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安排的作业都做完了么？”菀叶关心，怕她又是偷跑出来。
“嗯。整整20天！导师为了不让我再偷跑出去，外面放了五只凶巴巴的天狼草守着。稍微瞌睡一下就会被敲门，太可怕了。”
“你都没告诉我这些，不然我也不会带你过去。”菀叶表现出不开心的样子，“也肯定没跟你导师说过是不是？瞒着的，难怪会那么生气。”
“我不是有意不说的，其实我自己都忘了……”她委屈巴巴撅着嘴，“不过导师还是疼我的，没有怎么说我。”
“没有挨打么？”
“没有，导师从来不打我。菀叶哥哥有过么？”
“我没有导师，只是听说。以后我会监督你，不许贪玩了。”菀叶轻轻刮了她的鼻梁。
“导师已经说过我了，你就别再叨叨了。”小丫头扫兴了。
芃芷斋后面的路，一路数着阶梯，走到自己的阶梯位置转身往密林里走就能到达住的地方。进入木林，弥漫的瘴气散开，认得通往自己院子的石路，就看到了，和小丫头院子的路不一样。
走到尽头，迷雾消散，眼前豁然开朗。
院子大门被两旁青绿色的松针竹层层包围，煌煌一大片景致。被围在中间的是极为复杂的两座并联在一起的楼塔建筑，表层攀着爬山虎，乍看毫不华丽，甚至显得过于庄重，但细节精致难以捉摸，而且并非是竹木的材质搭建而成，凑近些能闻到散发出的浅浅松竹香，风格淡雅节制，深邃幽静。
院中竹筒引流泉水，载重碰撞青石敲响，发出悦耳之音，每响一声都是警醒。倾尽过后一端翘起，蓄水，如此反复。
竹筒下是一石水缸，青苔覆面，水质半清，不能见底。缸底接连石阶水道，水满溢出，如轻纱遮面，一层又一层从高处泻下，潺潺环绕庭院。
水面浮着一叶鹿耳莲，水下隐约能见到一串游舞的玲珑火鲤。
图鉴上说，在黑夜降临之时，它们会发出明亮的光茫，并在水中穿行，所经之处映出的光茫犹如燃烧在水面的火焰，能够驱赶野兽。
鹿耳莲则是能够听风听雨，随着季节温度变换颜色。
目前院中只有这两种显眼的色彩。还能看到种植了些其他的树木，但现在没有到它们炫耀自己的时候。
“竹叶哥哥，食铁兽呢？”
“还没回来。”
“这里养了几只的？”
“一只。为什么这么问。”
“竹木枝的量好多啊……”铺满一个院子，“那还养了别的么？”
“没有。”
“有没有护院的植生物？”
“……有。”
“是天狼草么？”
“不是。”
“是什么？”
竹叶刚要开口，小丫头新的问题又冒出来：“哇！小鱼发光了！这鱼叫什么？哪里有的？贵不贵的？”
小丫头缠着竹叶，张口就问。竹叶头晕又烦，被逼的没事儿找事儿做，浇浇水除除草，故意不理她。菀叶无奈笑笑，知道竹叶不会应付小孩子，替他解围，从旁摘了一团嫩针叶，撩鱼借火。注意到菀叶在忙活什么，转移目标，小跑过去。竹叶这才舒了口气，进到屋里躲一会儿。
小丫头回头看到竹叶进到屋里去，没有想什么，乖巧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撑着脑袋看菀叶煮茶。
“菀叶哥哥真好看。”小丫头沉醉在安静的园中，看他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分茶给她，闻香抿茶。
“怎么样？”
“香的。”
菀叶笑了笑，举起茶品了一口。
“菀叶哥哥，你和云霜姐姐有联系么？”菀叶猛不丁呛了一口，掩嘴轻咳，小丫头给他拍背。
“？”
“竹叶哥哥和云瑶姐姐有联系，就想知道你们有没有。”
“没有。”菀叶看着她的杯子，“你不喜欢喝松针茶么？”
“emmmm……有一股不喜欢的味道。”
菀叶闻了闻，常喝倒也不觉得。
“年纪小，或许爱喝酸甜的。”
