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麟趾岛的岸边,日光抓起少女的金发向身后甩起,站在高处迎光眺望海面。菀叶伸手对她,渴望抓住眼前的光,少女跳进他的怀中,两人十指相扣,相视而笑,似要将彼此的生命,融入永恒的光阴里。
“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好么?”少女开口。
“好。”
菀叶捋过她耳边碎发,看她巧笑倩兮,美目流盼,胸口躁动;拉住她,就在大海与天地之间见证誓言,真诚而坦然。
“嗯?”
话到嘴边,还是开不了口。云落不等他,发现岸边崖石上有一只岩末海星,兴奋起来。
“看!”可又惆怅,“那次,是不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都过去了。”
“能说说么?”
“当时,卯甲放出巨鹿墨斗破坏盛典,派人暗中给你下了鱼人蜂的毒。但也是那场意外,我们发现了余孽基地。”
“明目张胆这样做么?”
“‘人鱼余孽’,什么都能做得出。当时所有人都在岸边,必定是最好的时机。”
“‘人鱼余孽’……是啊,多坏的人心。北海赤色的潮水,让我想到五藏林的赤水池。”
“那也是他做的。”
“不是赤鲲?”
“赤鲲就是他杀的,藏在五藏林。地下的骨骸、北岛的骨骸,就是证据。”
“他怎么敢?那可是在中天!”
“苦骨木林的累累白骨,失踪的人,信息全都核对上。或许你不记得了,是他的人引你进入其中,欲对你不利,或许也是预测到,未来你会对他有所不测,威胁到他的地位。才会如此恐惧吧。也是我发现后将你救出,真的好险。”
“还有黑水虻,火岩山岭的暴乱。”
“也是他引过去的。亲眼看他跟踪你,表面故做好人,怂恿什么都不懂的你任职岸主,差一点没了性命。”
“又是为了什么?我只记得,有两个很重要的人折损在那里,其中一个就是他那边的人啊。”
“就是他,都是他。我不想再想起那些。”
“我知道了,都是他做的。你别吓我……”
菀叶看上去头很痛,颈边的经脉都爆了出来。云落看不下去了,将人轻轻抱住,一直到他平复下来。
“我没事。”
“你看上去比我还要不好,怎么我都不知道?”
“一心全放在你身上,我自己都忘了…想不想进去看看?”
“嗯。”
两人手牵手进入麟趾岛逛了一圈。
“难怪了。”云落张望好奇四周。
“难怪什么?”
“难怪你从前开口闭口跟我聊这些奇兽飞鸟的,不过我在气头上就什么都听不进去。”
“呵。”他低头轻声笑了下,“你生气什么?”
“生气你眼里只有它们,我在旁边反而成了颗倾听石了。”
“哪有。”菀叶看她吃醋撅嘴的模样心里发乐,“这就是你一直动不动就跟我翻脸的原因?”
“你自己好好反省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不过要是我能拥有这里,那我也叨叨,到处炫耀炫耀。”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喜欢这些,也不见你上心过。”
“不是我不上心,是要不起了。”云落凑到他耳边小声,轻言细语吹起他耳边的碎发,摩擦肌肤,挑动他的内心,“平常的云币我都攒着研究怎么种植花草,也不晓得亥甲君是怎么定价的,贵得要命,也不给打折,我就是勒紧裙腰带也都难伺候。”
“那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不知怎的,我想在海边寻一些珊瑚。印象曾经在哪里,有好多绚烂的珊瑚礁。那些都是沿海才能存活的生物,在大陆是见不到的。”
菀叶低头思索着事情。
“我的好哥哥……”
云落两眼巴巴看着他,有所求。菀叶最招架不住这样的眼神,头后仰咽了一口口水,保持矜持。
“……怎么?”
“我能不能以后经常来这里呀~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一切,喜欢有你的日子。我保证,住过来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好。”菀叶回答的这个字完全没有经过头脑思索,直接答应。
云落得偿所愿高兴地蹦跶着转圈。
“什么事这么高兴?能跟我说说么?”
闻声见人,来者从隐蔽的树荫中现身,带着和畅的惠风,无形中透露出可依靠感和信服力。慈眉善目,眼神似有倦意,好似都撑不起睫毛的那点重量。并非是案牍劳形,是他天生带着慵懒的气质,就像西海的季候一般,给人惬意的感受。然而声音与气质并不相符,低沉的音色在脑海中如浪涛碰撞金属钢管,撕裂了泡沫,敲击发出铮铮空洞回响。眼眸如海澄蓝,鳐影浮动,可即便是在强光之下,光也没有能够在他眼中留下一点鳞光。连云落都心神沉醉,盯着出神,总相信,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云落……”
这是失礼的行为,菀叶想提醒,子甲抬手,示意无碍。
“君上。”菀叶言行端正,深鞠躬作礼。
“不会打扰你们吧。”
菀叶连连摇头。云落看了眼菀叶,再看子甲君,不同于他由心的敬畏,只是简单作了寻常礼,收敛目光。
“总听菀叶哥哥和亥甲君提起你,想起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可惜那时候我还未适应中天生活,没有敢看清你到底生得什么样。今儿一见竟十分陌生,又欢喜,和我心里印象居然无差,还是从前那样。”
“从前哪样儿?”子甲君不计较,一脸平静慈爱,走上前,和她并肩一同散散步。
“会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想来我和你,是有缘的。”
“从未有人如此和我说过话。”
“今后就有了,我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菀叶跟在两人身后全身一激灵,梦里都不曾敢想到,还能亲身见证如此对话。
“我也是。”
菀叶抬眼注意子甲君神情,细细揣摩,又被一瞬弹了回来。
“子甲君是哄我嘛?但我是真的有那种感觉,不是有意迎合。”
“菀叶。”他停下喊了一声身后人,“你说呢?”
