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的夜晚不会太平，什么都可能会发生。
身处在木林当中的他们不是老大，同其他生物没有区别，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竹叶手中拼接繁琐零件，心里默数着星火爆破的数量，舒展一下发酸的肩膀。仰头，看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反省自己，思量刚才她说的话。
是自己不够了解它么？
想起以前鼓励它爬树，第一次好不容易爬上去，半路无意中摔下来，距离不高，但从此再也不敢，每每都是撒泼拒绝。后来也不想强求，反正有能力可以养它，不会爬树觅食也没关系。
是他的教育方式错了么？
反倒是他不在的这几天自己默默就会了。想了一下她说的那个画面，也总算明白满院的存粮是怎么那么快的就被吃完的。若是以后自己离开中天，将筝筝转让给云落来继续饲养，他也放心了。
叹了口气，闭上眼，手摸上后颈，活动些；再睁眼，眼前昏暗处闪现两颗星火，冷静细看，是食铁兽眨巴眼睛看着他。
本想低头不理，但心里无法忽视，停下手里的动作，对它轻语，道：“想过来就过来。”
食铁兽心里一直有所亏欠才睡不着。悠悠起身，屁颠到竹叶身边，头搁在他大腿上乖巧趴着。
都说“母女没有隔夜仇”，平静下来还是同往常一样，竹叶对刚才所想之事心有不忍，揉揉它的毛发，指尖揉散它头顶上黏在一起的脏毛，从袋中掏出梳子，沾水，帮它梳顺清理。有些毛粘在一起解不开，稍用力拉扯下毛发，食铁兽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这些感觉能让它心里更加安心，没多久就开始呼呼大睡。
声音雷动，竹叶是早已习惯了，却惊扰到了菀叶。松动意识醒来，欣赏了一会儿眼前小丫头平静安详的睡颜，再继续闭眼一会儿。竹叶注意到吵醒了菀叶，收起梳子，将它身上的睡眠气仓闭合，隔绝鼾声，继续做手里的事情。
大概是过了半夜，菀叶再一次醒来。这会他没有再睡下，是睡够了，起来要和他换班。
“竹叶，我来守后半夜，你休息一下。”竹叶摇头坚持。他走到旁边坐下，从袋里掏出些果子，也分给他。
竹叶余光当中发现在他袋中有一颗眼熟的青梅，心生疑惑，但没有在意，接下后放嘴里含着慢慢吞咽，擦了手继续干活，道：“我要在今晚做完。”
“你也在意云落说的话么？一直都没人遇到，结果她一来就发现了。”菀叶没发现他的目光，将袋子收好，放回去，脱去上衣，低头检查伤势，“帮我换一下药。”
竹叶将手里的工具放在一边，用木勺舀了一勺膏药涂抹背后。菀叶目光看着那套半成的工具，再回头看食铁兽，再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干嘛笑成这样？”竹叶有些不习惯。
他轻笑了下，回过头看前面。
“想到了我们三人初遇的时候，你和若叶先认识，我们又是在这里相遇。那时候我经常被人羞辱、欺负，只有你们没有用那样的眼光看我。”
“记那些做什么。”
“要是你们都走了，不知道以后是回到过去，还是有新的遭遇，时不时有这样的念头。”
“越来越不明白你。”
对方垂眼看自己手掌，余光中，小丫头翻了身再睡。他看着人儿，脸上渐渐浮现出温暖微笑，道：“我也越发不了解自己了。”
火苗跳动，映在火光下的影子飘摇。
“若叶倒是以往的老样子，一直未变。”
“他也变了，只是你的心一直都不在身边人，除了对云落。”
菀叶沉默了回儿，用平淡的语气小声抱怨道：“还是若叶对我关心多一些，你也从不怎么正眼看我。”
竹叶停下手，没有为此解释什么。看着他后脑勺，垂眼将手里的罐子合上，道：“好了。”
“谢谢。”菀叶接过罐子，往胸前抹药，漫不经心问他，“也没想到你却对云落关心，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能一眼看穿事物外表下隐藏着的东西，我想这也是她如此年纪就能被帝上青睐、被侍官捧在手心的缘故。”竹叶继续拼接工具。
“是啊。”
“所以我对她会多一分在意，一个本心善良的好人，也会做出不可逆转的错事。而她就是太容易被迷惑，太容易去原谅别人。”
菀叶知道他是对之前甲亥号的人耿耿于怀，还有种种发生的事情。
“我想守护住她天真的一面，最好这些人和事永远都不要改变她，一直保持现在现在这样，无忧无虑。”
“你认为可能做到么？”
“只要我守在她身边，就不会允许那些不洁风尘去玷污亵渎。”
“所以说你关心太过了。”竹叶一改之前的看法，“但我同意你说的。”
菀叶看向他，这是第一次见竹叶会主动改变自身观点，同意他。遇到云落之后，竹叶也变了，不过有一点没有改变，她在竹叶眼里和刚出生的幼崽至始至终没什么区别，需要被照顾，被正确引导和严厉管教，即便她有时会毫无征兆做出一人迎面猎杀紫电巨鹿这样惊人的举动，却也改变不了这个印象。就像是竹叶眼中的食铁兽，永远都长不大。
