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清明时节,我与妻子游玉渊潭公园,瞅见路边的杂草丛中生有许多荠菜,已经开出白色花了。妻子说,她工作的亦庄医院处于郊野之中,那里也有很多荠菜,同事们时常利用午休时采撷一些,可佐为午餐。其实,古人将采挖野菜是作为初春一项纯粹的娱乐活动的。《秦中岁时记》所载:“二月二日,曲江拾菜士民极盛。”尤以南宋时代为甚,就像清明节踏青一样。
荠菜原本就是一种野蔬,它的营养价值比菠菜还高,且名称繁多,在全国各地广泛分布。虽然,南方一些地区把它移到菜地种植,自称已经将野荠菜驯养家化成功,可连菜农们也承认,家生荠菜的味道不如野蔬。我后来几次在饭馆品尝到家养荠菜,棵头整齐,碧绿肥硕,却远不如野荠菜鲜美。所以,至今荠菜这一蔬中佳品仍然只算是野生植物。中国数千年的文史记载中,揄扬荠菜的文字屡见不鲜。早在《诗经》就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的诗句,晋人夏侯湛也曾经作过《荠赋》,南宋诗人陆游的咏荠佳作就更多了。荠菜在儒者心目中确实有特殊地位,不仅由于它是穷苦百姓度春荒的恩物,亦是贫富皆宜的时鲜蔬品,他们的诗文还常将其拟喻为穷而有志向的人物。比如《茶余客话》记叙一桩轶事,某顾姓文人,选编了元代百家诗作刊刻出版,一时轰动文坛,求访者络绎不绝。他家贫却又好客,便采拾荠菜以待客,所以“江左有‘荠菜孟尝君’之说”。这使得荠菜有了一层清雅色彩。
我才上初中,就跟父母去湖北五七干校。起初干校无房,我与母亲随部分家属滞留在武昌县乌龙泉镇。近半年光景,我们这些孩子无事可做,到处东游西逛。乡村儿童教我们在草丛中辨识野菜,日日可拾一些荠菜、马兰头等回家。那时,干校的大食堂每日午餐和晚餐都是清水煮萝卜,这些野菜就成了佐餐的开胃妙品。我们采摘了荠菜,拿回家洗一洗,再用开水烫一烫,拌一些酱油和醋,淋少许香油,其美味清香不可言喻。以后,又用荠菜包馄饨吃,还用荠菜花炒鸡蛋,成了我们在那段特殊时期的一段极美好回忆。我的孤寂少年时代,采摘野蔬也就成了一项重要娱乐。还记得,我们学会了分辨野荠菜的两大类,哪些是板叶荠菜,哪些是散叶荠菜,哪些可能是隔年的老叶,哪些是新生的嫩叶;还爬上野草丛生的荒坡,走到河滩水塘边,游荡于狭窄的田埂上,可寻觅采摘到很多野蔬。野生荠菜采完,又去挑拣马兰头、紫云英,虽然棵头不整,老嫩间杂,长短不齐,时常把杂草也夹在其中,并有不少泥沙。但是,这都是我们的劳动成果。放到饭桌上,马兰头、紫云英不如荠菜鲜美,也另有一番野蔬的特别清香。我们狼吞虎咽,嚼着这些野菜比吃鱼肉还香。以后,我又回到城市,家人也偶尔从农民手里买到这些野蔬,再吃起来,舌底的味觉就不对了,远不及少年时。有人说,可能那不是真正的野菜。我其实心中明白,“食趣”是要与“拾趣”相结合的,若无“拾趣”,“食趣”便降低了许多,也就难以尽得其趣了。由于这些野蔬不是自己采摘的,缺少了劳作后那一份欣喜和满足,口味也就因之大减。
中国是韭菜的原产地之一。早在《尚书》中,已经有夏代的农人在菜园种植韭菜的记载。到了汉代,人们已经掌握了温室育韭菜的技术。所以在中国,很难说韭菜也是野蔬了,而是家常四季的常蔬了。1996年初春,我与妻子在法国的凡尔赛城住了三月。妻子服务学习的医院,恰好在凡尔赛宫旁。每日黄昏,我们夫妻去凡尔赛宫散步,妻子发现山坡上许多野韭菜和杂草混生在一起,叶子肥厚宽大,几乎比国内韭菜宽一倍。我俩为这个意外发现而兴奋。星期日,我们叫来了一群中国留学生,在那山坡上采摘了很多野韭菜,又到超市买了牛肉和面粉,聚在一处包了一顿饺子。记得,同楼的一位法国妇女奇怪地瞧我们切野韭菜,可能是诧异这些中国人怎么会竟然揪来草叶子吃?法国人在欧洲向来是以美食闻名的,他们却未必知道韭菜亦是一道美味菜肴。
不过,应该承认,我们那回吃到的法国野韭菜的滋味,的确比起国内产的家常韭菜要辛香鲜嫩多了,野蔬的滋味必定是要胜于常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