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娜塔莎
美丽的夏日枯萎了,枯萎了,
明媚的日子正在飞逝;
夜晚升起的潮湿浓雾,
正在昏睡的夜色中飞驰;
肥沃的土地上庄稼收割了,
嬉闹的溪流已变得冰冷;
葱茏的树林披上了白发,
天穹也变得灰暗朦胧。
娜塔莎,我的心上人,你在哪儿?
为什么看不见你的倩影?
难道你不愿意和心上的人儿
共享这仅有的短暂的光阴?
无论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
无论在芬芳的菩提树荫里,
无论是早晨,无论是夜晚,
我都看不见你的踪迹。
冬天的严寒很快很快
就要把树林和田野造访,
熊熊的炉火很快就要
把烟雾腾腾的小屋照亮。
我啊看不见这迷人的少女,
独自在家里暗暗地伤感,
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黄雀,
只把我的娜塔莎思念。
致李锡尼[75]
李锡尼,你可曾看见,年轻的维杜里[76]
头上戴着桂冠,身穿绛红的宽袍,
神情傲慢地斜躺在飞快的马车上,
穿过密集的人群奔驰过通衢大道?
你看,大家都对他谦卑地鞠躬致敬,
你看,卫士们都在驱赶不幸的人民!
一长串谄媚者、元老院议员和美女
用一双双媚眼瞧着他,都那么恭顺;
他们颤栗着捕捉他的一笑和顾盼,
就像在等待诸神降下奇妙的祝福,
无论幼小的儿童还是白发的老叟,
都默默地在这偶像前面跪拜俯伏:
对于他们,那在泥泞上留下的车辙
也是一种可敬而且神圣的纪念物。
啊,罗慕路斯[77]的人民,你倒下很久了吗?
是谁把你们奴役,用强权制服你们?
堂堂的公民竟然受到重轭的压制。
啊,苍天,谁的,你们都成了谁的顺民?
(要我说吗?)是维杜里!祖国的耻辱,
一个淫荡少年竟登上成人的议院;
暴君的宠儿竟把软弱的元老院统治,
给罗马戴上枷锁,损害祖国的尊严;
维杜里做了罗马皇帝!……啊,耻辱,啊,时代!
莫不是整个世界遭到了灭亡的灾难?
但那是谁在柱廊下面低着头行走,
披着破烂的斗篷,拄着行路的手杖,
满面愁容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达梅特[78],真理的朋友,哲人,你去何方?”
“我漫无目的,我早已看到,并且沉默,
我憎恨奴役,要离开罗马,永不回还。”
李锡尼,我的好朋友!我们不也可以
恭顺地向福耳图那和理想膜拜,
学习那白发的犬儒主义者的榜样?
不也可以把这个淫乱的城市远远抛开?——
无论法律、正义,还是执政官、护民官,
甚至荣誉、美色,这里一切都可以买卖。
让格莉采丽亚[79]那个年轻的美人儿
像公用的酒杯一样,为公众所享用,
把一些涉世不深的人拉进买卖的网!
我们这些老年人都羞于任意放纵,
让爱虚荣的青年去尽情寻欢作乐,
让无耻的克利特[80],权贵的奴仆高奈里[81]
去兜售自己的卑鄙,厚颜无耻地
在达官和富豪的府第间爬来爬去!
我的心属于罗马,自由在胸中沸腾,
我的胸中伟大民族的精神没有沉睡。
李锡尼,让我们赶快远远地离开
这忧虑、没头脑的贤士,骗人的美女!
我们蔑视心中忌妒的命运的打击,
把祖国先人的神灵迁移到乡村去!
在古老树林的清荫之中,在大海边,
我们不难找到僻静而明亮的居室,
在那里我们不必担心世人的扰乱,
可以在幽静的山林深处安度晚年,
那里,我们可以安坐在舒适的一角,
对着小小壁炉里熊熊燃烧的木片,
一边啜饮陈年美酒,一边回忆往事,
用无情的尤维纳利斯精神来激励自己,
用严正的讽刺诗描绘人间的恶行,
向后代揭露这个时代的风尚习气。
啊,罗马,充满淫荡和暴行的骄傲之邦!
