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水痘具有传染性,我的水痘就传染自公共浴池。我被彻底地隔离在二楼的一间病房里,除了医生和护士,几乎见不到任何人。身上脸上长满了奇痒难忍的痘,我每天可做的事就是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涂药,然后看着镜子里面目全非的自己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恐惧。彼时正值毕业季,同学们收拾东西,办理手续,远行的远行,出国的出国,执手相看泪眼,火车站送别……而我只能每天站在窗户边,看着楼下的学生来来往往。病好得太慢了,无法参与的离别与痛痒折磨得我几近崩溃。有一天和一个护士聊天时,她说校医院里其实有效果更好的药,大概一周左右就能出院,而我现在每天涂的是中药,彻底好最少要半个月。我问她为什么医生不给我开好的那种药。她说你这马上就毕业了,能享受公费医疗就不错了,还想用进口药?因为我是个穷学生就不配用这个药吗?我心里一阵苦笑。半个月左右,当我拎着东西走出医院,浑身接触到阳光的一刹那,脑海里甚至产生了退隐的念头,十几天的囚徒生活已足够让我对外面的世界感到陌生。走在校医院到宿舍的路上,我心里充斥着奇怪的感觉,等我走进西北楼,发现里面一片狼藉,到处是丢弃的书本和纸,有几个兄弟已经彻底搬离了宿舍,留下的也打好了包,即将搬走。我就这样错失了本科毕业季。
病痛总是能摧毁一些你已经习惯了的信念,然后用它的力量,把你的人生扭转,让你不得不建立新的信念。
有一年舅舅给我打电话,劈头就说:“你姥姥住院了,你回来看看吧?”我连忙问姥姥怎么了。大舅说是脑溢血,已经做了开颅手术,还没过危险期。当时学校里课紧,请不出假来,我说我想办法,看能不能尽快回去一趟吧。三天后,我打电话回家,问姥姥怎么样了。母亲说姥姥已经度过危险期,没有大碍了。我想那就先不回去了,等放寒假就立刻回去探望她。那时候不敢轻易回家,一是因为课多请不出假来,二是因为读书太花钱,我要回去一次,只能向同学借钱凑齐往返路费。
姥姥保住了命,但半边身体几近瘫痪,左手常年蜷在前面,左腿也不听使唤。春节回去时,姥姥看着我和弟弟,突然就哭起来,“姥姥完了呀,成废人了,完了……”我们只能说:“姥姥,别哭了,这不是正在恢复嘛,恢复得挺好的。”姥姥用她还能动的右手抓着我的胳膊,“你在北京听没听说过有啥好药,我一吃了就能好,就能走道儿的?”我看着她深陷的眼窝,心里很难过,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我当然知道世上并没有这种药,但就这么告诉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