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顺化的火车上,我刚举起相机,迎面一个黑瘦的老妇走过来问我:“你是中国人吗?”她说的是汉语。她说隔着几排座看到我的样子,就猜到我应该是中国人,因为越南人无疑不会拍这么普通的车厢,她兴奋地说:“太好了,我已经好久没遇到中国人了,都没机会说中国话。”但若不是她开口,我第一眼也吃不准她是哪里人——她的衣着打扮看上去好像和车厢里的某个越南老妇没多大差别;她问我“去寮国怎么走”,以及她那随身带的标着诸如“西贡”、“永珍”之类地名的地图,使我一度还误以为她来自台湾地区,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在胡志明市跟华侨学的——她甚至不知道“寮国”在国内叫“老挝”。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长途旅行。按她的说法,她之前顺从而压抑地工作了一辈子,直到一年前退休。她感觉留给自己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也正因此,内心的那种渴望以一种她自己都未曾料想的力量喷薄而出。这次出行她原本只是想独自去西藏走走,结果在拉萨的旅社里加入了一群前往尼泊尔的年轻徒步者。随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在遇到我之前,她已在半年内周游了九个国家——印度、马尔代夫、斯里兰卡、孟加拉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柬埔寨,以及越南。这一路上,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是独自旅行,因为多数年轻人不愿带她一起玩。她离开边境时并未告诉家人,因为她自己也没想到一走就是半年多。到柬埔寨时她第一次给家里打了国际长途,以为她早已失踪而报过警的老伴和儿子都疯狂地劝她回家,但她仍想继续往前走。“我觉得他们并没有真的很想念我,”她淡淡地说,“我的手机是全球通,他们本可以打我手机。”为了能走得更远一点,她一路都极其节省。去西藏时她随身只带了两万元人民币,那时也没想到会在外待那么久,好在路经的各国消费水平大多不高。“我想,当地人每天只赚很少钱也能生活,为什么我不能?”因此她横下一条心,把一路的生活需求降低到最基本的层面——无论是饮食、装束,还是住宿,好在这半年里南亚、东南亚气温都较高,所以她经常睡在车站火车室里也没事。她略微得意地说:“你相信吗?我那么多次睡在车站,从来都没遇到过失窃。”除了钱包、护照、手机和相机,她确实也没什么重要的物什。
她说,世上毕竟还是好人多。但她对越南印象不是特别好,“到了越南就有点像中国了,警察会来管,火车站凌晨还会锁上,不让你睡里面,很坏,我在之前其他国家从来没遇到过。”因为出发时带的钱不多,本来她确实也有点山穷水尽了,但令她惊喜的是在金边的街头竟然有中国银联卡的取款机,使她决定继续走,进入越南和老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