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叶挺传:骁将的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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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顽童淘,为父好操劳

童年就知愁,盼梨熟

叶挺的故乡,是在广东省惠阳县淡水镇周田村。

周田村北接岭南重镇惠州市,南滨南海良港大亚湾,西邻香港,隐掩于一片起伏开阔的丘陵之中。这是一个绿树成荫、溪流纵横的美丽山村:村北,耸立着海拔400余米的乌石鼓峰,形成一堵天然屏障;村南,丘陵起伏,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南海之滨。

这里,参差错落地散布着十几个自然村,叶挺祖居的那个村子叫会水楼。这是因为,有两条从山间潺潺而来的清澈溪水,在村前汇合后又向淡水河奔去,先后来到这里的农民,陆续盖起了房舍,他们心爱这依山傍水的地形,便把几间普普通通的屋子,叫做“会水楼”。

周田村是“客家人”聚居的地方,全村人都讲客家话。据考证,客家人原是中原地区南下广东定居的北方人。这个由北向南的大迁徙,始于春秋战国时期。明末清初,进入广东梅县、兴宁、大埔一带的客家人,又向地处海疆、发展较迟的惠阳地区搬迁。祖居河南叶县,辗转迁至梅州、兴宁等地的叶挺祖先,就是由兴宁南迁,来到归善县(即今惠阳县)淡水镇周田村的。

客家人来到淡水,也把中原文化和生产技术带了过来。他们开荒垦地,种植水稻、红薯、甘蔗、水果,建立榨油、榨糖作坊,凭借着辛勤的劳动发展生产,繁衍子孙,在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的南疆自耕自食地生活。

19世纪40年代鸦片战争前后,由于清朝政府对外屈服帝国主义,对内加紧剥削压迫,和不可抗拒的阶级分化的进一步加剧,离香港不远的东江下游农村的封建性自然经济遭到了严重破坏。那时的周田村,百业凋零,农户破产,人们卖儿卖女,啼饿号寒。破产的农民离乡背井,从大亚湾,从香港,坐上信风船漂洋过海到马来亚、新加坡,或转往美洲,去谋求生存。

叶挺就是在周田村十室五空、一片破落的衰败年代,降生到人世来的。

1896年9月10日,也就是清光绪二十二年八月初四,周田村会水楼农民叶锡三的家里,生下了一个男孩,这就是叶挺。他是叶锡三的后妻吴氏生下的第二个男孩子。锡三按照家族晚辈都以“为”字排名的规矩,给他起名,叫“为询”,字“希夷”。(希夷,语自《老子》,“听之不闻名曰希”,“视之不见名曰夷”。语意是力图摆脱尘世困扰,追求一种虚寂玄妙的境界。——本书中楷体字为责编注)

衰微破败的叶锡三家连生贵子,显出了人丁兴旺的势头,在周田村的叶姓贫苦人家里,引起了惊动。远近的亲友们按照客家人的习俗,带了活鸡红糖前来贺喜;叶锡三喜出望外,端出传统的辣姜鸡肉糯米老酒,殷切款待。人们喝着叶家精制的“鸡炒酒”,谈着吴家妹子过门后给锡三带来的吉祥话,喜气洋洋,欢闹了一场。

叶锡三早年的原配夫人是黄氏。黄氏来到叶家,伴着苦水顶家度日,生有四男两女。但由于社会不宁,家道贫穷,身体虚弱的为谟、为洪、为盘等三个儿子,到惠州城里看亲戚,在城隍庙里被面目狰狞的罗汉神像惊吓,得了重病;送到邻村做童养媳的那个小女儿,也因身染痼疾,无钱医治,两年之内四个孩子相继夭亡,锡三夫妇为此受了莫大打击。体弱多病的黄氏眼见六个孩子,只剩下长女叶英和长子为谦,生怕再有个三长两短,叶家的香烟难以为继,终日忧郁,得了瘫痪病,卧床不起了。

这位深受封建伦理道德束缚了几十年的农家妇女,奄奄一息的时刻,还在为叶家的败落而焦虑。她告诉锡三,她今生再不能为叶家出力了,希望锡三再娶一个适合的女子,为他多生几个儿子,和他一起,把败落的家业振兴起来。

