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女人在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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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博士论文的完成

博士综合考试完后,我的课也已经修完了;我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博士论文的课题研究上。我的课题当然是乔恩定的,是围绕着噬菌体肽链库的技术作进一步的发展和改进,使得这项技术更全面、更适用。课题的具体方案是:用一个目标蛋白,核酸酶Q,在噬菌体肽链库中筛选出它的最佳配体,也就是能与之紧密结合的肽链。

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从库里简单地选出配体;还要在筛选过程中适当地、随机地引进点突变。希望用这样一种策略,我们最终能选出更好的、结合力更高的肽链;它们应该是全新的,能与核酸酶结合得更紧的、更有效的肽链。

我对我的课题很感兴趣,无论是研究理论还是研究方法,对我来说都是崭新的。

我每天都兴致勃勃地在进行我的实验,实验进展得很顺利。

一些准备实验和一些所需的实验条件都已摸索好了;主要是引入点突变的条件和方法,以及筛选的技术和程序等。现在,我需要集中精力在我论文的主题实验上了。

一切都有些让人兴奋和激动,我每天都投入了全部的精力,恨不得马上能看到最终结果。有时,为了赶实验结果,常常还加夜班到凌晨两三点。

有一次,晚上开车回家,被警察给拦住了。

“为什么开车晃来晃去的,喝了酒吗?”警察问我。

“不不,我可能是有些累,刚从实验室出来,想回家。”我急忙解释说。

其实,我是太困,睁不开眼,迷迷糊糊的,幸好半夜路上没什么人。警察看了看我,是不太像喝酒的样子,开始有些同情我了。

“以后要小心点,不能搞这么晚。”

“是是,今后一定注意。”我赶紧说。

他一直开车尾随着我的车,把我送到家。

我就这样拼命地干着,好像也不觉得苦,只想着能早日做完。按照乔恩的说法,如果实验结果与他的设想相符的话,我的这篇论文很有可能发表在世界著名的《科学》杂志上。这对一个搞科学研究的人来说是多么有诱惑力啊,有的科学工作者工作了一辈子也没能在这种杂志上发表过文章。乔恩是一个例外,他这个实验室发表过四五篇《科学》杂志上的文章。他的思路和设想一直都很领先,在生物科学界,至少在他的这个领域中是先驱者。如果他跟我说这个话,那说明是真有可能的,关键就要看我的结果怎么样了,这多让人激动和鼓舞啊。正式筛选开始了,这一天对我来说是兴奋而庄严的。我从冷藏盒里取出了我所需要的肽链库,我决定从今天起,每做一步都需要仔细慎重,不能出一点差错;我不能允许有任何一点点的小疏忽来影响我的实验结果。

我的筛选从一个15-肽的肽链库开始,目标蛋白是核酸酶Q。筛选一轮后,我把所有筛选出来的肽链收集起来进行DNA点突变;点突变结束后,又进行第二轮的筛选。就这样,循环了三轮。

这一次的筛选不同于以前的任何一次筛选,采用了六种强度不同的筛选条件。筛选结束时,将会有六个不同的筛选结果可以供我们进行比较。

现在,检测工作就比较艰巨了,因为有六种不同条件的样品,如果每一种挑选100个克隆进行DNA序列检测,那就有600个克隆需要检测。为了节省时间、劳动力和费用,我在乔恩的指导下,发展出了一个“一孔DNA测序法”。也就是说,常规本来在测序胶中要用四个孔才能完成一个克隆的测序,我们现在只用一个孔就能完成一个克隆的DNA测序。这样我们就省了3/4的劳力和时间。这种简便快速的方法让我们顺利地完成了600个克隆的DNA序列的检测。

在所有结果都快要出来的那一两天,我的心有点提了起来,开始紧张起来,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我。我看乔恩好像也有点紧张,一会儿跑来看看,一会儿又跑来看看,神经质地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当结果出现点好苗头时,他一脸兴奋地走了;当结果出现点坏苗头时,他又皱起了眉头。我们仿佛都在屏住呼吸,等待着那决定成败的最后一刻。