竹叶取出一盘青梅干，配合绿茶底，煮了倒是喝了两口。
“这茶好香啊，怎么煮的？”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菀叶说。
后来他们聊起了有关茶的内容，手把手教她。竹叶不打扰他们，进屋去；再从屋里出来，看了天色也不早了，他们两人居然还在这里聊。不过也不好意思赶他们走，对菀叶道：“我要再去备一些竹木嫩枝，来不来？”
“来。”菀叶应了，转头对小丫头说，“要送你回去么？”
“我还没见到食铁兽呢，可以等你们回来我再走。”
“那你自己玩，不要乱跑了。”
菀叶看了眼竹叶，竹叶眼神没有拒绝，那就是随意了。换好衣服带上工具，出去前再三叮嘱她。
“我们很快回来。”
竹叶给了她一本有关泡茶的书，小丫头自己熟练煮茶技巧，回头看他们一眼，应声一句，这才离开。她一遍遍在庭院中的石桌上煮茶，闭上眼，轻轻抿一口余香不散的茶，喝得肚子饱饱，也犯困。想着再喝一壶茶，提手再看，壶里已经见底；转身往旁边的水池去勺水，水中小鱼惊舞，甩动火苗般的鱼尾散开。咯咯得笑了，舀水故意逗这些小鱼儿玩。
她呼了一口气，回到石桌上撑着头看水烧开，着实是百无聊赖，对着竹筒撞石发了会儿呆。放空心灵，思绪被引领到浩瀚的空间，时间静止，沉醉在这一片竹海之中，趴在书上睡着了。
即便是日渐黄昏，四周还保留原有的暖意。竹林风徐徐拂面而来，沙沙叶鸣，潺潺水流，铮铮清脆。滚滚茶水飘出的松针叶的清冷，建筑木散发出的沉稳，与土壤一同吐息，被暖意包围。
一切都那么“正好”。
“噗”。
不知哪里冒出一声奇怪的哼啼声。
是他们回来了么？
小丫头抬头张望，没有什么动静。持木勺跑到小道口，踮脚眺望，也什么都看不到。心中稍有失望再回去，水下的小鱼儿沉在水底，静静躲着什么。
“哼。”
又一声，在她正前方几乎平视的位置，昏暗的竹林中隐藏着一个大家伙。金黄的眼珠沾染同黄昏的余晖，一步步朝她逼近。
等它浮现容貌，正是那只她期盼已久的食铁兽。黑白相间的皮毛花色，眼睛周围同她差不多的黑圈圈。当初有过一面之缘，可也不知道对方还认不认识她。
她察觉到对方不知什么缘故现在很生气，不敢再动；细细观察动静，对方的表情显然并不乐观，圆嘟嘟的胖脸抖动，鼻梁上的皮毛紧密皱起褶子；之后又是转化为极为悲伤的模样，百感交错之下仰天悲鸣，提起一掌，握紧了肉拳头，身体朝后缩紧，蓄力，弹簧一样冲出，“吨吨”朝她奔跑而来。她朝旁跳开，食铁兽一头撞上石桌石凳，立马掀翻，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转身面向她。
小丫头从石桌的位置慌忙逃到远处，手里捏着木勺，举在身前防身，反而让对方以为是要正式和它宣战，和它争得竹叶心中“萌宠一哥”宝座。对天长鸣，撅后脚掌朝地上一蹬，扑了过去。小丫头慌不择路，踩上水池石阶一步跃上，抓着遮阳板一端悬挂着，手臂用力但也僵持不上。
低头看下面，食铁兽刹住车，在她正下方。双脚站立起，顶着个圆肚子，体形高大但四肢短小，左一掌右一掌去扑上面的人。她脚一缩一缩，避开攻击。晃荡身体，想要踩上墙面减轻负担。无奈她也是四肢短小的人儿。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从上头掉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完蛋了，抱紧自己佝偻着，害怕地缩成一球。
不过谁都没能想到，她也并没有摔在地上，背后是肉肉的支撑感。睁眼看，背着霞光，正是被食铁兽稳稳接在怀中。
