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在魏国时曾多次与梁惠王讨论问题,但是梁惠王并没有马上采纳孟子思想主张的意思,孟子还心存侥幸,想着也许有一天梁惠王会采纳自己的主张。不久梁惠王去世了,梁惠王的儿子梁襄王继位。孟子去拜见梁襄王,感到很失望,于是他就离开魏国,北上来到了齐国。
公元前318年,中原地区的韩、赵、魏、燕、楚五个诸侯国组成了五国联军进攻秦国,试图除掉这个威胁他们安全的秦国。但是五国联军在函谷关被强大的秦军击败,中原五国开始衰落,当时的格局发生了重大改变,只剩下西部的秦国和东方的齐国两个实力大国了。在这样的局势下,齐宣王意识到,只有实施政治改革,进而强大国家,才能免遭中原五国的厄运,从而达到称霸中原的目标。而要实现这一目标,首先要寻找辅助他治理国家的人才。正在这时,孟子来到齐国,住进了稷下学宫。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齐宣王一见到孟子就问,齐桓公、晋文公的事,你能给我讲点吗?孟子对齐桓公、晋文公的事不感兴趣,对五霸的事情避而不谈,而是转了话题,引导齐宣王向他的思路上走。他说,以大王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爱护百姓,从而实行王道,统一天下。
齐宣王很感兴趣,你怎么知道我能这样做呢?孟子说,我听说过一件事情,于是我就知道您能够做到这一点。孟子抓住这件齐宣王不太注意的小事大做文章,巧妙婉转,循循善诱,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分析,最后让齐宣王真的相信自己能够做到“王天下”。这是一件什么事呢?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孟子说,我听您手下叫胡龁的人说过一件事情。有一天,您坐在朝廷之上,胡龁牵着一头牛从堂下走过。这头牛一边走,一边浑身发抖。大王您见这头牛浑身发抖,就问,你牵牛干什么去呀?胡龁说是去祭钟。因为古代有一个习俗,新铸了钟,都要把杀一头牛,把牛血涂在钟上,这是对钟的祭祀。祭祀了以后钟才能够使用。大王您说,把它放了吧。胡龁问,为什么把它放了呢?大王您说,我不忍心看着这头牛浑身发抖,没有什么罪恶就把它杀掉。胡龁说,那就废了祭钟,不去祭钟了。大王您说,那怎么能行呢?拿只羊祭祀吧。胡龁就把牛放了,换了只羊。孟子问齐宣王,敢问有这事吗?大王说,有。孟子说,大王您把一头牛放了,换一只羊,老百姓以为您舍不得一头牛,以为您小气。大王说,他们怎么能这么想呢?国家虽然不是太富裕,但我还不至于在乎一两头牛。孟子说,您是拿羊换了牛,老百姓认为您小气,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却知道您不是小气,您是不忍,这头牛又没有什么罪过,吓得浑身发抖,却被杀掉。君子对动物就是“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君子住的地方都离厨房很远,就是这个道理。大王您能够把不忍之心施舍到动物身上,为什么不能把它推广到民众身上呢?如果把它推广到民众身上,不就可以王天下了吗?齐宣王恍然大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孟子所设的思想圈套里。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孝敬我的父母,也孝敬他人的父母,慈爱自己的孩子,也慈爱他人的孩子。如果能够把这种心推而广之,由己及人,由近及远,那么治理国家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
“恩”就是爱,能够把自己内心的爱,特别是对自己亲人的爱推而广之,这就是“推恩”。如果能够推恩,就能够去爱四海之民。如果你不推恩,你连自己的妻儿都爱不了,这样还谈什么治理国家呢?孟子把个人内心的情感和国家的治理联系起来了,把对于亲人的道德和政治上理性治理国家的行为联系起来了,这是对政治本质的一种拓展和认识。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
“恒产”是固定的产业,比如房子、土地;“恒心”是一种坚定的意志,恒久的道德情操。没有稳定的产业,而有稳定的道德情操,只有士才能做到。对于老百姓来说,没有稳定的产业,就不会有稳定的心态和道德,只要对自己有利的,他都要去做。“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放”是放荡的意思;“辟”是邪的意思;“邪”也是邪的意思。“辟”和“邪”都是不正,就是不符合道德规矩的意思。“侈”就是过分。如果做了犯罪的事情,不把他关起来,就是对老百姓不负责任。有仁德的君主怎么可以对老百姓不负责任呢?
