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奥林匹克》物理竞赛结果出来了,颜边兆以满分赢得了冠军。
得冠军不稀奇,哪次竞赛都会出现冠军,可是得满分的冠军就凤毛麟角。
颜边兆直接被清华大学录取,他选的土木工程专业。
全国奥赛冠军这个荣耀不光属于颜边兆个人,更属于整个学校。学校培育出了顶尖级的人才,标志着学校在教学质量上上了新台阶,学校的地位、知名度、名誉大大提高。
省教委、市教委先后致电学校祝贺。
学校召开了一次庆祝、表彰大会。
这天,阳光普照,和煦的春风亲昵地吹拂着同学们的头发、脸颊。热情、激动、兴奋、喜气在学校上空回荡,学校的高音喇叭在头顶上以明快、高亢、鼓舞人心的旋律播放着校园歌曲。同学们搬着板凳踩着节拍聚集在操场上,按班分纵列就坐。
今天的主席台上除了学校的领导外还有几位市教委的来宾。
校长走向主席台的正中间:“热烈欢迎市教委范主任、刘科长、张科长光临我校指导工作,感谢领导对我校工作的重视和支持。”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范主任站起来微笑着向大家挥手致意。
校长又走向台边同一位农民打扮的人亲热握手并介绍:“这位是我们今天的特邀嘉宾颜永农先生,颜边兆同学的爸爸。正是这位朴实的、勤劳的伟大的父亲养育了我们的奥赛冠军,为我们学校争得了荣誉。我代表学校向他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颜永农这个普通的、平凡的、从没受人重视的山里人第一次受到如此盛大的礼遇完全不知所措,唯一会做的是点头哈腰。
自他进城后干的是下贱活,穿的是破旧衣。他一副乡巴佬模样,从头到脚没一处让人看了肃然起敬的,因而没多少人对他说过敬语表示过敬意。为了讨活干他把雇主当成上帝巴结,讨好,奉承极尽卑下。
今天受到这么高级的学校校长(对他来说是硕佬大官)的礼遇无所适从,他哪里见过这么大的世面啊!激动和胆怯使得他的双脚打着颤,他的手在微微抖,他的牙齿在吱吱作响。
当校长伸手要同他握手时,他一定是怕自己的手上有污垢,只见他使劲在自己的前襟上擦了又擦,其实在来校前他洗过手面的。
当校长向他点头敬礼时他连着哈了几个90度的腰,他觉得自己十个低贱的哈腰抵不上校长一个高贵的点头。
“校长,我受不住恩旯旮这一拜,折煞我了,折我阳寿了---”颜永农说出一串校长听不懂的土话来,校长虽然听不懂他的话可猜测他说的是感激的话。大概在场的人只有颜边兆听得懂。
颜永农在这个城市住了快三年,听得懂也能说一点这里的话,可是经过一紧张那些会说的语言一下子都忘得一干二静。他无法用言语表达内心的敬意,于是顺口溜出一口家乡话来。
颜永农局促不安地缩手缩脚的地坐在前面,他从没直面过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从没受到过如此热烈的掌声。他垂下眼皮紧盯着脚尖,双手撑在膝头上活像一尊念经的菩萨。
以前在大众场合里他一般置身于不显眼的地方或角落里,即使从人多的地方经过都走人的背后。在关老师代表学校去请他来做客时他再三推迟:“我一个山里佬,没见过世面,走步路不好看说句话不好听,尽出洋相别把我儿子的面子掉干了。”
“爸,你是我引以为荣值得骄傲的人,是我最尊敬的人。是你养育了我,没有你的培养教育就没有今天的我。这块金牌有一半属于你,去吧!我们一起去分享快乐!”颜边兆对父亲说。
颜边兆被也被请到了台前,市教委范主任亲自为他戴上奖牌。
范主任第一眼看见颜边兆只觉一股强烈的电流触到他心头。天啦!这眼睛、这眉毛、这鼻子还有这嘴巴多么熟悉多么亲呀!这是我十二年前丢掉的儿子的面貌的放大。
十二年来儿子的容貌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中,一天天地长大,正是长到今天的这个样子。他握着颜边兆的手有种血肉相通的手感。
异常的感应让颜边兆抬眼仔细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似曾相识,与尘封在心底里的那幅相几分相像。不过这一念头只在颜边兆的脑际中停留一秒钟,像闪电一样一闪而过。
颜边兆把奖金和清华大学入学通知书郑重地交给父亲,满含深情地望着父亲,随即父子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儿子双手圈住父亲的脖子头侧着放在父亲的肩上,小时后睡觉时颜边兆就是这样像蛤蟆似的爬在父亲的胸前,只有这样他才感到安稳。