结果终于出来了。从结果看,600个DNA序列主要集中在一种序列上,也就是说筛选结果主要集中在这一种肽链上。当然,在结果中还有很多不同的点突变发生在这种肽链上。

到此,筛选就算结束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些结合力和亲和力的实验了。从实验技术本身来说是完美的,一切都很顺利,结果也很清晰漂亮。但是,不幸的是,这不是乔恩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结果是一种新的肽链被筛选出来。也就是说,现在被选出的肽链如果不加点突变的处理,最后也会被选出来,只是加了点突变后亲和力更高而已。而乔恩希望得到的却是一个开始不可能被选出,而因引进突变后脱颖而出、最终被选出来的肽链,也就是说,他希望看到奇迹。当然,这不是不可能,但概率极小,几乎是有点不符合自然规律。

知道这个结果后,大家都很失望,特别是我。看来发表在《科学》杂志上是不太可能了,但写论文、毕业,发表在不错的杂志上还是没问题的。我那几天很沮丧,情绪不好,好几天都打不起精神再往下做实验。乔恩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蔫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好几天没说话,他大概比我还要失望。

我心里有点生乔恩的气。我一直以为现在选出的结果就是他想要的,没想到,他另有想法。他预先根本就没有跟我谈过他的真正设想,不然的话,我也许可以提出点什么建议。

也许,这就是乔恩,这就是乔恩的一种科学态度吧。他不想给我一种先入为主的感觉,在实验操作上会有什么侧重和倾向吧。

我想,在一个很强的竞争对手的存在下,想把一个潜在的,或者一个诱变或突变出来的、完全不同的肽链筛选出来,这实在需要有奇迹的发生。就算真有,那也会在筛选过程中被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淘汰掉,因为这个已经存在库中的竞争对手具有了与核酸酶Q结合的最完美的结构,其他肽链要想通过突变来超过它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可惜乔恩在开题之前没跟我谈,不然我会提出我的看法。如果按照我的想法,要想得到一个与自然结构完全不同的配体,就应该换一个肽链库,因为现用的肽链库中有这个强劲的竞争结构存在,乔恩之前是知道的。或者,用一个核酸酶Q以外别的什么目标蛋白来筛选。在这种情况下,再做突变、筛选,也许能选出不同结构肽链的可能性会大一些。强有力的竞争结构不存在,就不会形成绝对性的优势,也就不会对后来将要选出的结构形成压倒之势。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实验已完成,后面的实验也就只能往另一个方向做了。

尽管乔恩的设想被实验证实不能实现,我们拿不到那种最理想的结果。但我觉得敢于这样想,敢于挑战自我、挑战某种极限和不可能、渴望创造奇迹,是需要勇气和胆量的。这是一个科学家应该具有的素质。失败当然会有,但宁愿失败,也不能平庸,不能只是跟在别人背后,或者只做看起来有可能的事。做事不成则已,成就要成得一鸣惊人、成得惊天动地、成得有发明、成得有创造、成得奇迹一般。我现在才真正地理解为什么乔恩的研究论文会频频地在《科学》周刊上发表了。

虽然我的研究结果不是最理想的,我的论文也没有希望在《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但我也不感到有那么遗憾。在乔恩手下,我受到了最严格、最正规的训练;我不仅学到了他实验室里的精湛技术,还学到了他在科学上的精神、理念,以及思维方式。我是乔恩实验室里走出来的人,感觉好像也有点不甘平庸的味道了。

这个课题做到现在,虽然没得到乔恩所希望的奇迹,但对于配体的“成熟化”过程却是一个很完美的结果。这个结果表明,通过这个“成熟化”过程,不仅可以选出本身存在库中的(核酸酶Q)最高结合力的肽链;同时也能通过引进突变,筛选出较前种肽链更高亲和力的肽链来。围绕着这个思路,我挑了一些有不同突变点的克隆,做了一系列的结合力实验。最后,选出两个突变克隆,它们具有比原有结构更高的亲和力。

实验证明,这两个肽链无论是在噬菌体形式或纯肽链形式,都具有比原有结构更高的亲和力。到此,我的论文实验就算完成了。这样的结果虽然不是乔恩所期望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实验做得非常漂亮。虽不能发表在《科学》杂志上,但发表在一个不错的杂志上还是完全有可能的。当时正好《酶学方法》的总编邀请乔恩在他们1996年的刊物上发表文章;这个杂志在方法学上算是比较有权威和代表性的一家杂志,对乔恩的工作和研究也比较了解。乔恩认为我的工作比较重方法和手段,在方法学上也算是有创意,就决定把我的工作发表在《酶学方法》上了。