报复和惩罚的可怕一天终会到来。
我已预见到这种威严强盛的末日:
这世界的王冠就要滚落,滚落尘埃。
一些年轻的民族,野蛮争战的儿子,
他们强大的巨掌将对你举起刀剑,
这些民族将会越过千重山万重海,
像奔腾激荡的大河扑到你的身边。
罗马将会消失,被浓重的黑暗吞没,
于是旅人将视线投向这一堆废墟,
将会沉浸在郁悒的思索中,感叹说:
“罗马生为自由之邦,却毁于奴役。”
致巴丘什科夫[82]
从前当我刚刚出生
在赫利孔的山洞里,
为了对阿波罗表示崇敬,
提布卢斯[83]给我洗了礼,
从小哺育着我的是那
灵泉——清澈的希波克林[84],
我在春天的玫瑰花丛下
成长为一个诗人。
赫耳墨斯快乐的儿子
很喜欢我这孩儿,
在金色的活泼的童年,
送给我一支芦笛。
我和它早就相识,
我不停地吹着这笛子,
虽然我吹得不合拍,
但缪斯并不嫌弃。
啊,你这颂赞娱乐的歌手,
波墨斯河女神[85]的友伴,
你对我抱着热望,
要我疾飞在荣誉的诗坛,
要告别阿那克里翁,
跟着马洛的诗篇,
在诗琴的伴奏底下
讴歌战争的血宴。
福玻斯给我的不多:
有限的才能,一点儿愿望。
我远离自己的家园,
在异乡的天空下歌唱,
我怕和鲁莽的伊卡洛斯[86]
一起飞行实属必然,
我不怕艰辛,将走自己的路:
让人人行事凭自己的心愿。
厄尔巴岛上的拿破仑(1815)
晚霞的余晖在大洋的深处燃尽,
幽暗的厄尔巴岛上一片寂静,
朦胧的月亮在淡淡的云层当中
缓缓地穿行;
浓重的黑暗笼罩着灰蒙蒙的西方,
天际连着海面,一片迷蒙。
昏暗的夜色中一座荒凉的悬崖上
独坐着拿破仑。
这匪徒正处心积虑,阴谋叛乱,
想把欧罗巴重新套上枷锁,
他目光阴森,遥望着远方的海岸,
恶狠狠地轻声说:
“万物都在酣梦中安享良宵,
汹涌的大海沉浸在茫茫的雾中,
没有一只破船在海上漂动,
没有饥饿的野兽在墓地嗥叫——
只有我,作乱的念头在胸中翻腾……
“啊,这一天能否早日到来,
平静的海洋将在海轮下翻腾,
送我出走,打破这深海的寂静?……
夜啊,在厄尔巴岛上激荡起来!
月亮啊,更深地躲进阴沉的云层!
“无畏的卫队在那里等着我到来。
他们已经集合,正整装待发!
全世界都戴着枷锁,俯伏在我脚下!
我将出现,通过黑暗的大海,
重新以毁灭性风暴扬威天下!
“战争将爆发!紧跟着高卢的雄鹰[87],
胜利将手持宝剑突飞猛进,
鲜血的河流将在谷地上沸腾,
我将用炮火推翻各国的王政,
我将亲手摧毁欧罗巴的神盾!……
“但万物都在酣梦中安享良宵,
汹涌的大海沉浸在茫茫的雾中,
没有一只破船在海上漂动,
没有饥饿的野兽在墓地嗥叫,
只有我,作乱的念头在胸中翻腾……
“啊,幸福!万恶的诱惑者,
风暴之中我的秘密的保护神,
从少年时代起你忠实地抚育我,
如今你已经美梦般消隐!
曾几何时,你通过隐秘的计谋
引导我执掌至高的皇权,
又用你果断大胆的手
在我荣耀的头上加冕!
曾几何时,垂下庄严的旗帜,
各民族人民小心翼翼,
颤抖着将自由向我奉献;
在我的四周炮火弥漫,
荣誉闪着光在我的头上
飞翔,展翅在我头上盘旋?……
但可怕的乌云压上莫斯科城墙,
复仇的炮火雷鸣电闪!……
北方的年轻沙皇!你调动了军队,
从此死亡便追随着血染的旗帜,
一代英豪终于被击溃,
人间太平了,上天也欣喜,
而我得到的是耻辱加发配!