锡三望着可怜的妻子,流着眼泪说:“你为我家操劳了半辈子,如今得了这样的重病,我怎能像财主们那样,忍心纳妾?”黄氏说:“我命薄,连累了四个孩子不能长大成人。为叶家家业着想,你应该再娶一个妻子。我们本是穷苦人家,怎能把人家的女儿作妾待?你再娶个好女子,我和她姐妹相处,不怕叶家的日子兴旺不起来。”

锡三很感激黄氏的通达。为家族的兴旺,为造福子孙后代,他按照黄氏的指点,请了媒人,从东莞县农村找到一位姓吴的姑娘,择取吉日良辰,娶了过来。吴氏年方十八,整整比锡三小了28岁。叶家族谱上所载锡三“原配黄氏,副配吴氏”,而未记为“嫡配、庶配”,即缘于此。

吴氏过门一年,便生一子,那是叶挺的胞兄为诏(又名秩平),过了六年,又生了叶挺。叶锡三和亲友为他家添丁增口高兴,但不幸的是,心地善良,受尽人生苦难和病痛折磨的黄氏,在看到叶家初露希望之光之后,心安理得地合上了双眼,与世长辞了。

以后吴氏又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即是叶锡三的九女叶珠、十子为谋(又名辅平)和十一女叶香。在叶家的十一个子女中,叶挺排行第八,弟妹们叫他八哥,侄儿们喊他八叔。

叶锡三的青年时代,正赶上淡水地区经济衰退。他曾随乡人渡海到马来亚,在当地的种植园里做过几年工。后因在人地生疏的异国他乡很不好混,便又回国还乡,从事耕耘。他在家屋对面的小山岗上,开辟了一片20多亩的果园,种植祖先从梅县、兴宁移来的优质沙梨树,以及桃子、李子、荔枝、龙眼、橄榄等四时水果。由于周田村是沙质土壤,特别适合沙梨生长,他又精于品种改良,他种的沙梨果大、皮薄、肉脆,色泽金黄透亮,远近闻名,畅销国内外市场。

叶锡三还有一手祖传的医术。据叶氏家族谱记载:叶挺祖父(名汉初,字沛林)的为人是:“公性敏杰精,每考一艺,直穷底蕴,生平最见长于医术。其见于医术者洞明脉理,着手成春。间有病而贫困者,开方施药,不受分文。不讳之日,通族皆来吊奠,并题‘泰山其颓’以诔之。”

锡三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又在父亲的熏陶下,自学过一些医学药理。他还爱好地理天文,钻研种植技术,虽在医学上不及父亲功底扎实,但知识面较广,堪称当时自学成才的一个农村知识分子。他遵循“救困扶危,乐善好施,利人利己,其后必昌”的家训,在村里继续开办着先父留下的一间号称“锡宗堂”的小中药铺。经营中草药和丹膏丸散成药,也照着先父对贫困者“开方施药不受分文”的惯例,给予穷人以优惠。他还时常运用自己的地理天文知识,使用罗盘,帮助乡人看风水选定屋场,指点坟穴。

但时势艰难,叶锡三既种果树又开药铺,也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家中的主要经济来源,还是靠租种地主的11亩水田。按客家人的习惯,农田耕作主要靠妇女。叶挺的母亲吴氏,就是一个典型的广东农村担负着沉重耕田和家务劳动的农家妇女。她有一副坚硬的肩头,两条粗壮的腿,光着一双未缠过的大脚,“上山能砍柴,下地能耙田”。田里家里的活计,全靠她和儿媳们分头来做。

叶挺的孩提时代,是在母亲的背上度过的。还在蒙昧无知的时候,他就从母亲背后的背兜里,看着母亲挖土、浇菜、喂猪、舂米;稍大一些,又坐在田埂上,看着母亲撒种、插秧、耘田、割禾。母亲白天做田间的活,晚上回到家里还要煮饭做菜,为大人孩子们浆洗缝补。她还会磨豆腐,做豆豉(chǐ,豆豉是种调味品),腌咸菜,蒸米酒……在叶挺的幼小心灵里,母亲就是世上最能干的人。

叶挺家租种地主的水田,每年的租子,要交稻谷36石。将近一半的收成被地主收去以后,全家人在大多数日子里,只能以稀粥和红薯充饥。到了青黄不接的季节,叶挺一班兄弟姐妹,都盼着梨熟。夏末秋初,父亲精心培育的沙梨,还有龙眼、橄榄等应时佳果,都下来了,大人们把这些水果挑到离家5公里的牛郎径,从那里装船,沿淡水河顺流而下,送到惠州府去卖,再买回粮食和油盐糖酱来。如果能卖上好价钱,父亲就会买回来几斤肥猪肉和咸鱼,这时母亲就会每天煮一顿干饭,炒两个有肉的菜,再蒸些咸鱼,让全家人吃顿好饭,改善一下生活。

我家的稻谷,为什么要送给人家?