实验做完了,剩下的就是写论文了。佟子健去匹斯堡以后,我曾经跟乔恩有一个协议:一旦做完实验,我就可以去匹斯堡写我的论文。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这个时候了。

1994年的5月,子健开着U-haul公司的搬家车来,把我们在密苏里的家搬到匹斯堡去了。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捡来的一些床垫和桌椅板凳,一些衣物和锅碗瓢盏等。同时,他把佟佳和他父母也都接去了匹斯堡。现在到了必须跟乔恩谈的时候了,我把情况都跟乔恩摊开了。

“现在实验已经做完,我是不是可以去匹斯堡写论文?”我试探性地问他。

“那怎么行!可能还会有一些实验需要补吧。”他立刻说。

他看起来很不乐意的样子,我知道这是预料中的事,也没什么办法。一般三四年级的博士生是最好用的时候;课已修完,试也考完,对实验室的一切都很熟悉了;甚至对正在搞的领域也很了解了。我现在要走,对乔恩不是损失很大吗?他当然不乐意。

“可我们当时说好了,做完实验我就可以去匹斯堡写论文的。”我坚持着说。

“你在这里写论文不是更方便吗?不行,你不能走!”他急了,声音也提高了。

可是,我不准备让步,我有我的生活和难处;我已经作出了不小的牺牲,不准备把所有的东西都牺牲掉。

“您看,这是我们当时定下的协议,您不能不认吧?”我把上次写下的书面协议放在他面前,上面有他的签字。

他一看,有点傻眼。他当时为了留住我,是签了这么一个协议。他手往脑门儿上一拍,大概是想起来了,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我心里有些得意,觉得自己挺明智,当时逼着他签了这么个协议。

“这怎么能算数呢?再说,这上面写的也是两年以后啊,现在才一年多。”他又说。

我赶紧把协议书拿过来看了看,的确是写的两年以后,当时也没太注意,觉得上了一个小当。我决意不管他同意不同意都准备离开了。

“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得走了!”我坚定地看着乔恩说。

乔恩一看没什么别的办法了,也就只好答应了。他竟然还同意我走后继续付我半年的工资,作为我写论文的报酬。

这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这也是乔恩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他办事大都是根据符不符合原则,而不是有没有利益。所以,跟乔恩相处,你虽然觉得不容易,但你也不会恨他,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

1994年的7、8月份,正当我准备离开密苏里去匹斯堡的时候,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个美国中年女子在电话里向我要简历,还询问了一些我的情况。她问我学什么专业、现在导师是谁、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准备离开,等等。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不知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后来才明白,她就是headhunter(人头搜索者),是专门帮某个公司招募人才的。他们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机构。公司付给他们钱,他们负责帮公司找到合适的人选。

她告诉我,她正在为一个法国生物公司在密苏里地区物色人选。这是一家专门制作和研究生物疫苗的公司。她希望我能给她一份我的简历和两个推荐人的名字和电话。

我听了以后觉得有些意外,我还没去找工作,工作倒找上门来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打听到我的。我虽然现在学的不是疫苗制造和研究,但我在国内做了七年的细菌疫苗的研究,对这个领域应该还是熟悉的,也是有经验的。

于是,我就积极地准备起我的简历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写简历,以前从来没这方面经验。我去问了一下帕克曼,又看了一下参考书,整理出来一份我当时觉得还可以的简历,传真给了这位女士。简历送过去以后,她还跟乔恩和帕克曼联系过,了解我的情况和表现。可是,过了几天后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回音了。我打电话去问她,她对我说,公司已经找到人了。我当时大为失望,让我空欢喜了一场,估计她考虑我的博士研究不在这个领域,丈夫又在匹斯堡。

不过,我好像并不太难过,因为我还没开始找工作呢,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插曲。现在连论文都没写好呢,不着急,等我去了匹斯堡再说吧。就这样,这个机会跟我擦肩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