我那铿锵的盾牌被击毁,
沙场上我的头盔不再闪亮,
我的剑被扔在河边草地上,
迷雾中已不再发光。
周围一片死寂。在夜的寂静中,
我枉然感觉到死神发出的哀鸣,
闪光的宝剑发出的碰击声
阵亡将士难忍的呻吟——
饥渴的耳朵只听到拍岸的涛声;
熟悉的喊杀声已经沉默,
杀敌的炮火不再发射,
复仇的火炬也不复升腾。
但时候到了!命定的时刻已临近!
秘藏着君王的大船就要起航;
周围的夜色更加深沉,
脸色煞白的叛乱之神
闪动着死亡的目光,安坐在甲板上。
战栗吧!高卢!欧罗巴!复仇,复仇!
痛哭吧,你大难临头,一切将化为灰烬,
一切都将毁灭,付诸东流,
我将在废墟上成为新君!”
说完了。天空中仍然一片黑暗,
月亮飘出了远方乌云的帷幔,
将它微弱的闪光投向西方;
东方的星辰在海洋的上空闪现,
厄尔巴岛险峻的悬崖下一艘大船
正在雾霭中劈浪起航。
啊,强盗,高卢竟把你迎进;
合法的帝王一个个仓皇逃窜。
但你看见了吗?白日已经过尽,
黑暗刹那间遮盖了霞光。
茫茫的大海上笼罩着一片寂静,
天空阴暗,风暴在乌云中积聚,
万物沉默着……战栗吧!死神已来临,
你的命运尚不得而知!
致普欣(五月四日[88])
我亲密无间的寿星,
啊,亲爱的普欣!
一个隐士来向你祝贺,
怀着一颗坦诚的心;
出来和我拥抱吧,
但不必敞开大门,
以隆重的礼节欢迎
我这善良的诗人。
这客人不拘礼节,
不需要殷勤备至、
虚假的繁文缛礼;
请接受他的亲吻
和他那纯真的祝愿——
它出自诚挚的内心!
为客人摆下酒宴吧;
在打好蜡的小桌上
摆上带把的啤酒杯,
让高脚杯和它成双。
我的多年的老酒友!
让我们暂时忘掉一切。
今天,让我们心中
智慧的灯盏熄灭,
让双翼的时间老人
飞驰得快些再快些!
只有在纵情欢乐中
流失的瞬间才显得贵重。
知心的朋友,你多幸福:
在金子般的宁静里
你一日复一日度过
无忧无虑的日子,
你在优雅的谈论中
不知道人间的厄运,
你像贺拉斯[89]一样生活,
虽然你不是个诗人。
在并不富裕的家庭里,
你从来无缘结识
脸色阴沉的神父
和不祥的希波克拉底[90];
在你家门口你不会
遇到成堆的愁苦,
只有快乐和厄洛斯
才找到去你家的道路;
你喜欢碰杯的声音
和烟斗浓浓的烟雾,
而那作诗狂的恶魔
也没来逼着你吃苦。
在这方面你真幸运;
你倒说说,还有什么
我该向朋友祝愿?
看样子我只得沉默……
愿上帝保佑我和朋友们
迎接第一百个五月,
在我双鬓染霜的时候
还能够向你吟诵:
“斟满我们的酒杯!”[91]
我的忠实的旅伴,
愿欢乐伴随你的一生!
让我们在碰杯声中
走完人生的旅程!
梦幻者[92]
月亮在空中遨游,
山冈上月色朦胧,
湖面上落下寂静,
山谷里吹来晚风,
僻静幽暗的树林,
春天的歌手沉默着,
畜群在田野憩息,
午夜悄悄地飞过;
安适宁静的一角,
裹上深夜的幽暗,
壁炉的柴火熄灭了,
蜡烛也已经点完;
朴素的神龛里面,
供奉着家神圣像,
泥塑的家神前面,
神灯闪耀着微光。
斜倚着孤独的卧榻,
我把头靠在手上,
我想得深深出了神,
沉浸于甜蜜的遐想;
自由翱翔的梦幻,
借着溶溶的月光,
在神奇的夜幕底下
成群地从天而降,
歌声轻轻地回旋;
金色的琴弦在震颤。
在夜阑人静的时刻,
歌唱着梦幻的少年;
满怀隐秘的忧伤,
心儿在沉默中激奋,
灵巧的五指飞舞在
生气蓬勃的诗琴。
幸福是不在陋室里
向上苍祈求运气!
