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在四卷第十期“读者信箱”里答李秋女士《我们宁可做老处女》一文,曾经提起在如今科学昌盛时代有很便当的节制生育方法,于是引起无数的来函,告诉所受多育的困苦,询问节育方法的内容,有许多来函并由夫妇一同具名,以示郑重,我们除将所知分别径复外,觉得这件随意提起的事既引起许多人的注意,有特别提出来略为谈谈的必要。
节育在现在确有比较简便的有效方法,不过在本刊上公开发表,有所未便,只得分别径复读者的询问(询问者请附回信的邮票)。所以本文不谈这一点,本文里所要谈的是我们对于节育应有的态度,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应该不应该节育?
讲到这个问题,我们最当注意的是:“……(生育)限制之真意义,不止涉及家庭经济与个人自由各问题,亦与种族之竞存及进步问题有直接关系。”(见潘光旦先生所著《人文生物学论丛》二九〇页。)自遗传学昌盛以来,我们知道一人的体态,智慧,性情,都可以由祖宗遗传给后嗣的。于是为全民族前途的兴荣发达起见,我们希望优的蕃殖,劣的减少。换句话说,就是我们希望社会上的优秀分子多生几个子女,为全民族前途造福。“……人口之各部分,品质每有不同,设各部分于同时作同量之限制,则人口中品质的支配或犹可保其原有之均势,而种族不受虚耗之影响;不然者,设中上之优秀部分多加限制,而中下之顽劣懦弱者少加限制或不加限制,则数世之后,劣者将以日滋,而优者将日归沦丧……”(见潘著《中国之家庭问题》二四二页。)
我国有教育家某先生,所生子女已在一打以上,但他不想节育,他有一天对我说有三个理由:
(一)他的夫人生育愈多身体愈好;(二)他的经济能力虽不十分充裕,但培植子女还办得到;
(三)他自信所生的子女,品质比较的比平常的人家好,欲因此替国家多造出几个优秀的国民。我听了十二分的赞成,极力劝他努力加功。
我的母亲就因生育过密,体气日弱,当时竟不知节育的方法,她二十九岁时生最后一胎之后(共生三男三女),不久就成痨逝世。我知道的亲友中遭此惨痛的实在不少,这次所接的许多来函,关于此点的也很多,有几位女士竟写得声泪俱下,令人不忍卒读。所以美国提倡节制生育的山格夫人在第六次万国生育节制会议时(一九二五年三月在纽约举行),她登坛演说词中就有几句说:“……我们目睹因生育过度而发生之种种母性的惨痛,我们又怎样忍心不救呢?……”像上面所说的那位教育家的夫人生育愈多身体愈好,这一点当然可以不成问题。
母体孱弱或因生育而孱弱,则不宜多育,这就是研究优生学的学者也是承认的,因为这不但是等于手刃其母,即后来勉强生育的儿女,也难得健全的体格。除此点外,据优生学者的见解,则特重智力,主张我们应鼓励智力特优者,即有特出之才能而可以福利人群者,多生子女,为社会增多优秀的分子。这个意思,我们当然十分赞成,不过在实际上,有许多虽然智力特优而经济能力却有不能胜任之苦,则又奈何?很提倡优生学的潘光旦先生对此点曾经有过下面的几句话:“诚以经济能力为重,而智力为轻,则数世之后,大腹贾与暴发户将为我华民种血统之正宗,而茫茫大地,将永无穷书生立锥之地。”这几句话真是慨乎言之,我们这班“穷书生”尤其是要一掬同情之泪!但这不是“穷书生”的过咎,我以为既不幸做了“穷书生”,倘若不顾其穷,只管以智力为重而源源生育,替民族造出的许多“新人物”将来能否优秀,无力充分训养,将来是否要将英才埋没,姑置不问,而目前因家累之过于繁重,生计之过于艰苦,弄得终日如坐愁城,垂头丧气,进取无由,壮志尽消,先把自己在事业上对于社会可有的贡献毁了,虽有特出之才能,也很难于福利人群了。西俗有的机关对于办事员的待遇,遇有添生子女,有酌增薪金之举,听说上海工部局的上级西人职员,有生一个子女而每月增薪九十两的,那尽管十分起劲的生育,否则我觉得在经济上便须量力而行。自问经济能力实在困难的,对于节育便应加以相当的注意。
这样看来,“我们应该不应该节育?”这个问题是不能以一概论的;有的应该,有的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