幼年的叶挺虽在农村,但长得却很白静。圆圆的脸庞,一对聪慧的大眼睛,清明透澈,像一个腼腆俊秀的小女孩。他生性好动,对周围的事物,怀有童年特有的好奇心,对父母从事的耕田种果劳作,兴趣尤浓,必欲探索内中奥秘。

叶挺懂事以后,对事总要问个“为什么”。他5岁那年,看到自家收割的黄澄澄的稻谷,大担小担地被挑出去,送进地主的粮仓里,便噘起小嘴问父亲说:“我家收的稻谷为什么要送给人家?”父亲说:“田是人家的,耕人家的田就要交田租。”叶挺又问:“他家有田,为什么自己不耕?”父亲说:“耕田辛苦,有钱人家都不做的。”叶挺再问:“我家不怕辛苦,为什么自己没有田?”父亲被问烦了,生气地说:“你就喜欢刨根问底,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

他最喜欢观察父亲侍弄果树。开春以后,果树开花了,野花也开了,漫山遍野五颜六色,村里村外一下子变成了花的世界。叶挺随父亲来到繁花似锦的果园,看着父亲给果树除草、培土、剪枝、嫁接;他绕在父亲的身旁,看这指那,兴味盎然。忽然,他仰起小脸,向父亲发问:“怎么一过了年,树就都开花啦?”锡三告诉他:“夏秋收了果子,天气变冷,树就休眠了。经过一个秋冬的休息调养,它吸足了养分,身强体壮了,现在天气转暖,就又要开花结果了。”

“噢。”叶挺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指着远处的桃林,又问:“这边的沙梨、李子树开白花,那边的桃花怎么又是红的?”

叶锡三想了一下,笑着说:“傻仔,各样树开各种颜色的花,都是由树的品种决定的!”

叶挺看了一眼父亲,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忽听小山坡啾啾喳喳,众鸟争鸣,清脆悦耳,他顾不上再问了,拔腿便跑:“上山打鸟去了!”他在那边美丽山林里风跑了一阵,对各种各样的大小树木、鸟雀仔细地观赏了一番,又生出许多灵感想象,但又没人好问,便又回到父亲的身边。这时,锡三正在给梨树施行嫁接术。叶挺看着又发问了:“这树这么小,怎么要把它砍断,又接起来呢?”

叶锡三对嫁接技术素有研究,听儿子这么一问,心里乐滋滋的,于是他便高兴地拉着叶挺坐在身边耐心讲起来:“这不是随便砍的,这叫嫁接,是一门很高的技术!砍的这一棵是野生棠梨,它粗生粗长,果子结得也多,但果实小,味道酸涩不好吃,把这些沙梨枝条接上去,就会使它既有棠梨顽强生长的特性,又有沙梨果大味美的长处。我家种的沙梨收成多、价钱好,靠的就是这个祖传技术,这在我们淡水也是出了名的!”

锡三的宣传效果果然不错,叶挺对自己父亲的能干,非常佩服,对果树嫁接发生了兴趣。他接连又向父亲提了荔枝、柿子、柚子为什么也要嫁接的一串问题。叶锡三见小小年纪的儿子,竟会这样细心求教种果技术,不由得想到这孩子长大以后,可能会把他开辟的叶家种果事业发展下去。这么想着,他的兴致更高了,他把叶挺问到的每个树种,都作了一番嫁接表演。一边截枝接荐,一边把所接树种的长处、短处、嫁接会带来什么奇迹,周详细致地加以讲解,唯恐儿子听不明白。

老子高兴,儿子更高兴。锡三移植荔枝树那天,叶挺壮着胆子问父亲:能不能让他也种一棵树?锡三欣然应允,指导他挖坑、下肥、培土、浇水,特别经心地把那棵树种了下去。以后又手把手地教叶挺给这棵树做了嫁接,适时地提醒叶挺给它松土、拔草、追肥、浇水。几年之后,这棵苗木长成了大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叶挺开始学种果树,但他怀着孩子的稚气,对在山野里放牛仍有特别的兴趣。因为放牛既是帮助大人做了一件农活,也是他聚集村里的小朋友,尽情玩耍的极好机会。他6岁那年学会了吹唿哨。把右手食指放进嘴里用力一吹,就能把尖利急促的哨音,送到会水楼的家家户户。他边吹边走,赶着家里的大牯牛,往乌石鼓峰下绿茵般的那片草地里走,那班很要好的放牛娃,有的牵着牛,有的骑着牛,很快赶到这里,集合起来了。

