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经济体制改革的一般概念
经济改革是一个涉及全部经济领域的宽广的概念。这里包括：在社会主义公有制占绝对优势和主导地位的前提下，多种经济形式并存（有的称作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经济战略的转移，经济方针政策的调整，以及经济体制的改革等，这是一个较高的层次。
经济体制改革，包括经济决策、经济调节和经济管理等体制的改革，这是第二个层次。
经济管理体制则是划分经济管理职权的又一个下属层次。
经济体制改革的所有层次，都不是要改变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本身。在这里我所谈的经济体制改革，是对于紧密联系上层建筑的所有制和生产关系的具体形式的调整。
经济体制是经济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经济体制改革是实现战略任务的根本战略措施。
二、经济体制改革的主要理论基础
“没有改革的理论就没有改革的行动”。经济体制改革，不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也不是改变社会主义公有制，从调整社会主义的上层建筑和生产关系这个意义上说，经济体制改革也是一场革命。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只有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下，才能方向明、决心大、办法多、少走弯路。
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基本理论依据是上层建筑适合经济基础、生产关系适合生产力这个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我国现行的经济体制，如公有制、按劳分配、计划经济等等，基本适合社会主义经济基础，但存在很多弊端，如：“铁饭碗”、“大锅饭”，条块分割、宏观战略控制不力、微观生产经营者缺乏活力、劳动者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没有充分调动起来，等等。这许多不适合生产力发展的部分，迫切需要调整。只有改革我国现行的经济体制，我国社会生产力才能发展，才能实现20世纪末的经济发展战略目标，我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才能成功。
在社会主义公有制基础上，实行按劳分配和坚持社会主义计划经济，这在理论上是大家公认的，但是，坚持什么样的计划经济，如何坚持计划经济，怎样才能真正实现按劳分配，特别是如何对待商品经济和价值规律，这些问题长期以来仅仅停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一般原理的探讨上，还不能具体的解决我国经济体制的问题。
50年代，我们刚刚开始第一个五年计划，没有经验，从斯大林和苏联那里学习计划经济。这种计划经济理论的主要特点是：商品是个外壳，生产资料不是商品，价值规律对生产不起调节作用，企图用国家统一计划和主要依靠指令性指标来调节全社会的经济活动，各级国家机关对社会经济和生产经营活动实行严格的统一管理。这种计划经济体制，对我国的经济建设起过积极的作用。这种计划经济体制，过早地否定或忽视商品、货币和价值规律的作用，过早地否定了商品经济和实行了不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通过用货币在市场上进行交易的产品生产和产品交换。我们可以把从苏联学来的这种经济体制模式叫做产品计划经济体制。形成这种经济体制模式的理论，可以叫做产品经济论。马克思、恩格斯在一百多年前，由于当时历史的局限，曾经认为在社会化大生产条件下，社会主义革命将在各国一起胜利，进而提出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就可以消灭商品、货币，实行全社会的统一计划。进入帝国主义阶段，社会主义革命的实践改变了马克思、恩格斯原来的结论。产品经济论对这个设想作了教条主义的理解。
由于在我国社会小生产曾经是汪洋大海，因此自然经济思想很深很重，反映在我国经济生活各个方面，有时甚至影响到我们的某些决策机关，如：闭关锁国、部门所有和地区所有、条块分割、自成体系、“大而全”、“小而全”，等等。由于自然经济思想的影响，使国家的统一计划常常受到抵制而不能顺利执行。忽视和抵制商品经济，实际上也是一种产品经济论，可以叫做自给产品经济论。
革命根据地里的供给制，给我们带来了供给制思想。供给制是产品很不充足条件下的战时共产主义原则，实质上仍属于自给产品经济的范畴。
高度社会化的产品经济作为理论外壳，自给产品经济（即自然经济）作为实际内容，构成了产品经济论的思潮。
上述情况说明，以自然经济思想为基础的产品经济论和苏联经济体制模式，在我国长期以来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在社会主义经济实践中，我们虽然越来越感觉到斯大林的观点和苏联经济体制的模式及自然经济思想，不适合或不完全符合我国的情况，并且也曾作一些改革的尝试，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产品计划经济和自然经济思想，否定和忽视价值规律，不重视市场机制，不承认在公有制条件下生产经营者有相对独立性和各自的经济利益，因而不仅不能通过商品经济来促进市场竞争，也不能在生产经营者和劳动者之间真正实行按劳分配。这是现行经济体制所存在的各种弊端的主要根源。这不仅影响对整个国营经济的管理，也影响到城乡集体经济的生产经营活动。