宙斯是可靠的卫士,
保佑他躲开暴风雨;
他享用着慵懒的舒适,
沉浸在恬适的梦境,
惊天动地的军号
也不能把他惊醒。
让荣誉敲响盾牌,
摆出威武的雄姿,
伸出沾满鲜血的手
从远处向我怒斥,
让军旗猎猎飘扬,
任血战打得白炽——
唯有宁静最美好,
我决不去追求荣誉。
在荒野宁静的小屋,
我安度宁静的日子;
诸神赐我以诗琴,
这礼物对诗人最珍贵;
忠实的缪斯伴着我:
女神啊,我要赞美你!
有了你,我的小屋
和荒野才更宝贵。
在黄金岁月的清晨,
你就将歌手眷眄,
你在他的头顶上
戴上香桃木的花冠,
你闪耀着天神的光芒,
飞临他简陋的小院,
轻轻呼吸着,俯身
注视着幼儿的摇篮。
啊,我年轻的旅伴,
请陪同我直到墓园!
请带上幻梦,展翅
在我的头上盘旋;
请驱走愁人的哀伤,
用幻象将我迷蒙,
拨开云雾,为我指出
生命的欢乐前程!
临终时我将很平静;
善良的死神来访,
敲着门,轻轻对我说:
“去幽灵憩息的地方!……”
犹如冬晚的美梦
降临宁静的卧房,
戴着罂粟的花冠,
拄着慵懒的手杖……
给朋友们的遗嘱
我愿意就在明天死去,
像一个幽灵,带着喜悦,
飞往忘川[93]幽静的彼岸,
进入极乐的奇妙世界……
永别了,生活与爱情中的
欢乐和令人沉醉的美妙!
啊,我的朋友们,让人们的
崇敬与注视快点来到!
歌手决心就这样死去。
就这样,借着晚上的月光,
能不能用一袭绣花的白被单
把花园里的草地盖上?
能不能排起长长的队伍
端着斟得满满的酒樽,
走向幽暗沉睡的湖岸,
在那里我们曾促膝谈心?
把那高傲的塞默勒[94]的儿子,
我们诗琴的朋友厄洛斯,
诸神和世间凡人的主宰
都请来参加送别的筵席。
让快乐之神快快跑来,
手里摇着活泼的拨浪鼓,
为了干这泡沫翻腾的一杯,
逗得我们都欢笑捧腹。
让我们亲爱的缪斯女神
结成嬉戏的一群飞临;
给她们献上第一杯美酒,
朋友们,她们的情意是多么神圣;
诗人的手中不会放下
这群亲密友伴的酒杯,
直到黎明前晨星出现,
直到拂晓时曙光熹微;
我要最后一次把芦笛——
我那甜蜜幻梦的歌女
紧紧拥抱在激动的怀里。
我慵倦而酥软,要最后一次
把死亡和所有的朋友忘记;
最后一次在雪白的胸前
畅饮青春岁月的欢愉!
当淡淡的朝霞在黑暗中出现,
把东方染上一片金黄,
银白的杨树沾满晨露,
也披上一层明亮的霞光,
请给我阿那克里翁的果实,
我从他那里领受了遗愿,
于是我沿着一条小径,
走向冥河那忧郁的彼岸。
别了,我的亲爱的朋友,
请把手伸过来,让我们再见!
在我永远离开你们之后,
请你们答应,请你们答应我
好好地执行我的遗愿。
来吧,我的亲爱的歌手[95],
你曾歌唱捷米拉[96]和酒神,
我要赠你诗琴和慵懒,
缪斯将翱翔在你的头顶!
你不会忘记我们的友谊,
啊,普欣,浮躁的哲人!
请接受我这满满的一杯
和凋萎的花冠,它用香桃木编成!
在罂粟和百合[97]编成的卧榻上,
我曾度过慵懒的幸福光阴,
朋友们,我要把这美好岁月的
追忆和心灵留给你们;
我要把诗篇和最后一息
献给遗忘,朋友们,我起誓!