“属下不敢。”菀叶不敢抬头。
“你瞧你,把他给吓的。”子甲君向云落笑话他,“你说你不是有意迎合,那我有必要迎合你么?”
云落一想这句话,没有恐慌,而是掩嘴轻笑。而此刻,菀叶额头的冷汗已经凝聚成汗珠沿着脸颊滑下,但最让菀叶意外的是,子甲君也跟着笑了。真的只是亲和谈说,不参杂任何因素。
“刚才我和菀叶哥哥聊这座岛的事情,他答应把麟趾岛给我了。”
“子庚不敢……”菀叶慌张,冷汗直冒,赶忙拦到她面前,伏地跪下。
“菀叶哥哥,你干什么呀?”
“他答应你了?”子甲问。
“还没。但已经答应我,只要我想要的,他都会给我,是不是?我很喜欢这里。”
“如果,我也喜欢呢?”子甲君问。
“问一问帝上?他是我师父,说来还没送过我什么礼物呢。我问他讨要,肯定会答应的。”
云落眯着眼笑着,子甲君也笑着,两人相看,而菀叶意识中,战前的炮火就已经打响。
“云落!”菀叶不敢起身,但语气严厉,侧头小声提醒她,“那是子甲君上的岛,我不曾做主。”
“诶呀,抱歉抱歉,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云落一转刚才针锋相对的气势,回到轻佻玩笑的语气,掩嘴抱歉,“我不过是一时高兴,玩笑话罢了。方才跟菀叶哥哥说笑,提起这个岛的风光,我心生向往,只说以后会常来。”
“云落不曾知道这座岛的情况……”
子甲君不语,也没有介意,先让他起身。菀叶站在云落身前,回头给她一个眼神;云落故作知错受教,畏畏缩缩躲在菀叶身后去。
“我想,我们的缘分还有很长,希望能够一直相处愉快。”子甲君看向远处,不看他们。
“导师现在可好?”云落探头问。
“你还没有拜访过他么?”
“没有。”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忙,你即将独当一面,也是时候回报他。”
“知道了。”她草率行礼,表示感谢。
“菀叶,我有事找你,等会儿过来。”
“是。”
子甲君离开,菀叶目送那人,等看不见身影,转回平常在云落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回过头想和她说些什么,但最后思虑再三就放弃了。云落给他擦了下汗,不明觉厉,掩嘴轻笑。
菀叶无奈叹出一口气,故作生气想要轻轻用手指顶她额头,但看了自己指尖,不合规矩,又放下。
“要我说你什么好?好歹也给我点面子。”
“我给了呀,不是看在你面上,不计较了么?”
“……”
“你忘啦,我的师父是帝上,身份和他本没有太大差别。若是不摆正自己的态度,帝上面子又要放在何地?”
“是是是,你有理。我是小白兔,白操这心。”
“子甲君叫你,现在就去么?”
“我想多陪你一会儿,等一下我过去。你要去拜访侍官么?”