我国的旧社会贫穷落后，商品经济很不发达。解放后，我国建立了社会主义公有制，开始实行了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但是，由于没有经验，我们曾经不适当地选择了产品计划经济体制，自然经济思想长期没有克服。只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近几年，才开始认识到在我国现时的条件下，只能实行在商品经济的基础上（或商品形态）的计划经济。社会主义经济是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发展的商品经济。商品经济的发展，可以进一步促进社会合理分工；发展专业化协作，开展市场竞争，促进技术进步，从而大大提高社会生产力。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历史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都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只有发展商品经济才能打破和代替自然经济（自给产品经济），也只有通过商品经济（无政府商品经济和有计划商品经济）阶段，才能过渡到高度社会化产品经济阶段。在社会主义阶段，不能以为既然生产资料是公有制，一切生产经营活动就都需要由国家和集体统一指挥；也就是说，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和使用这些生产资料的生产经营权可以适当分开，这如同资本家不一定是企业的经理一样。这一点对我们这样经济还不很发达的大国特别重要。在自然经济和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基础上都不可能实行计划经济，经济不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也不可能实行程度很高的计划经济。经济不发达就意味着生产社会化程度还不高，管理经济的知识还不丰富，不可能对整个经济实行强有力的全面计划与组织。我们是个大国，各地的情况不尽相同，甚至差别很大，很多经济活动必须因地制宜，而不能过分强调集中统一。我国现时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产品（主要是生产资料）不是按等价交换原则通过市场进行交换（军工产品，重大科研设备，极少数的稀有战略物质等少部分不宜作为商品的产品除外）。这些都表明，我国不可能在社会产品还没有极大丰富的时候，就跳过商品经济阶段而进入高度社会化的产品经济阶段。因此，在社会主义阶段过早地消除或限制商品经济，实行产品的计划经济体制，就是超越社会历史阶段的“左”的表现。
有人说，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才出现计划经济，二者是互相替代的两种不能并存的经济形态。我们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商品经济在私有制社会就已经存在，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表现为无政府状态，西方称为市场经济或自由经济，到社会主义社会，商品经济依然存在而且继续发展，当然是在国家统一计划下进行，社会主义阶段的商品经济是有计划发展的商品经济，这时，计划经济在质上提高了而不是替代了商品经济。商品经济的高度发展是对商品经济的自我否定，必须被不用货币在市场上进行等价交换的社会化的产品经济所代替，但这只能是共产主义阶段的事情。
改变产品计划经济体制，实行商品计划经济体制，在商品经济的基础上实行计划经济，或者有计划地发展商品经济，从而把计划经济和商品经济结合起来，既坚持计划经济又发展商品经济，把计划与市场结合起来，尊重市场机制，计划依据市场，由市场来调节和补充计划，充分估计和自觉利用价值规律的作用，使计划日臻科学，而且借以取得保证和得到补充。这就是现阶段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最主要的直接的理论基础。
三、经济体制改革的突破
经过三十年的探索，走过许多崎岖的道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国开始进行经济改革，现在已开始进入了系统进行体制改革的新阶段。
从农村开始。同城市经济相比，农业经济有它的特点，农村经济的社会化程度低和横向联系比较简单，国家对农业经济的行政管理比较间接，产品形态计划经济体制对农业的影响也比较小，因而农村的经济体制改革就走到了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前头。
从扩权着手。使生产资料所有权同生产经营权适当分开，尊重和允许生产经营者的自主权，这是把经济搞活的前提条件。
从经济责任制见效。在各种生产、技术、经营责任制的基础上，把生产经营者和个人的责、权、利结合起来，兼顾国家、集体、个人三者的利益，建立经济责任制，实行联产承包计酬，使生产经营者和劳动者的收入随贡献大小和经济效益浮动，极大地调动生产经营者和广大劳动者的极极性、主动性、创造性。经济责任制是一种新型的责任制，在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使农村经济进入了飞速发展的新阶段。城市国营经济，在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经验的启发和推动下，扩大企业自主权和建立经济责任制，开始了全面经济体制改革的新阶段。
四、经济体制改革的重点
城市经济和国营经济是全国经济的领导和主体部分，因而也是经济体制改革的重点。
城市国营经济的体制改革，主要是增加企业的活力，既要有企业外部的压力，又要有企业内部的动力。
第一，必须调整国家与企业的关系，使生产资料所有权与生产经营权适当分开，扩大企业自主权，在宏观方面管住，管好，在微观方面放开、放活。
第二，调整企业与职工的关系，实行厂长负责制，建立经济责任制，使责、权、利紧密结合，使职工收入（包括工资、奖金、分红等），不仅按个人贡献大小，而且与企业生产经营状况联系起来浮动。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现按劳分配的原则。
