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我,与现时的我,总像是隔着一层,似乎是另一个存在。在那个存在中,一切是朦朦胧胧的。恍惚隔着的便是雨,飘飘浮浮的雨景,所有的天色与所有的情景都笼在一层如烟如雾之中,记忆的探头伸向前去,慢慢有声音的透入,响着的是清清亮亮的钟馨,是婉婉转转的江南丝竹,悠悠的扬琴夹着低沉的大提琴,琴音如诉,如风如雨,如歌如泣,入人心间,乐声沉下去,许多的感受浮上来,堤春水漫,柳叶新新,草叶青青,风从城墙边吹拂而过,一叶小舟黄昏时亮起了一盏灯,黄黄的亮点,在天水之间浮游着。
往事如梦境,其实我觉得那不是梦。“梦”是用滥了的语言,还是隔了一层。曾经有过的与现存着的,有过的恍如不真实,现存的也有不真实感,便如我写过的一些文章,有时自己看来,便感不真实,不像是我写的,似乎不知道是谁写了来,粘贴上了我的名字。
酒醒来时,不知醉时的情态。
应玫低下眉头来,过一会儿,她才低低说了句:往哪里去?
许许多多的过去的事,似乎不是我的。我只是旁观者,那些不属于在我身上发生的事,让我有着一种悲哀,有着空空无一物的感觉。我只是我,我也不是我。似乎是我从前就说过的话,那些话传回到我的身体里面来,传回到我的记忆中来,都像隔了一层,岁月就是隔的感觉么?
她依然说:往哪里去?
我记得她躺在一片绿草之中,她身边的衣服叠得齐齐整整,最上面是她长长的春秋衫,她总喜欢穿长一点的外套。脱出衣服来,她的上身不长,腿是修长的。她平躺着,她的肌肤白晰松软,几乎闪着纯纯的白亮。我向下看着她,她睁大着睛朝上看着。多少年以后,我恍惚从云空中远远地低头看她,一片草地,四围是天水一色。她就那么平躺着,睁大着眼朝上,手臂摊开着,她的身体形成一个白亮的十字。
响起了空空壳壳的响声,声音化开去,带着了几点凉湿清爽的雨星,凉湿的。看过去,湖水上浮着一块草茂密的小岛,真正的小岛,大概只有一丈长的狭长小岛,两只白嘴的鸟在飞,在声音中飞上飞下。那是竹梆子的敲击声,唤着下水叼食的鱼鹰。她的身体仿佛在细雨中濡湿了,浸润了,更显着玉般的乳白。小舟在绿水中浮开去,水慢慢地荡到岛边来,一层层的青香之气从她的身体底下浮起来。
星星出来了。她歌吟般的声音就低低地在我的耳边,慢慢地往上升,托浮着我到云上,星在云的上空,很近很近地闪着晶莹的光晕。
她伸手过去,仿佛就握住了一颗星星。星星的光从她的指缝里迸射出来,碎碎点点,碰得叮叮当当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