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他就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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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阅读即是另一种探险

对我来说,创作和阅读,就像两个吊桶打水,一个上来了,一个自然就下去了。我在写作时,不能读书,我在读书时,也不能写作。长篇小说《吉宽的马车》交稿之后,我一直在阅读。我是一个没有进过大学校门、只有初中文化的写作者,对我而言,书不仅仅是食物,还是灯塔,它除了养育我让我成长,还进一步更进一步地照亮我的人生经验,焕发我的艺术想象,开启我对生活的思索。读书是一种享受,但并不是所有的书都让我享受。我的阅读相当“兴趣”化,感兴趣的,三遍五遍,不感兴趣的,刚刚闻到丁点气味就丢开放弃。而我的兴趣又有些狭窄,凡是有历史气息的,有时尚气息的,有理性气息的,均不符合我的口味。我身体里好像有一道隐形屏障,一遇到它们感受就被强行遮蔽。我喜欢心灵的历史,愿意在心灵的隧道里钻探;我喜欢朴素的渗透,希望不设防地被和平演变;我喜欢感性的表达,乐于在混沌不清中触摸理性的线索。由此我非常苦恼,因为如此下去,我永远成不了博学之人、饱识之士,永远当不了学者型的作家。在我一程程往前走着的创作生活中,我曾那么渴望自己成为学者型作家,为此,对身体里自然形成的对某种阅读的遮蔽非常自卑。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铸就了它们,助长了它们,只知道二十年前强迫自己啃石头一样啃司马迁的《史记》时头疼不已,十几年前啃托马斯·曼的《魔山》时读两三页就不得不放下,五六年前啃霍金的《时间简史》时,不到两小时耐心全无。我发现,强迫阅读,书本里的东西不但变不成食物,发不出光亮,反而让我慌乱不已,心情很坏。可以说,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对自己很绝望,由此不得不放弃对自己的强迫,进入随意状态,想读什么就读什么。

然而,一些年过去,我发现,我的阅读兴趣在发生变化,这并不是说我可以兴致盎然地读《史记》原著,我其实至今也没读下去,而是说像有些书,比如《魔山》《时间简史》,比如苏珊·桑塔格的《疾病的隐喻》,这些理性很强的坚硬的书,我居然不再觉得坚硬,我的在混沌不清中的触摸似乎有了不易察觉的方向感。也是这时,我知道阅读其实就是一寸又一寸地对自己生命经验的发现和开掘,对身体里那个所谓屏障的侵略和氧化。比如最近,读美国作家R.费德曼《致相关者》的时候,读法国萨米耶·德梅斯特《在自己房间里的旅行》的时候,读索甲仁波切《西藏生死书》的时候,不但不头痛,反而激动不已。之所以谈到这几本书,是说它们都是在过去的我看来理性色彩强、比较难读的书。我不知道曾经的强迫阅读是否有效,我只知道长期的兴趣阅读,其实正是无须强迫自己就能走进兴趣之外世界的钥匙,或者说是兴趣在开拓兴趣,是阅读在开拓阅读。

2003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