憨厚的父亲这时痴痴地笑着用手拍着儿子的背。这是怎样的一抱啊!多么令人激动、令人羡慕啊!尤其是范主任,这时宁愿放下高官的尊严,放下身架换取这深情的一抱。
范主任从第一眼见到颜边兆,眼球就像一块磁铁一样吸附在颜边兆的身上,从头到脚各个部位细细审视,尤其是颜边兆的那张脸简直被他看透了,连那睫毛的根数他都数清了。
散会后,范主任单独接见了颜边兆。
“颜边兆同学,你好!坐,坐,我可以跟你聊聊吗?”颜边兆刚到接待室门口范主任非常激动地上前迎着。
“可以,您想聊点什么呢?”颜边兆问。他奇怪房里只有范主任一个人。
“听说你出生在鄂南那边陲的大山里?”范主任没有问颜边兆家住大山里而着重问出生,他很热切地想听到‘不’这个字眼。
“嗯。”颜边兆已把自己血肉自己的灵魂全部溶入那山中人家里,认定了颜永农、王会兰这对亲生父母,认定了拖木埂是他的出生地。
这个“嗯”像股寒流从范主任的脚心凉透到心间,这不是自己的儿子?又认错了?不,大概是他不想随便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身世。
“你是哪年生的?”
“一九七五年七月二十七。像孙悟空的诞生一样他也是在那次山崩地裂中出生了,此后这一天即五月二十七日成了他的生日,在填各种表格的出生年月中都是用的这个日期,他完全忘了原来的那个生日。”
这个出生年份跟我儿子的相同只是出生的日子不同,范主任想。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范主任接着问。
“家里有妈和一个妹妹。”提到妹妹颜边兆不用范主任发问滔滔不绝地讲开了。“我妹妹小我一个年号,今年十七岁。要是她不中断学业今天的领奖台上绝对少不了她,咳!”颜边兆长叹了一声似乎很难过。
“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失学呢?”范主任生怕颜边兆停止话题,他是多么想知道颜边兆更多信息啊!凡是跟颜边兆有关的情况他都感兴趣。
颜边兆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们住在那深山老林里,生人没有向导找不到进山的路,颇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园。”
“我父亲听爷爷讲日本鬼子在中国八年,把山外烧杀抢略一空,而我们山上依然青山茂郁。由于这样闭塞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里面照样睡在鼓里。”
“村里有所小学,适龄儿童二三百人,真正上学的只有百多人。这里的人们比勤快比力气没有比文章比算法的,这里的孩子读不读书无关紧要,反正扶犁掌用不了多深奥的知识。孩子们到了八九岁他们的父母才想起该让他们识几个字了,女孩子不读书的更多。”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读书的?你也是到了八九岁才上学的?”范主任这么问其实是多余的,因为他不问颜边兆也会接着讲下去的。
“我六岁开始记得事时父亲就送我去读书,我父亲的想法跟别人不同,他不只是要我认识几个字而是希望我读更多的书,做一个有出息有本事人,他希望走出那山村,不要我一辈子呆在那山里。”
“可是我当时不懂事,胆子小要有父亲陪着才上学,父亲原不打算送妹妹读书的,为了我就让妹妹当了我的伴读。就这样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直到初中毕业。我妹妹读书一直很用功,大多的时候我的成绩抵不上她。”
“我们本来是一同考到这所学校来的,可是我妹妹没有我幸运,她连这个学校的大门朝哪方开的都不知道。就在那个暑假我母亲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断了脊椎成了高位残废人。父亲遍卖了家中财物又借了三千多债务替母亲治病,终究没让母亲站起来。母亲要有专门的人服侍,父亲也无力供养两个孩子同时上高中于是他下决心让妹妹辍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