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的社会已经越来越开化。
开化的一个明显标志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已由“授受不亲”、“和平共处”、“工作同志”、“阶级兄妹”等几个阶段,发展到现在可以进一步亲密接触了,比如一起吃饭,一起谈心,一起跳舞甚至一起别的什么等等。其实细想起来,早在上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男女关系就已流行这样的定位,只是后来不时兴了,直到今天才又重新流行起来。
因此,很难说清楚这种开化是不是倒退。
有人说,一个男人要请女人吃饭,多少都带有一点企图。这大概不无道理。不过当一个女人面对这种企图时,都会有两种选择--要么去,要么不去。如果女人选择了后者,那她是完全可以推辞掉的,而且推得不伤彼此的面子,推得不动声色恰到好处,女人都有这方面的天赋。而如果她推辞不掉,那她多半就是不想推辞,或者说是半推半就--这也就说明女人在男人那里也同样是有企图的。女人在这方面,更有天赋。
东篱还不能与前两种女人相比。东篱只是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局长几次三番提出要请自己吃饭,而且又正是求人家的时候,她想来想去也找不出推辞的理由。
东篱对华立文并不反感。她觉得这个男人很沉稳,眼神不色,更没有淫邪,说话时可以直盯盯地注视着你,让你感到心里很塌实。其实东篱在内心深处还是很欣赏有才能有成就的男人的,如果一个男人没有进取心,没有事业感,那还算什么男人?东篱在心里怀着一种企盼,不仅是企盼得到这份局长秘书的职位,也非常希望能到华立文的手下来工作。
直觉告诉东篱,如果和华立文一起吃饭,将会是很愉快的。
所以,东篱终于还是答应了华立文,随他来到一家叫“西旧谷”的餐厅。
这家餐厅是日式的,用糊了纸的木格墙分成一个个的小房间,装饰起来的音箱若隐若现地放着淡淡的日本音乐,气氛显得别致而又幽静。东篱过去没来过这种地方,随华立文走进一个小房间,脱鞋坐到塌塌密上,显得有些拘束。
华立文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盘腿在塌塌密上坐了,先让身着和服的女招待去泡一壶日本绿茶来,然后问东篱,知道“西旧谷”是什么意思吗?
东篱红着脸摇摇头。
华立文告诉东篱,“西旧谷”在日语里,其实就是“新宿”的意思。又说,东京新宿那个地方他曾去过不止一次,除了宽马路、立交桥和高楼大厦,别的什么印象也没留下。一边说着女招待就将茶端上来。华立文挥挥手,让女招待下去了,然后又对东篱说,按他们日本人的斟茶规矩,比咱喝酒都麻烦,口渴的非得急死。
东篱忍不住噗哧笑了。
东篱说,您这么年轻就当了局长,还经常到处去,真了不起。
华立文的脸色却一下黯然了,沉了沉说,生活就是这样,有一得就会有一失,我整天忙于工作,事业有成别人看着挺充实,其实心里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
东篱笑笑说,华局长的心里也有苦处?
华立文飞快地看了东篱一眼说,我平时最喜欢上班,白天在办公室里有做不完的事,晚上一回家就不行了,冷冷清清一个人,除去看电视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此时,东篱的心思仍在自己应聘的事上,就试探着问,您今天约我来,不是要谈我工作的事吗,这几天……您跟局里商量的怎么样了?
华立文抱歉地笑笑说,哦,你看光顾聊天,倒把正事给忘了。然后才又正色说,我觉得,你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这几天我已跟局里的人事部门打过招呼了,只是他们说,暂时还没有进局指标,恐怕一时半会儿你的人事关系先调不进来。华立文看了东篱一眼说,实在不行,就只好让你人先进来,等有了进局指标,再办关系。
东篱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华立文的意思。
华立文说,就不知这种方式,你能不能接受?
