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博士俞凤宾先生为赞助本刊最热诚的一位同志,从前本刊有许多读者来信问到关于医学上的问题,有大部分的答复都是承他殷勤指教的。他这种为社会服务不厌不倦的精神,常常使我感动,以先生方在壮年,经验随学识而俱富,我们正想他能为社会作更伟大的贡献,不料竟于十二月四日因病逝世,年才四十六岁,记者闻讯震悼,追念先生对本刊之盛意隆情,为之悒悒不欢者久之。兹敬就偶忆所及,略志以留纪念。
我之认识先生系在南洋大学时代,当时先生任该校校医,我方在该校附属中学(当时称中院)做学生,有一次他在校对全体同学演讲卫生,我把他的演辞笔记下来,投登某杂志,出版之后,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偶尔看见,那篇粗陋的文字居然承他表示异常佩服的意思,请我到他那里去畅谈一番,蒙他奖借备至,我当时就看出他的虚怀若谷和重视国文的态度。
我在中学毕业之后(距今约十三四年前),有一次因患沙眼,急于要治好,就住在他家里疗治了一个月左右。他每天终日忙着出外诊病,晚间便到我房间里谈谈。在这时期里我更看出他虚怀若谷和重视国文的态度。他买了许多关于研究国学的木版书籍,常于晚间独自一人在他的一个小小书房里展阅,每遇买到了一部好书,便欣欣然拿到我房间里来给我看,那种眉飞色舞的神情和他那样好学的精神,至今思之,犹若历历在目。我承他谬加信任,他晚间写信的时候,往往就我商榷字句,必求妥贴而后已,他那种虚心也很令人起敬。先生关于卫生的著作颇富,我们只要看他遗著中的文字没有一篇不整美的,就可见他好学之勤与下笔之慎。
先生尝与记者谈起他赴美后求学时的种种情形。有一件事使我印象很深的,是他谈起因自费所备有限,研学乃不得不格外勤苦,他当时和刁信德医生同在美国本雪佛义大学医科求学,因午前午后上课时间之急迫,来不及出去吃午饭,仅带一些面包放在抽屉里抽空偷吃一些度度饥,午后仍带着饿肚上课。学业之成就,多由刻苦中来,纨袴子弟之多不成器,即由于舒服惯了,先生之能吃苦处,正是他的学业有成就的基础。
他还和我说过一件很饶有趣味的事。他本来除西门陆家花园的诊寓外,在南京路精益眼镜公司楼上还有一个分诊所,有一次有一个绮年玉貌的女子来诊病,并没有什么毛病,但却连来好几次,渐谈得熟了,最后一次竟向他深致爱慕之意,要约他在外面租小房子住,先生正色婉谢她道:“我和我的夫人爱情甚笃,此事碍难遵命,抱歉得很。”那位妙龄女子似是上海时髦姨太太一流人物,听了失望而去。此种小处也很可见先生的操守。
我笑语先生,说那位姨太太的眼光并不坏,因为俞先生虽在三四十岁的年龄,他的实际丰姿至少要比年龄少十岁左右,和他的女儿并立,简直像兄妹而不像父女。记得几个月前友人刘麟生先生请晚宴,先生亦在座,我还戏以先生年虽增而貌愈艳有何秘诀为问,先生莞尔以节欲为答,不料此次欢叙即先生和我的永诀。
我在上月才听见友人王以敬医生谈起俞先生患肾病甚剧,屡思往视,因事冗未果,两星期前有一天午膳后抽身到他寓所慰问,闻他正在安睡,并闻气喘不宜谈话,乃未敢惊扰,详询他的第二少君关于先生的病状,知他所患的肾病,在七年前即从小便中验出,乃世界上尚未发明有药可医的病,他前几年往日本及北京协和参加医学会议时,曾请教世界名医专家,也都没有法想,前五六个月竟达剧烈状态,肾缩心涨身肿,气喘时作,固不能再医别人的病,即在家静养,既不能看书,又不宜谈话,其苦闷可知,以名医而竟不幸患世界无药可医的病症,真是不幸。但念人生不过数十寒暑,以先生对社会贡献之多,亦可以无憾,敬以此慰唁先生的家属。
十九,十二,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