那里有潺潺的山泉,茂密的竹林、灌木丛。平展柔软的草坪,是他们做游戏的理想处所。牛缰放开,让各自的牛自由地吃草,然后大家一合计,便开始下河玩沙击水,进灌木丛捉迷藏,或将人分成两队,以柚子作皮球,以竹竿作刀枪,展开传球、抢球和劈刺砍杀的激烈争夺。

待到大伙累得满身大汗,饥肠辘辘,玩意已尽的时候,牛也吃足草,喝足水了。如果是夏秋季节,山坡上引人心醉的山稔子、油甘果、金樱子成熟了,大伙就先饱餐一顿野果,再跳进清泉洗个澡,才心满意足地结束这场放牧玩耍,牵牛回家。

叶挺生长在农家,什么活都想学着做。到了插秧时节,他常跟着母亲下田,两只小脚丫跋踏着泥水,把一把把的秧苗分送给大人们,然后又学着大人的样子,把一束稻秧分开插进田泥里。耘田的时候,又学着分辨哪是禾苗哪是草:拄着一根竹竿,在稻田里来回地走动,拔除稗草,踩倒杂草。收割水稻就更忙了,他要从家里往田里送饭,要把零散的稻穗捡到一起,要帮着大人把打过的稻草拖到山岗上去晒,把割过的稻根茬子翻到泥里沤肥。要干的活真多,有多大的劲也不够使。

看着叶挺干得汗水涔涔,母亲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她不愿让孩子多做这些农活,而希望他早日上学读书,知书识礼,快快长大,好到外面去闯世界,做大事。一次当她拌和牛粪猪粪沤肥,叶挺也要上前插手帮忙时,她便把他推到一边去,生气地说:“这些脏臭的活,不是你男子汉要干的,读书做学问,才是你的分内事!”

叶挺从降生到离家求学,在农村整整生活了15年。他从5岁起学做农活,一点一滴地掌握了种粮、种菜、种果、饲养禽畜、做豆腐、生豆芽、做饭等多种的生产、生活知识,养成了以劳动谋生的良好品德,这对以后他度过多次坎坷,极为有益。

书中哪有黄金屋?逃离书屋编鸟屋

叶挺孩提年代的精力,并不是一概用于劳作上,他也像所有带点野性的男孩们一样,顽皮淘气,做不到叶锡三对他所要求的“循规蹈矩”。

他有时爬树掏鸟,挂破了衣服;有时和三两个小朋友搭伴,背着大人偷偷地跑进山沟深水塘去游水摸鱼。弄得家里人担惊受怕,到处去找,他还满不在乎。一发生这类的事,叶锡三非骂即打,不逼他说句“再不敢了”,不肯作罢。有一次,他从外面捡回一颗子弹,放进灶膛里烧着玩。那子弹“砰”地一声爆炸,炸破了做饭的锅灶。为此,锡三又施以棍棒,狠狠地教训了叶挺一通。

叶锡三的思想受传统文化影响,他的信念是“仁义礼智信”。他爱孩子,但他希望他们从小就懂得礼貌,懂得事理,正经本分,规规矩矩。但沉重的田租,拉家带口的吃穿用度,常使他负债累累,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也是他性情变得暴躁,孩子们稍有“越轨”,便火冒三丈,施以重罚的原因之一。叶挺挨了打骂,只能跑到母亲跟前寻求抚慰。慈母吴氏爱怜孩子,对丈夫如此苛求于他,是不满意的。但那时妇女没有干涉丈夫教子的权利,遇到小叶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哭着投进怀抱时,她只能把叶挺紧紧地搂在怀里,暗暗地流泪。

打骂叶挺,归根结底,还是望子成“龙”。1903年初春,叶挺还没满7周岁,叶锡三就把他送进了近在咫尺的腾云学堂。老师叶友山是一位通晓古籍的老学究。他用的教材,是《三字经》、《千家诗》、《幼学琼林》、“四书”、“五经”那些传统课本;他的教学方法也是灌注式死记硬背的传统方式。