东篱一笑说,如果将来肯定能调进来,当然可以,现在去别的公司应聘,也都是先签一、两年合同,还不敢保证中间会出什么问题,这总比那种形式强多了。
华立文点点头说,要是这样,你就不用去下面的三产企业了,我可以把你的名字先挂到一个下属公司里,当然只是暂时的,这样等方便时,就可转干提上来了。
东篱红着脸说,那就拜托华局长了。
华立文摆摆手说,不用客气,你凭的是自己实力,希望能尽快进入状态,先熟悉一下我办公室里的工作,过一过我可能要去南方的一个城市开会,顺便跟几个商家洽谈到这边来投资的事,到时候,可能要带你一起过去。
东篱听了,喜出望外地点点头。
这时,淡淡的背景音乐渐渐响起来。华立文从塌塌密上站起来说,去跳个舞好吗?
东篱微笑着点点头。
于是,华立文就拉起东篱,从小房间里走出来。
2
夏梨每天早晨来公司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纸。
如今真是信息爆炸的时代啊,各方面资讯多得数不清,一天不看报纸,就会觉得自己跟瞎子聋子一样,有一种跟不上时代的恐惧感。夏梨想起当年好像有这样几句流行的话语:“一天不学问题多,两天不学走下坡,三天不学没法儿活。”
夏梨是年轻干部,而且年轻有为,他真觉得三天不看报纸就没法儿活了。
公司订的报纸很全,除去电台电视台,几乎囊括本市所有新闻媒体,《晨报》、《日报》、《晚报》自然是必不可少,除此之外还有《青年报》、《老年报》、《工人报》、《法制报》以及《经济导报》《工商时报》,再加上外地的一些著名报纸就是厚厚一摞,每天要将这些报纸统统流览一遍,没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是绝下不来的。所以,秋梨每天上午11点半以前是不做什么事的,他要泡上一杯酽茶,潜心读报。
这天上午,夏梨正在读一篇令人触目惊心的报道,说是一个下岗职工由于不思进取自暴自弃,最后竟然沦为一个盗窃惯犯,以致被判了20年徒刑。夏梨看到这里就有些不解,他想,人就是真到了急眼的时候,也不该干出这种事来啊!
夏梨想不透,这个人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正这时,公司陈经理忽然打过电话来。
陈经理在电话里问,自己桌上的几条“红中华”香烟是怎么回事。
夏梨笑笑说,不值一提,几条香烟而已。
陈经理立刻说,我就知道是你搞的,别人也弄不来这么好的烟!
陈经理又半是感谢半无可奈何地说,夏梨啊,你总这么供着我抽好烟,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啊,时间一长就要把我的口味吊起来啦!
夏梨笑说,口味高了就抽高档烟,看目前形势,再供些日子恐怕还没问题。
夏梨在公司里原是分管后勤的科长,而后勤工作无非是食堂饭菜,厕所卫生,办公室饮水,清除垃圾等等,连节假日发放礼品都是工会的事,后勤科长无权过问。所以,那几年夏梨当的一直可谓“清官”。那时金玲在莲花副食店刚负责管库,一天盘库时偶然发现不知怎么多出一箱“沽上佳酿”,而且,这箱白酒竟还是假的。金玲回来对夏梨说了此事。夏梨想想就问,这件事……门市部里还有谁知道?
金玲说,她没声张,所以没有其他人知道。
夏梨就让金玲将那箱酒弄出来,找到供货商,以“假一罚十”的原则要求对方赔偿,并说如果对方痛痛快快赔了还算罢了,今后大家一拍两散谁都不认识谁,否则就要到有关部门去说道说道。供货商知道是碰上了碴口儿,加之自己原本理亏,也没多费话就乖乖赔了十箱金装“沽上佳酿”。夏梨却让他们直接将这十箱酒拉到陈经理家去了。当时陈经理没在家,夏梨就对陈经理的夫人说,等陈经理回来只要告诉他,说是公司后勤科长崔夏梨送来的就行了。后来陈经理见了夏梨,也没再提及此事。又过了一段,夏梨就被调到市场经营科,分管下面的基层店了。从此,陈经理也就长期有了“中华牌”香烟抽。
夏梨在这个上午给陈经理送去几条香烟,礼上往来陈经理也就要表示一下。吃饭自然没多大意思,副食公司的职权范筹包括餐饮,管的就是酒楼饭店,去那种地方吃饭如同在自己单位下食堂一样习以为常。
陈经理想了想,就在电话里对夏梨说,中午搞个节目怎么样?