第三，发挥中心城市的作用。中央、省、自治区一般不直辖企业，但要加强战略指导，综合平衡，加强对各个行业的规划和指导。企业下放，不是按原来的样子把国家包揽生产经营活动的权力放给城市。企业所在城市的党政机关，同样要放权，要尊重企业自主权。一般不要过多干预企业生产经营活动，不要形成新的地区和行政的封锁。但城市党政机关，对企业的协调、指导、服务、监督的责任将随企业下放而加重。在城市区域和城市之间、城乡之间，加强经济的横向联系，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中心城市作用的发挥：首先必须既打破条条的分割，又有赖于对行业指导的加强；同时必须既打破地区封锁又有赖于地区经济的协调。这二者都要求加强城市经济的横向联系。发展专业化协作，单项或多项的协作，松散的、半松散的或实体的经济联合，进而形成不同规模的符合经济内在联系的经济区。城市的中心作用，不是用行政办法规定的，而是由城市经济实力和辐射作用的大小决定的，这就要冲破行政区划的框子。
第四，城镇集体经济应实行自治体制。基本原则是在国家统一指导下，自愿组合、自筹资金、自我管理、自负盈亏。不能照搬国营企业的体制改革办法来改革集体经济。应当成立城镇集体经济的自治组织；集体经济协会和联合会。
五、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
我们实行的是计划经济制度，在工业、农业、商业、对外贸易、财政、物资、劳动、税收、银行、价格等各种体制中，核心是计划体制。国家计划规定经济发展战略、各级经济决策权以及进行重要的综合平衡等，计划体制规定和影响着各方面的经济体制。
计划体制改革的原则是坚持计划经济制度，以计划调节为主，市场的自发调节为辅，不断加强宏观经济的战略指导和综合平衡。
计划调节，要以指导性计划为主。指导性计划要运用指标体系，但主要手段则是依靠方针、政策，经济信息、经济杠杆、经济法规和政治工作，或者说最主要的手段是经济手段。指令性计划是不可缺少的，但只有决定国民经济全局的需要严加控制的才使用指令性计划。实施指令性计划，也要运用经济手段来作保证。经济工作只靠行政命令是不会达到良好效果的。这方面我们犯了不少错误。指令性计划和指导性计划都要自觉地依据基本经济规律和有计划按比例发展的规律等各种客观经济规律。鉴于当前情况，要特别重视和自觉地利用价值规律的作用，要讲究用尽可能少的劳动消耗取得尽可能多的经济效益，要充分运用价格杠杆的作用，考虑市场的供求状况和可能引起的价格变动，推动和改善生产经营活动。我们现时特别要强调重视价值规律，并不意味着可以忽视社会主义基本经济规律的主导作用，有计划按比例发展规律的协调作用，以及各种经济规律互相制约的合力作用。国家统一计划，统揽全局，高瞻远瞩，有较大可能自觉地符合经济规律，但也难免有不尽符合的地方，甚至出现失误。这时，经济规律，包括价值规律就多少是自发地在起作用。市场调节是指不由国家统一计划来安排，而由生产经营者根据市场状况自行安排。在这里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价值规律较多地是自发起作用。但在这里价值规律也不是脱离基本经济规律和有计划、按比例规律等经济规律孤立地起作用。生产经营者的经济活动，仍有国家的指导、国营经济的指导、党组织的保证监督，法规的约束和工商行政部门的管理。在这里，各种经济规律互相制约，起合力作用对于经济规律作用范围的扩大或限制，不是主观随意的，而是各种经济规律互相制约的结果。所有生产经营者，为了提高经济效益，都力求符合各种经济规律（包括价值规律）及其合力作用。由生产经营者按市场情况自行安排生产经营活动，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盲目的现象，但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他们在经济规律面前也不是完全处于盲目的被动地位。
在经济体制改革逐步全面展开的新形势下，省、自治区党政机关对经济工作的领导职能将发生重大变化。第一，要坚决下放生产经营权，下放直属企业。第二，要加强战略规划、地区平衡和行业指导。打破行政的地区封锁，并不是取消地区行政机关领导地区经济的职能。中心城市的作用、经济的横向联系，不仅不能由国家行政管理所限制，而且要通过国家行政机关的指导、推动和组织得到发展和逐步完善。中心城市的计划单列，省、自治区内外的大小经济区，都不能脱离省、自治区的党政机关的领导。
六、经济体制改革的关键
价格是最重要的经济杠杆。不是从上层建筑的反作用，而是从经济内在的联系来说，价格是经济体制改革成败的关键。
主要由于历史的和其他的种种原因，现行价格不合理的现象很严重，煤炭等生产资料价格偏低，工农产品比价不适当，农产品购销倒挂，房租等收费过低等。价格不合理就不能体现生产经营者的劳动价值和物质利益原则，这就不可能实现商品计划经济体制。因此，改革价格体系，使生产经营好坏得到正确的反映并直接体现生产经营者和劳动者个人收入的多寡，这成为经济体制改革成败的关键。现在由于价格不合理，有的企业和个体劳动者，同样劳动得不到同等报酬，有的则捞到特别多的收入，这里有不合理的部分。比如，级差收入、一定程度的剥削、不正当的手段等。价格的调整关系到人民消费和国家的财政，因此，难度较大，必须采取慎重的态度。但价格体系必须调整，现在国际国内政治经济形势大好，是有利时机，因此，又要采取坚决的态度。价格应该符合它的价值，这是制定价格和调整价格体系的重要原则。但供求状况影响到价格的涨落，这是商品经济的客观规律。自觉利用价值规律，在一定时期某些产品的价格适当高于或低于它的价值，有利于调节生产和消费，协调供求矛盾。
我认为，当前经济体制改革中的这几个问题，都需要认真加以研究和很好地加以解决。我们党正在进一步加强领导，作出决策，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一定会在几年之内取得巨大的成功。
（原载国务院东北经济区规划办公室《东北经济社会发展战略问题论文选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