叶锡三和叶友山朝相见、夕相处,一向很要好。叶友山是看着叶挺长大的,见他身壮、端正,双眼出神,印象不错。老先生审视着这个新弟子,禁不住交口称赞说:“仁兄宏福,小世侄相貌堂堂,质地聪敏,必是一个好学生。”可是开学不久,麻烦就来了。

开堂上课,别的学生都是目不斜视,听得津津有味,偏是叶挺一个人东张西望,心神不定。温习功课时,别人都口唱诗文,叶挺竟未经请假,溜出了课堂。叶老先生气鼓鼓地寻找,又到叶挺家里去查问,家人也说没见到。老先生返回课堂,再往侧面的小阁楼上看,只见叶挺坐在窗前,正在劈竹削篾,编制鸟笼。这一来可把老先生气炸了,当即喝他下来,行使堂规,罚站堂,打手板。老先生余怒未消,事后仍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到了晚上,又跑到锡三家里,当着叶挺,向他老子告了一状。

叶锡三听说儿子逃学,操起棍子,又要动武。老先生连忙挡住说:“且慢。我已打过他的手板,这会儿倒要叫他说说清楚,到底愿意不愿意上学读书?”说着便问:“我当堂授课,你心不在焉,到底在想什么?”叶挺委屈地说:“我想的都是先生讲的话。”老先生满心狐疑,又逼着叶挺问:“如此说来,我讲的诗文,你都听懂啦?”叶挺又委屈地说:“当然。”老先生不信,要出些难题考考他。他说:“那你就把上午讲的课文要旨讲一讲。”

叶挺毫无怯色,眨巴着长睫毛想了一会儿,嗓音响亮,口齿清晰,流利顺畅地讲了起来。叶老先生听着,先存疑惑,再是惊愕,后觉神奇,弄不清这个顽皮孩子怎么会这么快就把所学诗文记得这么牢靠,讲得头头是道。他虽然在心里暗暗认输了,但那个年代讲究“师道尊严”,便是自己做错了,也不能在弟子面前公开认错,还得把不是往学生身上推。

叶友山尽管心里满意高兴,脸面还是绷得紧。他看了一眼叶锡三,然后又对叶挺说:“我还要问一问你,你诗文讲得还好,但何以无视校规堂纪,擅自离开,去做鸟笼子?”叶挺说:“我是背好了书才去做的。”老先生听他说书也背熟了,便又点出几篇较长较难的课文,叫他当场背诵。叶挺说到做到,张口就背,咬字清楚,抑扬顿挫,把老先生指定的篇章,滚瓜烂熟地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叶老先生听叶挺背书不仅课文熟,而且声调韵味十足,他听着听着,心里的气恼不知不觉便随之烟消云散了。但他身为人师,不能轻率表露,还是板着脸孔,就着他一贯教导的“满招损,谦受益”,“学而后知不足”之类的那些大道理,又把叶挺训教了一番。然后再令他退下,单独和叶锡三作了个别交谈。老先生谦疚地对叶锡三说:“如此看来,是老夫错怪令郎了。他虽是童心未除,顽皮不羁,有待严加管束,但先前老夫所见,说他天资聪颖,勤勉向学,乃是千真万确,我要再次向你祝福,说一句至理名言,‘孺子可教也’。”

此后,叶老先生一改嫌恶为亲近,除了正堂授课之外,还指导叶挺精读“四书”、“五经”、唐诗和《资治通鉴》中的大量精粹;手把手地教他练习大仿、小楷,掌握书法要旨。叶挺平生的最高学历是读过中国的高等军事学府保定学校,苏联的东方大学和红军学校,但他的渊博的历史知识、古文功底,高超的文字表达能力,刚劲俊秀的书法,却是在故乡母校腾云小学,通过严师叶友山的谆谆教导,打下基础的。

但是,几年之后,叶老先生突然向腾云学校董事会提出辞职,告老还乡。后来了解,他是在辛亥革命前夜,面对着惠州地区同盟会废科举、办新学的革新浪潮日益高涨的形势,自觉不能适应潮流,才急流勇退,放下教鞭的。离村那天,叶锡三等一班与他志同道合的老人们,都到村口为他送别。叶友山感慨万千,不无遗憾地说:“时势在变,新学勃兴,我等垂垂老矣,以后的事,要靠后生一代了。老弟,且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