竹叶一直认为留在侍官身边是最好的安排，菀叶太过于宠溺，万事都依着云落的性子，一落泪，心全乱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看清自己。他是担心，担心菀叶一直都看不清楚这一点，使得云落的成长也会被他影响，遇事左右不定。
“今后安排好了么？”菀叶打断他的思绪。
“我接下来想去南海试试。”
“不去北海了么？”
“嗯，当然，如果可以由我选择的话。实在不行，北海也可以。”
“南海也便罢了，若是北海，筝筝怎么安排？”菀叶看了眼食铁兽。
竹叶没有抬眼，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道：“再说吧。或者我想它俩儿关系好，就和云落一起，她不是还没有坐骑么。”
菀叶“呵呵”一笑。
“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竹叶没有继续说下去，面上表现不出，其实心里已经快酸化了；掏出一颗果子来吃，分散心中的感受，很快平复下来。突然间，他的目光注意到了那颗青梅，拿起放嘴里的时候菀叶笑了笑
“‘筝筝’，我都没这么叫过。”
“我跟着云落叫的，可比‘慧筝’顺口多了。你怎么会想到要一只这个？有什么缘故么？”
“没有。”竹叶不说，转移话题，“不过有一点让我不解。你也注意到，来时他们身上有一股异香，这不是黑水虻会有的特点。在黑水池一定还遇上了芹香莲，你说，那东西会不会也就在黑水池中？”
“目前谁也没有遇到过，除此之外我也只知道黑水虻。”菀叶稍稍皱起眉。
“你知道，红榜上也一直挂着。”
菀叶避开目光。
“就算是为了云落，你不能总想着逃避危险。水林魈的目标和紫电巨鹿是一样的，即便不是为了琉璃魄，也还有别的原因。”
“她身上，还有北冥珊瑚木。”菀叶提到。
“资料上说，第一次发现水林魈是在东海，由三鸣蛇化成。天降三声雷鸣，一鸣化小蛇，二鸣化巨蟒，三鸣化水虺。但从来只见蛇体，从未见过蟒，更别说是水虺。三鸣蟒应雷劫而出，若是失败，就会变成‘水林魈’。”
“这不过都是传闻，我从来不信。”
“你别急，这个传说我在东海的收藏阁见过真相，不过是三鸣蛇伪装的障眼法而已。是由一群小蛇聚集爬行，远看像大蟒而已。”
“你想告诉我什么？”菀叶问。
“在犄翎殿打听到，有一张据说是‘水林魈’褪下的玄色蟒皮在苦骨木林里的五藏林被发现，标在犄翎殿。这一点是我最不明白的，那么那张蟒皮究竟是什么东西？这里还存在其他的什么。”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要盯上云落。琉璃魄，珊瑚木，她还有什么东西在身上？”
菀叶对远处熟睡的人张望，发现到了她手上多了两个玄色镯子。原本还以为是她自己买的，现在看来十分可疑；上前过去，抬起手腕打量，没发现什么异常。
“或许我们都想多了，只是意外。听店铺老板说，笋筝的生长受到影响，原因还不明确，但是和笋筝蛛的异常有关，或许不是三鸣蛇，而是它们搞的鬼，披上蟒皮到处跑。”竹叶推翻自己之前的猜测。
“这有可能么？”
“笋筝蛛虽东海迁徙过来，但是一种破坏力很强、组织有逻辑的异虫。喜食笋筝但不会加以破坏，可近期不同，所经之处笋筝寸苗不长，芹香莲附近有活动迹象。”竹叶眼神犀利起来，认真看向菀叶，语气委婉道，“等水退下，你带他们两个先走。”
“你要一个人去？”
“我来原本就是为了那个东西。你要找的也找到了，没必要跟着我。”
竹叶话虽有理，菀叶也心生退却之意。可看在一路上的协助和往日交情，要他独自携人逃离，恐怕有失风度，也心有愧疚。压低了声音，靠得他很近。
“如果你要深入，就会到中天的禁地。若是笋筝的事还会涉及到那个，你还能出去么？”
两人双目对视，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竹叶没有要对他透露出半个字的意思，可眼中一闪而过的灵光，让菀叶开始相信，他就是这样打算的，意志坚定。
他究竟要找的是什么的真相？笋筝？笋筝蛛？水林魈？还是那张黑蟒皮？或者是红榜上的某一个通缉，菀叶想不起来指的是哪一种。
竹叶别过头不去看他，完成手中的最后几个步骤，拼接的是一副拳套。紧接着再拿出另一盒，同样的拼接。
火光暗淡下来，正好是天快要亮起的时候。
菀叶起身，这件事情太过压抑，想去外头透透气。
风吹进，火被熄灭，屋内只有从外透进门缝的强烈水光。泡壁上贴满发光生物，因为从内流出的暖意吸引了它们，聚集在这里。菀叶的动静惊扰，纷纷散去，如幕帘掀开，露出水底原本的模样。
深处，星火闪亮。不用仔细看就知道那正是猎食者虎视眈眈的双目，埋伏在外，发出饥渴的光芒。
菀叶暗自惊呼，反手不动声色将门关上，一个人挡在外头，从袖中抽出金枪，呈蓄势待发之势。
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他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