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豹对她的事情稍微了解过后,揣摩着她到底属于哪一方安排下来的人,上头的局势到底对于哪一边是更有利的。
云落昏迷的日子也比想象中漫长,无论动静再大,旁敲侧击,也始终叫不醒。罢了,它还有枯燥的工作要完成,不能一味只是守着。也只是离开这么一会儿,再回到石室,床上的人就不见了。
玄豹终究不是人,不懂人复杂的情感。
云落虽然表面上一直无恙,但是心中除了邪风,更是压抑着沉重的情感,加上先前一味安排超负荷的繁重工作,造成身心损耗,导致云落梦靥的病情加重,已经发展到了梦游。梦醒之后不知身处何处,玄豹找到她还以为她又想要跑出去,或者其他,一顿言语上的唠叨,虽也是为她好,可云落精神状态不佳,连它说的话都入不了耳,闭塞,嗡嗡作响。看着天上的光,无情灼烧着她也丝毫都感觉不到,只是依旧那么刺眼,分离成了好几种颜色,净想着就这样被晒死也是解脱,抑郁起来。
还不能。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脸,沉浸在悲痛之中。她连想要简单的解脱都身不由己,终于这次,没有任何前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冲动的念头。头一热,一溜烟飘到悬空崖石之上,手里唤出雷铡骨鞭,狠狠给那人的后背上甩了几鞭子,将脾气全都发在他身上,而后积郁的情绪得以舒畅。
域主还像座石像一般,之前察觉到她靠近,但不以为然,不做关心。直到生生挨着的这几鞭,着实让他不太明白缘故,也没立即反应过来。看着手臂后肌肤爆开的鞭痕,也只是皮肉伤,斜眼看身后人,目光犀利。
“活该挨着!”
“诶哟,他怎么你了?”
玄豹紧跟其后,从她头顶跃过,跳到他们之中,防着她再乱来;端坐下舔了舔自己背后的毛发,就和鞭在域主身后的位置一致。
“咱们平常有冲突的,都冲着我来,他又没怎么你。”
“全都是因为他。要不是他,我身边的人也不会受累惨死,我也不会活在别人的算计圈套之中,还要在这地方熬着,全都是他。受够了!我要杀了他报仇回去。”
“呵,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刚来时我是怎么说的?这就反口了?养不熟的白眼狼。”
玄豹说话难听,可云落心里也不完全是这样,只是气话。刚受到梦魇蛊惑,还未清醒。可她紧握着手里骨鞭,低头用一丁点的理智回想,拉不下脸,试图狡辩。
“那也是他罪有应得的!玄豹,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全都是他一个人活该受着。”
“那我倒是要听听,你都听说他什么事了?”玄豹依旧是嘲讽的嘴脸。
“‘人鱼’的罪行,是不是他?”
“呵呵呵。”玄豹挠挠颈部的痒痒肉,舔着脚掌,“人鱼怎么了?”
“别装了,我就是因为这个罪名下来,案文上不会没写。”
“没写哦。”玄豹云淡风轻,“只说你有罪,而且我们也不是因为‘人鱼’下来的哦。”
“什么?”
云落直接傻了眼,玄豹看她的模样又发笑。
“才知道被骗也晚了,都是上面那些人的老伎俩了。定期都会用各种不一样的理由,利用各种不一样的人,派一些心腹下来,无非就是需要人准确知道域主死了没,状态如何,再搞点麻烦。不是因为他真有什么罪行,而是他自身威胁到了某一些的人,非要治他于死地。下来的这些人一旦知道自己受骗回不去,便会想方设法以‘功过相抵’的说头,也就是要他死。但凡有一个人做到了,也圆了上面那些人的心愿。若是做不到,死了,那我们也会按一个统一的说法,回了上头,做足表面功夫而已。”
“你们还能与上面的人互通消息?”云落一副不可思议,毕竟他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才是。
“还没反应过来么?真的笨。”
云落头里嗡嗡的,乱得很。
“那‘人鱼’是什么关系?听说南海浩劫就是以此为起因。”
“是因为别的事,和人鱼有那么一丁点关联但无关痛痒。你有证据证明人鱼是有罪的么?”
“……”云落低头冥想,突然泄了气,沮丧起来。这些道理对她而言是能够说得通的,可是如此真实的摆放在她面前,难免会颠覆三观,或者是因为自己的心态发生转变,原本支撑的那股力量,消失了,“那我下来是为了什么?”