“那我怎么敢一个人去啊……要不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以后我们一起过去。”
“我可能会很晚才能处理完……要不这样。”
菀叶牵着她的手到岛屿中央,穿过一片落落油花田,金蕊托着雪白的绒絮飞扬起来,又在高空中如泡沫一般融化消失。
相隔湖泊对岸,有一间屋子,旁边栽植着紫粉晶的桃花树。
“这是我平常休息的屋子,如果回来晚了,你就在这里过一晚。”
绕过湖泊,推门进去,里面布局简单,就好像她曾经茅屋的扩大版。
“因为只是我私人休息的地方,所以没有做任何布置。”
“这样就很好了,我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我都喜欢。”
而后他们再散步走回去,菀叶也要去找子甲君了。
“因为现在还处在特殊时期,所有岛屿都设有结界,如果你想离岛,找人通知我,千万不要做出任性的事情,会很危险。”
“我知道啦,说好要等你我就会等你,保证你随时回来都能看到我。”
菀叶放心以后骑走他们过来的坐骑离开,云落目送他,闭上眼迅速感应这座岛周遭的一切警备。
不只是强大的监视结界,还有隐蔽的气息埋伏四周。但是菀叶私人住处就很安全,她若无其事漫步游走,进到屋子里,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躺椅棉毯放在门外,躺在门口晒太阳。煮着沸腾的茶水,藏进琉璃海雾中伪装成茶烟,一溜烟就走了。
有了琉璃魄,做起事儿来终究是有一口底气的。
先去看一眼蓬莱岛。这里已经被犄翎殿的守卫严密监管,就连蓬莱的气息也消失无踪。岛上没有人管理,她细心呵护的花田枯败入泥,被他们踩在脚下。从草木生长痕迹和岛上杂乱气息判断,距离上次打理已有半年有余,而他们早在所有人全派遣前去浮山海域的时候,就已经策划强行突破南海各岛的结界,搜查起来。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南海的人才会没有同其他三海的人在一起。
岛上的气息,同和信风岛灯塔外那种很强大、透露出悠久古老的气息是相似,无法肯定完全一样。从住所传来的岛风,远远一望,门窗全部被封锁,周边的草叶下也有不自然的躁动,隐藏埋伏。
这样说来,蓬莱岛主是被他们困在了中天无误,而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回岛上,也就是防着她。
想得真是周到。
那她也没有必要硬闯进去,里面该搜的肯定都干净了。接下来就是去火樱岛,只是反常,火樱岛不仅在外没有设置任何结界,也没有设立任何防卫,但进入内部后还是如她所料,早以全部糟蹋。火山灰长期无人清理,就像是北海的灰烬,不断从上空悠悠飘下,掩盖了所有色彩,落寞堆积在这些碎石残骸之上。温泉池干涸,雘樱树也倒了,平常讨人厌的火星翳蜥翻着柔软的底皮,垂舌仰面,再无生气。
这一切,都让她心痛不已。
火樱岛已然成为了一座死岛,只有火山岩壁后面,不受外界任何变化的影响,一如既往沸腾着滚滚岩浆,与埋藏的机关结构做着争斗,蠢蠢欲动。
她在琉璃魄中飞跃到了泡泡群礁,寻了整整一圈都没有找到那里。
“这不可能啊……”
沿海再寻一遍,真的不见了。
莫非是陷阱?还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她回头细细寻找熟悉的岩壁,就在海浪拍打的高处,那一点跳动的身影。云落赶紧上去,让云雾一把将那只火兰兔捞进来,拢在手心之中保护着,远离海岸线。真的好害怕连这最后一只都挽留不住,还如此张扬。
太危险了。
手心的火兰兔扒拉她的指缝,似有点生气,不识好人心。在她手上咬了一口,但也不重,挣脱开后一下跳了出去。云落扒拉开一点缝隙目光搜寻,它就站在岩石上,而后跳进缝隙中就消失了。
云落找找那个锦袋,打开是有发现雷铡骨鞭、金沙镯、所有重要内容的记档,但不是原本的那个锦袋,里面并没有蜥甲的防护服。分析后,琉璃魄在那样的情急之下,只想到要将重要的这件物件藏起,随便找了个锦袋收起。这下不好了,没有蜥甲防护服,不可能进入火山之内。这里的杂物没有一件是能够用上的,也只有……
一咬牙,忍着心痛从锦袋里取出豹头豚。
成年的豹头豚就生活在火山岛屿附近,会有可能通过环境和食物而产生变异,也可以用肺呼吸。因为从小都是喂养泡泡群礁附近的食物,进化成有两栖类的特征,外皮极耐高温。一路陪伴她到了现在,如今也别无他法。抵在额头,做着最后的告别,配合晶石练成一身隔热防护服,潜身进去。
看来他们并没有发现火山下别有洞天,泡泡群礁的消失也极有可能与这里有关。就如桑叶说过的,泡泡群礁因为百年的生长,早已将入口封闭,即便强行破坏也只会造成入侵者极大的伤害。火兰兔是一直守在这里,感应到她下来便蹦跶跳到她手心,头顶绒毛蹭着防护服,显然之前把它吓坏了。
“东西还在里面么?”
火兰兔回头看深处,她慢慢进去。让她没有想到的一点,那些人虽然没有进来,但是尽头的房屋被塌陷的珊瑚礁填没,还有最后一丝蓬莱的气息。火兰兔将交托给她的锦袋衔来交给她后,也化作了一团火山灰,从掌心不见了。
“……”
云落捧着一滩灰烬,无所适从;大脑一片空白,心神恍惚。无力将锦袋打开,是蓬莱岛主交给她的最后物件,那节人鱼骨还在,周围锁着一团蓬莱自感应到她的气息后,因为完成任务而消散。也将藏纳的重要物件统统吐出,还有两封留给她的信。
一封依旧封印住,上面写着她看不懂的字符,不是写给她的;另一封是对她说的话,包括这封被封印的信要交给谁,以及这件事前后有关他自己一系列的详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