竹林的风徐徐吹来，吹动它茸茸短毛。类似人的容貌，在她眼中变得英俊起来。四目相对，情感流露，英雄救美，这是哪出玛丽苏剧情？
她擤了一下流出来的鼻涕。
黄昏的风吹散了余温，食铁兽的身上暖乎乎的，还有刚被晒过的香气。胸膛雪白的短毛吸引着她，忍不住伸手上去轻抚，抬眼看食铁兽的表情，对它笑了笑。
“我是云落呀，之前我们见过的。”
彼此对视，萌动心悸，是心动的感觉。
怀里的小丫头闭上眼撒娇一般朝它怀里蹭了蹭，笑呵呵埋在软扑扑的皮毛内，深吸一口香喷喷的气味，环抱着它。
食铁兽表情舒缓开，圆着小眼睛，懵了。接住的动作纯粹是不由自主的举动，是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
误会解除。大概也是孩子之间从不记仇，变脸如变天，上一秒还在追杀，这一会儿云开见月明。轻轻将她放下之后，四掌着地，朝一扇门走过去，推开进入，抱着一捆竹木枝杈再出来，坐在地上，解开捆绳，分出三分之一给她。
这是友好的表现。
小丫头摇摇手，对它说道：“我不吃这个。”
它低下头，看来手里的枝杈，塞进自己嘴里嚼吧。起身，推开另一扇门，双手捧出一篮青梅，出来的时候留意动静，小心翼翼。
端在她面前，是问她要不要吃这个。小丫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果子，便是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口味酸甜，面上欣喜，点了头。
食铁兽坐回刚才的位置，小丫头坐在对面。一人一兽面对面吃着食物，食铁兽越瞧她越亲切，用枝杈叶子扇扇她，惹得她痒痒的，抬手遮挡咯咯笑。
她伸手过去想捏捏肉脚掌。它朝里一缩，相互试探性看一眼；她再伸手，指尖轻触，脚指尖颤动一下。对方没躲开就是允了，就让她捏捏。比想象中要硬，不是软扑扑的那种，也是大了胆，指尖对着脚掌心一戳。
突如其来的发痒，食铁兽忍俊不禁“吱呀”一声，声音清甜，可爱至极。它眼中透露出不可思议又惊恐的神情，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质疑她要对它作什么坏事情。
也正是如此，小丫头抬眼盯向了它头顶的一对小耳朵，眯起眼，渐渐露出了搞事的笑容。
风水轮流转，现在反而被小丫头追着到处跑，一个跑，一个追，乐此不疲。被逼到角落、和她在草地上打滚。虎扑熊抱上去，压在毛茸茸的身子上，埋着脸贪婪蹭蹭，一副“抓着了”的得意，靠着他乐呵呵笑笑。食铁兽勾着指甲抬起手，生怕伤到人。
笑够了，安静了，食铁兽再回头，她呼吸均匀，就这样趴在身上睡着了。
总算是松了口气。将她从自己身上移开，平摊在地上。把果子放回竹叶的屋里，当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抱着嫩竹木再回到小丫头身边，给她盖上一条毛毯，“嘎嘣嘎嘣”啃着枝丫，一直到吃完也没见它主人。折腾得也困了，原地趴着，侧身小睡一会儿。
滚轮磨擦石道“呼呼”，竹叶和菀叶推了车回来，神色焦急。
之前他们远远听到仿佛是竹叶家的食铁兽悲愤长啸，回来就见石桌和石凳也被撞坏，水渍四溅，知道是发生了事情。分开寻找，没有完全昏暗的天色，在竹林草坪上找到他们。
竹影斑驳，阴影之下，食铁兽仰面平躺，一小人侧身贴在它圆滚滚的肚子上，手中拽着皮毛，十分亲昵，不像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样子。
菀叶安心下来，也是无奈摇了摇头，对竹叶拍肩道别，寂静无言，上前将小丫头横抱起，送回去。