“人鱼”的伪相恐怕已经在心中明了,知道欲以此掩盖真相的就是背后的阴谋,想起了桑叶当初在竹叶屋里,暗示她的那些话:
【……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挖出来的秘密?不过说到南海‘人鱼’的事情,因为对他们而言已经是过去式,反倒有很多漏洞可循,你要知道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当然,‘人鱼’还有很多解不开的秘密,说不定你了解了一圈之后,就回到了我现在说的点。】
“得了吧,我瞧你这里日子也过得挺适应,别胡思乱想了。与其在这里发泄无用的情感,还不如周全三餐温饱。”玄豹舔舔自己毛发,“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愚蠢,道个歉,跟我们处好关系才是明智的做法。”
“呸!我才不会跟你们道歉!平常就受够你们的脸色了,不需要阴阳怪气来提醒我。”
“气性真大,看来还没学乖……等等。”玄豹对她手中之物注目,焰主看着身后鞭痕,渐渐显露出“雷”的网状印记,“难不成是雷铡荆棘?怎么你能带下来?”
“我就带下来了,怎么着?藏了这么久你们才发现么?呵呵,有本事上去告我的状啊!”
“没有,咱们都老朋友了,怎么会告你状呢。”玄豹变脸,回头看域主,他也想不到,也在期待什么。玄豹这就一改平常的硬气,软着身子,轻松走到她旁边,朝她腿边撒娇蹭了一下。
“我们不计前嫌,好不好?”
“……你想干嘛?”
“你也发现了,周围结界变弱了是不是?域主身体其实一直也不太好,你能想明白么?光是维持就已经很困难了,一旦结界消失,你猜想后果会如何?”
“说重点。”
“你把这个给我们,我能让你日子过得舒服点。”
“借我淡水?”
玄豹回头看域主,他轻点头。
“可以,用多少都好商量,只是不能脏了水质。”
“行。”云落将骨鞭给他们,只是结果很失望。因为荆棘和骨鞭完全融合在一起,能量全部锁在骨芯之中。
“你答应我的!”
“答应你什么了?”
玄豹失望,要反悔。骨鞭突然闪了电光,云落早有一手,骨心联系着琉璃魄内锦袋中的镯子内的玄冥珊瑚木,启动后飞到手心,对他们“哼”了一声,藏在云雾中溜下去了。
一人一兽跑到崖边看下,云落手里练就铲子在地上大力铲土,嘴里喋喋不休抱怨生气着,踢了几脚灵石柱,打算划开一条分割的边界线,与他们划分区域。
“域主,干脆把人,嘶,……强抢过来。”
玄豹眼神请示,而域主眯着眼,轻摇头,有了别的打算。硬抢恐怕不成,刚才也看到了云落身上还有别的东西,五指聚拢:拿捏她。
“明白了。”玄豹心领神会,这就着手去干。
它心想,要知道雷铡荆棘的事情,但直截了当的问绝对问不出结果,只能拐弯抹角去套近乎,一点点试探。跳下崖石在她身侧落地,想跨过地上“界限”,却被她用铲起的灰石撒一身,埋汰赶走。
“咱们要不好好聊聊吧。你看,就是因为我们对彼此都不了解,所以你误会我们,我们又误会你。”
“误会?”
“真的是误会。”玄豹态度诚恳,且眼神谄媚,若是云落没有看错,它还扬起一边嘴角,似在微笑,“咱们增进感情的第一步,就从你手里物件开始吧。”
“别想套我话!”
“不不不,你看你这就误会我了。”玄豹悠悠在边界后来回走走,“看你这件骨鞭,像是火樱岛之物。先前也提到你的好友就是火樱岛的人,正巧,我们以前也是火樱岛的。”
“这我知道。”
云落垂眼,想起很多事情。玄豹瞧她模样,脚掌抬起,悬在界边来回试探,抬眼看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把脚掌收回来。
“你知道?这应该不会有人对你说的吧。”
“我就知道,不行么?”
“那不说这个,说说你和火樱岛的缘分吧,那个云瑶?”
“水战认识,后邀请我们上岛玩。”
“那里的温泉池一绝,可有去过?”
“嗯。”
“后面的泡泡群礁可有去看过?”
“嗯,我还记得海上泡沫吹起,日光照耀,漫天都是绚烂的光环。还有钓鱼,我们还钓鱼竞赛,本来只是娱乐的,谁想竹叶哥哥吊起了一条3石的巴浪鱼,云瑶姐姐就不乐意了,提议我们展开比赛,不过最后还是发展成了他们两人的双人对赛,我和菀叶哥哥反而是帮着他们打下手。”
“谁赢了?”