我应该邀请你们都来
参加我的静穆的葬仪;
“孤独清静”的朋友——欢乐
将会把请柬送到你们手里……
你们将头戴花冠手拉手,
大家在这里欢聚一堂,
而在我的棺椁上——诗人
在这里走向赫利孔山林,——
你们流利的刻刀将会镌上:
“这里长眠着年轻的哲人,
阿波罗和恬适生活的子孙”。
致年轻的女演员
你不是克莱隆[98]的继承者,
品都斯山的主人[99]不是为你
订下他那表演的规则;
上帝没有赋予你许多才艺,
你的嗓子,你那些做功,
你那些默默无言的顾盼,
说实话,都不值得人们
报以热烈的掌声和称赞。
残酷的命运注定了你
只能做一名蹩脚的演员。
但克洛雅[100],你却长得很美丽。
斯美赫[101]到处跟随着你,
应允让情人们快乐欢畅,
于是,你面前摆满了花环,
而且肯定轰动了全场。
你呆板地站在我们面前,
唱得一点也不合节拍,
一开口少不了黄腔走调,
但观众们却为你狂热喝彩。
而我们总是用不知疲倦的手
响亮地拍着,人们狂叫:
“好哇!妙哇![102]实在太妙啦!”
所有的人都为美人儿折服,
爱挑眼的观众也不再吹口哨。
当你为这喝彩觉得羞赧,
把自己的双手贴在胸前,
或者把双手举起,又羞愧地
把它们放在胸口上面;
当你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向年轻的米隆[103]表白爱情,
但话里却不带一点情感;
或者嘴里干巴巴地喊一声:
“啊!”实际上却无动于衷,
毫无表情地落坐在圈椅里,
红着脸,有点娇喘吁吁,
底下便窃窃私语:“啊!多美!”
唉!换了别人,早就是一片嘘声,
美貌的力量真是了不起,
啊,克洛雅,圣人也会撒谎:
世上的一切并非都枉然无益。
克洛雅,用你的美貌去迷惑人吧;
要有哪一个爱上你的人
敢于当着你的面歌唱爱情,
那他就有百倍的福分;
要是有人在诗歌里或在舞台上
用散文发誓要热烈地爱你,
你可以回答他,而不必担心
说出有一天会忘恩负义;
谁要是和女演员同台演出,
能够忘记自己的角色,
和她紧紧握手,期望在后台
得到更大的幸运,他就有福了。
回忆[104]
致普欣
我的酒友,你可记得,
在快乐的宁静时刻,
我们曾经把痛苦
在冒泡的美酒中淹没?
可记得,我们默默地
躲在昏暗的角落,
远离学监的监视,
慵懒地和酒神同乐?
可记得,围着潘趣酒,
朋友们轻声地交谈,
紧张得不敢碰杯,
只吸着廉价的烟?
冒泡的酒浆在翻腾、
流淌,啊,多美妙!……
蓦地,远远传来了
学究可怕的吼叫……
酒瓶刹那间粉碎,
酒杯往窗外飞去——
清澈透明的酒浆
往四面八方流失,
我们都匆匆逃走,
惊恐刹那间消失!
脸上闪耀着红晕,
都争夸机灵麻利,
高兴得哈哈大笑,
目光暗淡而呆滞,
泄露了酩酊的时刻
和酒神甜蜜的诡计。
啊,我的知心朋友!
我发誓,在舒心的时刻,
每年我都要喝几杯
来回忆当年的快乐。
我的墓志铭
这里埋葬的是普希金,他和年轻的缪斯、
爱情、懒散一起度过了快乐的一生,
他虽未做过什么好事,却是一个
心地善良的人,这点上帝可以作证。
致杰尔维格[105]
听我说,纯洁的缪斯
所信赖的狡黠的神父:
我这山野的居民
竟跻身诗人之列,增加了
这罪孽一群的人数,
在可爱的梦想面前,
我低低地垂下了头颅;
我那位诗人伯伯
对此曾给过我劝告,
还把我和缪斯撮合。
起初我把它当游戏,
胡乱凑几行玩玩,
后来又拿出去发表,
没想到如今我竟然
成了这个、那个无聊的
别斯托尔科夫[106]的兄弟,
这全是我自己的罪愆!
很感谢你的华翰,
可对我又有何好处?
以后难免会有人
对着我指指戳戳,
百般地嘲笑挖苦!
出卖朋友的人哪,看来
你是和阿波罗串通,
从今以后我注定
要被人称作普拉东[107]。
我的灾难将没个完!
呜呼,我这个做诗狂
可往哪里去躲藏?
那些出卖我的朋友
会偷偷地往城里
寄走我朴素的诗作,
把我幽居的果实
一一拿出去排版——
把纸张白白地浪费!
