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奶奶偷着吃药你都不知道?”我惊恐地看着父亲,完全没弄清状况。后来我才知道,夜里祖母偷偷吃了十几粒索密痛,她不愿意活了,想离开这个世界。我已记不清那时候祖母究竟有多少病痛,只记得她的哮喘很严重,每喘一口气,都很费劲,好像要从一个破旧的风箱里拉出风来一样。祖母整夜整夜因为呼吸不畅而睡不着。她还有头疼的毛病,要常年吃索密痛来止疼。也许在那天晚上,她再也忍受不了这些折磨,索性便吞了一大把药片。那时我还不理解一个人何以会不再留恋人世,我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能让祖母想结束自己的生命,等我理解这些时,祖母已经去世许多年了。等我自己经历了一些病痛,更看过了更多的遭受痛苦的人之后,我终于可以想象,一个年迈的老太太,经受一生的辛苦和折磨,看着她熟睡的孙子把药片吞咽下去的心情。那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啊。只能是,活着那点微弱如煤油灯的欢愉,已完全不能照亮她内心的黑夜了。她觉得死是一种结束,一个新的,没有痛苦的世界的开始。
祖母被救活后又活了好几年,她没再自杀过。我想,祖母生命里的最后时光,应该都是为了儿女在活着,她不想因为自杀而让儿女们陷进一辈子的自责,而选择了由自己来承担生的重累。
我第一次感到自身的病痛是在读小学时。一个雨天,我在骑自行车去上学的路上摔断了胳膊。村人把我送到村东的医生那里。医生给我接回脱臼的手肘,竟把一个看热闹的妇女吓晕过去。我现在仍记得那种彻骨的疼,但这件事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痛苦,反而心里怀有一种奇怪的兴奋感,我因为吊着一只脱臼的胳膊,一下子变得与众不同起来:父母不再批评我,所有人见到我都会表示关心和同情。甚至我包着绷带的手臂,在班级里都成为一种权威。老师不再点我回答问题,没交作业也不会被骂,小伙伴们一下课就围住我,问这问那。断掉的胳膊成了我的资本,我可以厚着脸皮玩耍,跟父母要钱买几块糖吃。世界因为我的断臂,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后来我发现,大部分病人都会有一种“骄纵”心理,疾病成了挡箭牌。我们常常听人说“别和他一般见识,他有病!”或者“你对一个病人那么苛刻干吗?”,问题是疾病在多大程度上能成为一个人超越常规的通行证?
疾病也不总是通行证,还会是某种禁令。
年,本科毕业前一周,我突然得了水痘,半夜宿舍的兄弟带我去北医三院,一大早回校后就被隔离在校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