“云瑶姐姐要强,竹叶哥哥让的她,但是那些鱼很好吃,我们都很开心。”
云落笑着叙述曾经的往事,玄豹听着。
“我也爱吃那边的鱼,但讨厌水,还得是域主给我钓上来,他倒也乐此不疲。”
提起他,云落又摆着脸。玄豹识相,暂且就先不提他。
“然后呢?就那次给你的这骨鞭?”
“不是,骨鞭是后来的事情。后来……”云落会想到中间那段惨痛的经历,反倒想起了卯甲,“我听说,蓬莱岛主和他,是师徒关系?”
“蓬莱是什么?”
“人鱼骨魄。”提到这个,云落又无名冒火,“是不是就是他给的岛主?故意要害他?”
“我都不知道,人鱼到底怎么了?”
“还用解释么?‘人鱼余孽’,这是目前中天最严重的罪名,蓬莱就是岛主给人鱼骨魄起的伪名,我们都被折磨惨了。”
云落将藏起来的人鱼指骨拿出来给玄豹看,它看过后,下巴抵住掌心,舌头一卷就吞了下去。
“这人害的你们?”玄豹问她。
“不是,他对我特别照顾,反而是有心人要利用这一点欲给我们判下罪行。”
“我们不知道后几百年上面发生过什么,但你想知道一些从前的事情,我很乐意告诉你,也会告诉你有关人鱼的全部真相,然后其他的就只能你自己去评价。”
“你有这么好心?”
“若真是没必要的误会,也不用在我们之间发酵成天大的仇恨,对往后共同相处的生活也不利,不是么?人鱼族曾经确实做过一些事情,是否真的是人鱼回来报复,以我想的应该不会。因为当初所有的人鱼都被判入无道轮回,后都扔入海中,掉落在这里。”
“所有,难道不会有剩下的余孽么?”
“余孽什么的,你说有,也或许是有吧,左右不就是两嘴一说的事情么?东边的墙倒了,余孽所为;西面的鸟孵不出蛋了,余孽惊吓的。”
玄豹说着说着轻笑出声,云落出神回想起一些当时锦袋里,岛主写给她的信笺内容,玄豹趁她降低防备心,脚踩在界限上,然后慢慢靠近,在她身边徘徊蹭腿,以示亲近。
“这里的人鱼都在哪里?”云落问它。
“就在这儿。”
“这儿?地下那些骨头?”
“不,就在这儿,我们的身边。”
云落左右环顾。
“你就直说吧。”
“这些灵石,就是人鱼骨炼就的灵魄。”玄豹想起来问,“你说的岛主,叫什么名字?”
“排号卯甲,本名枫叶。”
“这就奇怪了。”
“不是问他?”
“是奇怪,名字倒是没有错,但是以我们对这人的了解,不应该啊。难不成变了性子?这种事,绝不可能会公开被任何人知道。”
“什么时不去公开?说清楚。”
“怎么会让你知道,他使用的就是人鱼的灵魄?他是这么谨慎的人。”
“不,他没有明确去说,是信任我,才暗示我这一点。我到现在还有好多谜题都没有解读出来,一团乱。”
“既然说了人鱼灵魄,那还说了什么?”
“你肯定是想不到,还有关于域主,更厉害的。”
“也是关于域主的?”
“我当时都吓坏了。朝上与岛主对立的一方企图以无论什么代价都要治南海的罪名,有人爆出了岛主和域主之间的关系。而后岛主反击,爆出了更惊天动地的猛料,以此险胜。
“他爆料什么?”
“说,朝上有一人,是域主的双生兄弟。”
“……”
玄豹整个豹的毛猛炸开,压着飞机耳,又惊又哑然,不敢说话;云落还回想着当时朝上、当时岛主是如何交给她信物的。回过思绪后才察觉到别样的气息,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域主竟然悄无声息站在她的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离她就只有脚尖碰脚跟那么近的距离……
云落瞪玄豹,刚说没人,是骗她的。赶紧对外跑开,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骨鞭联合成梃,挡在面前紧张起来。
“先套我话,是有理由杀人灭口,是不是?”
一人一兽都不回她,域主从刚才窥探到的回忆之中,伸手向她;云落不解,也不给,看向玄豹;玄豹熟练琢磨域主的意思,一直主张慢慢周旋,而不喜域主那般单刀直入。悠悠走到他面前,用身体轻撞,示意免得把人吓到,弄巧成拙,让人先离开,交由它来问。
“还不是你刚才说的话,他对此很敏感。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以后注意便是了。”
玄豹从中调解,域主先走开。
“不能提么?”
