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民治精神如何昌盛,平等学说如何普及,各种事业之得以发展进步,大半恃有提纲挈领主持大计的得力领袖,则仍确然无可怀疑。信任领袖与崇拜英雄心理似相类而实大异。崇拜英雄心理乃视英雄为万能,为无上尊荣,为高出一切,而自居于很卑微的境地;信任领袖则责以事权,督其行为,察其结果,而深信他可以不至有负委托,其出发点在工作而不在徒作无谓的歆羡尊崇。故在崇拜英雄的心理中不无含有尊卑高低的成见;在信任领袖的心理中,只觉得他的工作范围较大较重要,他的工作责任较大较重要,只有工作范围与工作责任的差异,并无尊卑高低的差异。所谓领袖的内容既明,请进而研究民众厌乱心理中的政治领袖。
听说我国教育家张伯苓氏赴日观察回国之后,对人说他发生一个大觉悟,觉日本各种事业之蒸蒸日上,最重要者在他们的国家政治已上轨道;我国各种事业之无从说起,最重要者在我们的国家政治未上轨道。其实我们国家不但未上轨道,正天天在这里大拆大毁其轨道——这种撒烂污行为的尊号叫做“内乱”——这种内乱之旦旦斲伐国家的命脉,固为执政当局所痛心,尤为全国民众所厌恶。但是我尝静默以思,以为我国如有合格的政治领袖,必得全国民众的诚心拥护,这种内乱决难持久,国家的政治亦决不难速上轨道;苟不然者,好像一个人满身中了梅毒,这一块补好,那一块又溃烂,总是医不好的。所谓合格的政治领袖——无须强迫而能令全国民众诚心拥护以救此垂危国家的政治领袖——至少须有下列几个最基本的条件:
一是有能。所谓有能者,含有自知之明与知人之明两个方面。天下决无万能的人,我们也决不希望做领袖者生着三头六臂,不过他除自知利用所长而外,须能用人——不是能用胁肩谄笑,逢君之恶的小人,是能用各具专门学识经验而正直真诚的全国英俊贤良。
二是公忠。有能是工具,公忠是动机;动机倘若不正,即有工具亦徒然增长罪恶,制造祸乱。动机之出于公忠,最显明之例莫若印度的甘地,英帝国主义的政府虽恨死了他,英帝国主义的报纸虽笑死了他,国内虽有政敌不能和他完全一致,但对他赤心为国的动机却都毫无所疑。
三是廉洁。动机所表现于外之最显著者为自我牺牲,为率其救国随从而共同牺牲——非来抢钱,非来享福,是来为拯救同胞而吃苦的。吃苦之最起码的表现是廉洁。倘若亲戚故旧盘踞要津而大搜尽括,共同分赃,贪婪之风随处洋溢,则民众侧目,志士痛心,外表上虽力持冠冕堂皇,骨子里实剥蚀腐朽,虽祟楼广厦,未有不倒。
昔贤有言:“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不佞以为政治领袖的条件亦不在乎多举,苟能具备上述三条件而确能实行,确能言行相顾,中国不足治,祸乱不足平,全国民心无须威迫强制而自能如万流归海,沛然莫之能御。
虽然,任何群体中的领袖都不是由天上丢下来的,是由那群体里分子中出来的;有善始的领袖之得以善终,也全靠那群体中分子有监督的能力。念及此两点,国民也只有自责自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