夏梨笑着说,陈经理也不要这样嘛!
陈经理问,怎么了?
夏梨说,我刚送您几条烟,您就得回请我一次?
陈经理也笑着说,来而无往非礼也嘛,这样吧,午饭后,咱找个地方去蒸一蒸!
蒸桑拿自然也不用到别处去。如今的酒楼饭店为招徕顾客纷纷扩大经营范围,都增加了娱乐和洗浴,所以,不出公司领地事情就全办了。难怪夏梨经常志得意满地想,当初自己来副食公司工作真是选对了地方,这里可真是他妈的幸福啊!
夏梨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热爱自己的工作。
3
夏梨没跟陈经理一起共进午餐,自然是各有各的饭局。
午饭后,陈经理用手机告诉夏梨,到“山水食廊”这边来找他。夏梨这时也已酒足饭饱,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就搭了辆出租车来到“山水食廊”。
陈经理已先脱了衣服,将肥硕的胖身子浸泡进热水按摩池。一见夏梨就招呼他过来。
夏梨来到旁边的池子,猛朝身上撩了两把水也坐进去。水流在身体四周湍急地涌动,如同有无数只柔软细嫩的小手在按摩着皮肤。夏梨觉得周身的血液也随之欢快地奔腾起来。
陈经理说,干咱这行的可得注意身体啊。
夏梨闭着眼说,是啊。
陈经理说,咱的职业病,就是肥胖。
夏梨说,对,还有脂肪肝。
陈经理说,还有高血脂呢,医生说了,现在我身上的血,比他妈胶水儿还黏!
夏梨拍着自己肚子说,是啊,我现在也正以每月两公斤的速度增肥呢!
陈经理说,咱们公司真是好地方啊,要不谁都想着往咱这里钻呢!
夏梨忽然想起来,问陈经理说,最近局里刚拨下一个大学生,却一直没见人,到现在连材料都没见转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经理神秘地笑笑说,这个嘛,你就不要多问了。
夏梨说,可这人应名儿是拨到我经营科来的,我这里是定岗定员定编,他现在连个名字都不告诉我还得占着茅坑不屙屎,以后怎么给他安排工作?
陈经理有些不悦了。陈经理正是酒足饭饱的时候,酒足饭饱蒸桑拿应该最惬意,而惬意首先就要心静。陈经理在这个时候不想让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事搅了自己的清神。
夏梨已感觉到陈经理的态度讳莫如深。于是洗过桑拿回到公司,打了几个电话,终于还是摸清了一些底细。看来这个大学生果然有些来头,据说是华局长直接打的招呼,只让底下给留出一个空头名额,人并不过来,具体怎样安排,上边也没下过任何口风。
夏梨想了想,就鼓起勇气拨通了华局长的手机电话。
华局长似乎正有什么事,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夏梨赶紧自报名姓。显然,华局长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夏梨过去也从没跟华局长直接打过交道,只是开全局科级干部会时,听他在台上讲过几次话。这时华局长一听说是底下副食公司的人,立刻就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夏梨赶紧说,我是……从办公室问到的。
华局长在电话里不知跟谁咕哝了一句说,这些办公室的人,真没用!
然后又说,我这里正开会,你有什么事,快说吧!
夏梨这才说,局里最近……是不是分下来一个大学生?
华局长立刻警觉地说,是啊,怎么了?
夏梨连忙说,公司把人分到我这里来了,我是想跟局长请示一下,看如何安排?
华局长哦了一声说,你不用管了,只在那边挂个名就行。
夏梨说,可是,我这里要定岗定编……华局长说,用不着你那里定,人已在局里这边安排了。
说罢不等夏梨再说什么,便叭地一声将电话收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