“这有什么好多提的。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一点,那你也要理解,对他来说,这层关系不比别人,毕竟那是融于血的羁绊。其他的我也不好多说,自己看着办,他特别忌讳。”
云落点头,知道今后要当心了,刚才是真的蛮吓人的。
“那么岛主和域主是师徒,是真的咯?”云落小声去问,也很好奇。
“是啊,所以他能够驱使人鱼骨魄,就是只有那么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他是岛主能相信的人……你都告诉我这么多,自然不会为难他。”说完,云落自己再思考了一下,从袖中取出那封结界封印的信笺,“有一封信,岛主要我交给他的。”
“那就拿来吧。”
玄豹衔住,消失了一下,而后又出现。
“这么快?”
“这么说来,我们倒也误会你了,你竟是他安排过来,早一些把信交出来,也省了这么多麻烦。”
“信上写什么?”
“我还没问你,你跟枫叶又是什么关系?”
“我……”她一想,解释清楚也是个问题,摇摆不定,“大概就,认识吧。”
“仅仅是认识,是不可能写那样一封信。”
“他照顾过我一段日子,我也帮他代为管理南海。但是要说是好友、师徒,或者单纯是工作关系,又全都不算,你能明白?”
“不能。信笺上写了要我们保护好你,说明对你评价很高。我们倒也不怀疑他的眼光,只是就你这样的……想来中天近百年培养出来的人也不过如此啊。”玄豹上下打量,心知不可能,但还是要问一下,“你该不会私底下和他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吧?”
“呸!”云落弹起身,“说什么啊,当然不是!”
“噗!”它看到反应后“噗嗤”笑了,“激动什么,我想也不是,他可看不上你这种类型。”
“你什么意思?我哪里差了?”
玄豹笑笑不说话。
“你倒还好,没学得他那般。枫叶那种别扭的性格就是跟域主学的,都一个德行。”
“以前我给他们都添了不少麻烦,或许就是因为我的出现,才导致大家发展成这样的结果。”
“不太乐观?”
云落点点头。
“迟早都会如此,未来发展的方向从来都不会因为单独一个人而变化,域主来之前就已经知道预言。”
“是关于预言中的那五个人?”
“现在还是?我们下来前,就已经折损了两人。而后看到北海的事情,知道第三人也没了。”
“北海的第三人?那不就正好五人都没了?”
“嗯?”
“据我所知道的其中两人,就是云霜和云瑶,她们是一同折损在火岩山岭里,就在盈昼众人齐欢的时候……”
玄豹暗中打量她,瞧她多愁善感,难怪总是沉浸在回忆中,原来是思念故人。
“起初由祭司长预言,朝上商量决定,三海和中天各自选出五个人选。想来,五人全灭,于是占卜出了第六人,所以枫叶才会将你送到我们这里。若你就是预言中的第六人,继续留在斗争中他们绝不会放过你,如此说来,便都能说通了。”
【……你一个人是斗不过他们的……】
“你是说我?我是第六人?”
“这还不明显么?中天中域,由帝上亲自挑选出来的人,交由侍官教育带大。当然,预言这种东西,变故还是很大的,并非所有人都会跟我一样的猜测。”
“你刚还说明显。”
“因为你自身很不符合啊。他们都以为,天选出来的人,能力也是极其优秀,天赋异禀。而你……”玄豹带着深度怀疑的神色,“但你现在站在我们这里,改造一下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当然也要看你表现。”
“那还是不麻烦了,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你居然不想?”
“或许我也是因为这样的猜疑才会被人盯上,从小便是如此,也因此害了身边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卷入风波之中却无能为力。我不想这样,这不是我的意愿。”
“那你的意愿是什么?”
“我羡慕路边的野花,享受阳光、雨露、和煦的微风,我只想安安静静生活,自由自在,与天地同乐。”
玄豹低头踱步,最后还是说她那句“天真”。
“今后的事情先不管,未来如何也都是他们的事情。你也别想了,这些都和你已经再无关系。”
“可我始终都忘不了他们……怎么办?我夜夜做梦都能梦到他们惨死的模样,在嘶喊着我的名字,如何都逃不走。”
“知道摆脱回忆困扰的最好办法是什么么?”
云落看着它。
“工作,忙碌的工作能够让人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这几日对你的观察下来,你的能力还有待评估,但是做事还算勤恳,也不完全一无是处。今后也要开始给你安排中地炼石的技巧,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