言稿并不费脑子。江风只在材料的开头、腹部、屁股上扎了几眼,就让黄刚去抄了。

然后,江风谦虚地说:你看,我明天在会上说几句啥?

说啥?柳哲训说:第一,烈士的精神是我们中队的集体财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精神不仅是一个李前进的,而且是中队多少代官兵精神的提炼,上至总队王主任、支队刘政委,下至目前中队的老战士,都在这种精神鼓舞下去创造更丰厚的精神财富;第二……

柳哲训不假思索地说着这些的时候,江风心里已经暗暗佩服他了,——指导员虽然是老实憨厚的人,但拍首长马屁的功夫也不软呀,这不是有意说给刘政委听的吗?

一会儿,黄刚把抄完的发言稿送来了,还没等他转身出屋,柳哲训就发现了两个错字和一个涂抹的黑墨蛋,便喊住了黄刚,说:

拿回去重抄!抄个材料都出错,你还能干什么?

黄刚就回去重抄。江风和柳哲训把明天的几个事情刚商量完,黄刚又抄完了发言稿,送来。这一次他不敢离去,就站在柳哲训身边,等待柳哲训看完。但是柳哲训只看了一半,又发现了错字,就很生气地说:

好了好了,我自己抄吧!你去炊事班要碗大米,数一数有多少粒,明天把数字告诉我。

黄刚去找了炊事班长,说指导员要碗大米。炊事班长说指导员要碗大米干啥?没有好米了怎么办?黄刚说随便吧,他让我数一数碗里大米有多少粒。炊事班长很惊奇,说数它干啥?黄刚虽然是新兵,但现在毕竟是中队部的人了,所以说话就故意显得见过了世面,说,指导员让数,一定有数的道理,明天开会吧?需要准备的工作多着哩。炊事班长似乎懂了,忙点头,说对对,明天开会。

晚上。黄刚数了大半夜的米粒。他猜想这些米粒是明天开会要用的,要连夜数出来。开始是一粒一粒地数,后来困倦了,就一对一对地数,数了一万三千八百二十五粒。

第二天上午,江风没想到各部门不到八点半就赶到了中队。最先来的是宣传股长和负责新闻的陈干事,再之后是政治处主任、支队负责宣传教育的副政委,最后是刘政委和组织股长。江风突然紧张了,觉得事情比他设想的隆重多了。

首长们到中队后,也不进中队部,直接到会场坐了,没有多话。倒是陈干事咋咋呼呼的,说会场的布置不合理,无法拍照。陈干事是个老副营了,因为写报道突出,由志愿兵转干。其实吃的还是烈士李前进,他能从不同的时期不同的角度,找出烈士精神的现实意义,稿件三天两头见报。对这个基层干部人人都求得着的人物,江风却从来没有套过近乎。

江风带着兵们在陈于事的导演下,把会场重新布置了一遍。

柳哲训站在刘政委身边,忙着向刘政委汇报准备工作。正汇报着,黄刚端着一碗大米,眼睛里挂着血丝,走到柳哲训跟前,认真地说:

指导员,我数完了,一万三千八百二十五粒。放哪儿?

柳哲训愣了愣,把一肚子气使劲憋着,看了黄刚一眼,说,先放你屋子里,回头再说。黄刚从柳哲训的眼神里看出了愤怒,慌慌张张地端着一碗大米赶紧离去。

宣誓仪式开始后,很快进入高潮,因为兵崽读着发言稿竞哭了,刘政委也就掏出手帕擦眼泪。刘政委擦着眼泪,就控制不住感情了,哭出了声音,把战友之间的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在场的干部都叹息着,这就是感情呀,一百年不变的战友情!兵崽在台上说,我要接过父亲的枪,走父亲的路,把父亲未完成的事业进行到底,做党和人民的忠诚的使馆卫士!

刘政委立即站起来,高举拳头,所有的兵都一齐喊道:

永远做党和人民的忠诚的使馆卫士!

虽然这句话是提前排练好的,但是兵们依然情绪激动,声音排山倒海。

宣誓仪式结束,兵崽扎着枪,直接开赴哨位。陈干事急忙让刘政委也扎上枪,走在兵崽前面,说要拍张照片,刘政委竟很规矩地照做了。等到刘政委走后,陈干事又让中队的干部站在塑像前面,重新举起拳头,供他拍照片用。江风说算了,有刘政委的照片足够了。但是柳哲训却很重视,给江风使个眼色,让他老老实实地听陈干事摆布。拍完照片,陈干事说下午就把照片送到报社,顺便给报社的关编辑带去十斤鸡蛋。意思明摆着,让中队准备十斤鸡蛋。江风心里清楚,那位关编辑十年前恐怕还在乎这十斤鸡蛋,现在别说鸡蛋,大象蛋也用不完,大概陈干事自己家里没鸡蛋了。

没等江风把心里话说出来,柳哲训已经差战士去叫司务长,让司务长准备鸡蛋,外加一桶油,然后微笑着把陈干事送走了。

柳哲训看出了江风的不满,就提醒江风,说,你不要小看一个新闻干事,这几年中队的许多事情都是陈干事造的声势,他为咱们中队立下过汗马功劳,今后还要依靠他造声势,咱们要记住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打天下靠枪杆子和笔杆子……

江风呸了一声,说,这种人不搅和还好,越搅和越乱,经是好的,全让他们念歪了。

回到楼上,柳哲训和江风进了值班室。看到黄刚坐在电话前,柳哲训很想批评他一通,你看刚才他那个傻样,端着一碗大米跑进了会场,首长们不知道咋回事,都扭了头看。

可柳哲训看了黄刚两眼,不动声色地问:你数了多少粒大米?黄刚报了数目,柳哲训摇摇头,说不对不对,你怎么数的?是一粒一粒地数的?黄刚老实说,开始是一粒一粒数的,后来就一对一对数了。柳哲训让他回去重数,说必须一粒一粒地数。但是,黄刚数了几天,数目都不一样,他自己也纳闷了,指导员一定让我数清这碗大米干什么?

直到他数了半个月,柳哲训才让他停止,对他说:你抄材料再粗心大意,没有耐心,我让你去数小米粒!

黄刚终于明白了,遵照柳哲训的指示,他把一碗大米放在了床下,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数一数,边数还边学着指导员的口气教育自己说:

再没有耐心,我让你去数小米粒!

不管十斤鸡蛋滚落何处,半个月后,报纸上刊登了刘政委和兵崽走向哨位的照片,标题是:两代卫士,情系哨位。

柳哲训及时地组织兵们看了报纸,并开展了讨论,让每个兵都谈了自己的感受。之后,柳哲训写了份经验材料报到支队,把这次宣誓大会的意义和作用写得很透彻。支队很快又把经验材料报给总队,总队将材料转发到各支队。于是,全总队都知道英雄中队正在阔步前进,知道烈士李前进的后人兵崽已经接过烈士的枪,和全中队官兵一起走烈士的路了。

英雄中队又闪烁出灿烂的光芒,刘政委很兴奋,给柳哲训和江风打电话,鼓励他们继续努力,说兵崽这篇文章,还只是开了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