竹筒敲响青石，水流潺潺；鹿耳莲变换冷色，火鲤亮起红光。站在庭院中央的竹叶，目送完人，回头看一眼呼呼大睡的崽儿；叉腰环顾庭院四周，对着凌乱满地无奈叹了一口气。
这些事明儿天亮以后再说，走到慧筝身边打量它一眼，气息沉重，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安然熟睡。抚平身上凌乱的绒毛，摸了摸它的脑袋。回过头，将竹木枝丫抱进房间，绳子一捆一捆按量扎好。再出去，清扫地上的凌乱痕迹，把碎石装入推车，再回头看它一眼。
林中树叶莎莎作响，滚轮“呼呼”磨擦石道。
竹叶就这样推着车，走在落叶铺满的道路之上，悄然离开，渐行渐远……
夜色渐浓，菀叶带着小丫头从林中出去，也是自己私心。半年精力的损耗，也需要有人调养照料。
回到他自己的家中，将小人安置在侧房，盖上软席；瞧她眼圈深重，身形消瘦，点燃花草提炼的香烛，挥发的精油能有养身的功效；梦中呢喃不得安眠，从外摘下两朵有助安睡的薰罗香草，放在她枕边，关上门，不去打扰。
在他房间内，安睡了五天的萤枭听到外面动静醒来，抖了抖身上的毛，打了个哈欠，用爪子挠了挠羽绒松散，侧头根根清洗。
“我回来了。”
菀叶开门和萤枭打了声招呼，它抬起一只眼皮看他一眼，无动于衷，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事。菀叶将窗户打开，它便立即飞了出去，眼神敏锐，察觉到什么异样，飞到侧屋窗外的树上伫立，看了眼屋内的人之后展翅高飞。
菀叶站在窗口目送它的离去，一个人的时候他脸上不需要再有伪装心事的笑容。漠然看着夜色，看着远处映上天空的色彩，只有他四周是一片黑暗。
庭院内没有种植任何会发光的植生物，因为他心底的路一直都是黑暗的，习惯了就不需要任何的光亮，也只有身处黑暗当中的他才能清晰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不由自主再看向侧屋，可是她不同，担心她半夜会醒来，在她房屋前布置上烛虫灯，希望能够驱散对黑夜的恐惧，这样他也好安心些。从窗外看进去，就只是这样远远看着也会有幸福感，好似入了迷，魅了魂魄，他又悄然打开门。
进到房间内，轻轻搬了椅子坐在她床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看她平静的睡颜，连同浮动的心也平静下来。
还是这样的距离更好。
“菀叶哥哥……”
睡中的人轻声呢喃，把他冷不丁吓了一跳。确认她不是醒来，依然在梦中。砸吧着嘴像是在吃什么东西，残碎片语轻声呢喃，道：“我帮你带了果子吃，好吃。”
小丫头砸吧嘴，傻傻还笑了，菀叶忍不住发自内心也跟着一笑，笑她傻。
“噗咚”一声，是什么东西滚落下来，打破宁静。低头一看，从她手上掉落下一颗圆物，沿着地面滚动，乖巧贴在他脚边。弯腰捡起，居然真是一个果子，看起来定是从房内拿出来的，也只有那只食铁兽了。还真是有趣，才不一会儿功夫就混熟，偷主人的食物招待小伙伴。一想那只食铁兽虽然体型壮大，但应该也和她差不多年纪。
“……不是我拿的，是食铁兽。不要告诉竹叶哥哥啊，嘿嘿。”小丫头还在继续说着，翻了个身呼呼大睡。
菀叶指尖转着果子，舍不得吃。这是专门留给他的，只给他一个人，心里是满溢出来的甜腻。默默答应她不打小报告，将果子藏在胸口的袋子中。坐着多看她一会儿再出去，不是回房间，而是逞着夜色，还需要到其他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