在孟子极为精彩的劝说下,齐宣王终于开始对孟子提出的王道理论表现出了兴趣,但是一贯痴迷于靠武力取胜的霸道思想的齐宣王,对于靠推行仁政而实行王天下的王道主张还是十分怀疑。孟子吸取了在魏国时讲述过于空泛的教训,从民生、经济的角度向齐宣王具体述说了仁政的政治思路。这段话是说给齐宣王听的,它讲了一个道理:民无恒产,因无恒心。也就是说,老百姓的精神面貌和道德情操跟他的产业和财产是有关系的。如果没有稳定的财产,老百姓一定不会有稳定的心态和道德情操,也一定不会去约束自己的行为,可能就会做出许多不好的事情。这里把道德情操和人的精神面貌与物质生活以及物质生活的基础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如果想解决治国治民的问题,首先要从解决生产,解决民众的生活来入手。这种思想在古代也有很多人说过,比如管子就曾说过,“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就把礼仪和荣辱这样的道德精神的追求,跟物质生活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孟子讲到这里,齐宣王听得更有味了,真的想去照着做了。孟子说,您要是真的想做,就回归根本吧,就是实行仁政。接着,孟子提出了非常具体翔实的治国治民的政策。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孟子给齐宣王介绍了一个非常具体可操作的政治方案。首先,解决土地问题,解决生产劳动的问题,解决老百姓的衣食问题。“鸡豚狗彘之畜”,“鸡”是家养的鸡,“豚”是小猪,“彘”是大猪。每家有五亩的田地,可以养各种牲畜,可以种桑树。这样老百姓就可以吃到肉,可以穿丝绸织的衣服了。有百亩田地的家庭,不要妨碍他们的生活,在农忙的时候,不要派他们去做其他的事情,这样他们就可以一心一意地进行农业生产,八口之家就可以吃饱饭、穿暖衣了。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载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在农民满足最基本的生存之后,还要对农民进行道德教育。“谨”是严格的意思,“庠”和“序”都是学校,“申”是申明的意思。认真地办学校,反复用孝悌的道理来教导子弟,不要让头发斑白的老人去干体力活,可以让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颐养天年。
老百姓能够吃饱饭、穿暖衣了,大家又讲仁义道德,老百姓就过上了幸福生活,这是王道的开始。这样,老百姓就会归顺于您,您就会统一天下。孟子的这番话,真可谓苦口婆心。但是齐宣王是不是听进去了呢?未可知。
孟子的治国方案体现了两个思想。第一,治国要从经济入手,一定要首先解决民生的问题。而要解决民众的生活问题,就要从土地和经济政策入手,要给民众以土地,鼓励农民的生产,不妨碍农民,使民众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基本的生活资料,做到不饿不寒。第二,仅仅使老百姓过上温饱的生活还不行,还要对他们进行道德的教化,这也是不可缺少的。只有在满足了民众生活需要的基础上,才能有效地进行道德的教化。老百姓生活有了保证,道德品质得到提高,他们就会很自觉地认同这个社会的秩序,就会听大王的话。这体现了孟子养民和教民连贯一致的思想,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能从根本上得到民众的拥护,达到其政治的目的。政治管理和道德教化是不能截然分开的。作为掌握一方权力的官员,在进行政治治理的过程中,他一定要怀有爱心,一定要从爱自己的父母、妻子,推而广之去爱天下的百姓。用孟子的话来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