爱说俏皮话的人
会含笑把诗人包围。
“啊,先生!有人对我说,
您写了好多小诗;
能不能让我瞧瞧?
您在诗里一定是
描写了潺潺的溪流,
一定是描写了矢车菊,
或者是微微的轻风,
还有树林和蓓蕾……”
啊,杰尔维格!缪斯
已为我安排了命运;
可是你难道也想
让我加重几分伤心?
你既让一颗快乐的心灵
在梦神的怀抱里安睡,
请你让我再偷懒
哪怕是一年时日,
尽情享受一下安乐——
我本来就是安乐之子!
然后,虽然我不情愿,
但种种忧烦就会
从四面八方袭来:
于是我不得不准备
和报社讨价还价,
和杂志大动干戈,
和格拉福夫一起感叹……
饶恕我吧,阿波罗!
玫瑰[108]
我的朋友,
我们的玫瑰花儿在哪里?
玫瑰凋谢了,
这朝霞的爱女。
不要说:
青春也将如此凋萎!
不要说:
这就是生活的欢愉!
请告诉花儿吧:
别了,我为它怜惜!
请向我们指点
百合花的丰姿。
阿那克里翁的坟墓
万籁俱寂,多么神秘,
山冈上夜色幽暗,
一钩新月飘浮着,
在银辉洒满的云间。
我看见:坟墓上一把诗琴,
在甜蜜的寂静中微睡,
只有偶尔在死寂的琴弦上,
仿佛亲切的慵懒的声音,
悲哀的琴声在萦回。
我看见:诗琴上有一只鸽子,
玫瑰丛中有花环和酒樽……
朋友,这里静静地安息着
一个歌唱情欲的哲人。
看吧:雕刻师在云斑石上
复活了他的形象!
这里,他正对着镜子
说:“我老了,白发苍苍,
让我享受人生的快乐,
唉,人的一生并不久长!”
这里,他对诗琴抬起手来,
皱起眉头,神情庄重,
想要歌唱战争之神,
却只歌唱了爱情。
这里,他准备向大自然
偿还最后一笔债务:
老人家跳着圆舞,
想让渴望得到满足。
突然一群少女围着
白发的情人跳舞歌唱,
他从吝啬的时间老人
那里偷来了几分时光。
于是缪斯和卡里忒斯
将宠爱的人送往坟墓,
缠满常春藤和玫瑰的
游戏也跟着结束……
他走了,像人生的欢乐,
像快乐的爱情的梦。
世人哪,人生就是梦幻,
快及时行乐,不可稍纵。
欢乐吧,尽情地欢乐吧,
频频把酒杯斟满,
在纵情的欢乐中陶醉,
烂醉如泥再去长眠!
致画家
卡里忒斯和灵感的宠儿,
当你火热的心充满激情,
请用你随意而欢乐的画笔
为我描绘心上人的倩影;
画出那天真无邪的俏丽,
那满怀希望的可爱姿容,
那天仙一般欢乐的微笑,
还有那俊美迷人的眼神。
请给那赫柏[109]般纤细的腰身
系上维纳斯常用的腰带,
请给我心爱的女王绘上
阿尔班[110]秘藏的瑰丽色彩。
请让她那颤抖的胸脯
披上波浪般透明的衣衫——
要让她自由自在地呼吸,
假如她想要,也可以长叹。
请画出那羞怯钟情的梦想,
画出我朝思暮想的少女,
那时我将用情人的幸福之手
在下面签上我的名字。
致女友
爱尔维娜[111],亲爱的朋友!来吧,把手伸给我,
我要凋萎了,请打破我这生活的噩梦;
告诉我,我还能看见你吗……要和你长久分离,
命运是不是这样为我注定?
难道我们再也不能互相见上一面?
是不是我的岁月将永远蒙上一层黑暗?
难道晨光永远也不会再看见我们
紧紧拥抱,情意缠绵?
爱尔维娜!为什么在那夜阑人静的时刻,
我不能快乐地把你拥抱,为什么我不能
在爱火中颤栗,把我那无限惆怅的目光
投向我亲爱的美人?
在无言的快乐里,在两情缱绻的欢愉中
倾听你甜蜜的低语和轻轻的呻唤,
在昏暗的夜色里静静地睡在爱人的身旁
等待醒来时的温存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