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这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全班座位大调换,每学期两次。我的同桌变成了杨小鹿,白玫的同桌变成了刘星雨,白玫似乎没有什么不适,但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先说杨小鹿,这个女生远不如白玫可爱,至少不如她自己的名字可爱。小鹿,应该是扑闪着星星一样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一天到晚蹦蹦跳跳的,轻灵又机敏。可坐在我身边的小鹿就像八十岁的老太太,课间除了上厕所,她几乎待在座位上不挪窝儿。我的位置靠墙,她身后那道比一根手指宽不了多少的缝隙,是我通向外界的唯一路径。每次出来时我都要深呼吸,然后憋气,尽量收腹,恨不得把自己压缩成一张照片。而她呢,不要说挪凳子,就连身子都懒得挺直一下。
有一次,我校服的拉链挂到了她的头发,她尖叫得那个响啊,我吓得瞬间石化,连楼上的同学都冲到护栏边趴在上面探出身子问:“什么情况?校园暴力?”
一点儿都不夸张,在杨小鹿看来,这就是一桩暴力事件。
“出什么事了?”林老师跑过来紧张地问道。她上完课刚离开教室,听见尖叫声又赶紧折了回来。
杨小鹿捂着后脑勺儿,满脸委曲地瞪着我。
“你打她啦?”林老师问我。
我摇摇头,我只会摇头了。
林老师刚把目光移向杨小鹿,杨小鹿就絮絮叨叨地说开了:“张牧辰倒没打我,但比打还痛,是那种冷不丁地痛,因为我一点儿都没有防备,突然就一下,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
“张牧辰倒底做了什么?简单点儿。”林老师打断了她。
“他、他……”
突然,杨小鹿盯着我不说了,她将大拇指和食指做成鸭嘴状,慢慢地朝我胸前伸过来,像捉蜻蜓一样从我校服拉链的锁扣上捉到了一根头发丝,伸到林老师面前。
“张牧辰硬从我身后挤过去,他的拉链挂着我的头发使劲一拽,看!”她举证道。
林老师眯起了眼睛,好像杨小鹿是童话里的“金发姑娘”,她的发丝会闪闪发光一样。
当林老师看清了那不是金发只是一根普通的头发后,她镇定了一下,疲惫地对杨小鹿说:“秋天,很容易掉头发的。我下节还有课。”又转身对围观的同学说,“赶紧去上厕所,快上课了。”
“秋天掉头发?没错,就像树掉叶子一样,但那是风吹掉的,我这是有人拔掉的……”杨小鹿不满地碎碎念叨着。
然后就一直碎碎地念叨个没完,直到上课。
杨小鹿同学就是这样,嘴碎得也像个老太太。她身子懒得动,但嘴一刻也不闲着,当然,上课除外。
比方说,她的笔不见了,她边找边会嘟嘟哝哝地:“怎么不见了呢?我记得放进了笔袋呀,这里,没有,这里呢?也没有,会不会在那里呢?也许吧,让我看看,不,先让我猜猜……”
“你的笔不是在那里吗?”我忍无可忍,指了指放在桌子角上的课本说。
她打开课本,拿起暗红的两用笔,嫌弃地瞪了我一眼,那意思好像是:要你多嘴?我清清楚楚地记得笔夹在课本里,我只是假装找来找去的。
我知道她喜欢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可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你来问我来答”。
“明天秋游我带点儿什么好呢?要带那种能吃饱又不容易坏的东西。”她在打点明天秋游的零食。
其实这两天,“秋游带什么吃的”是全班同学的共同话题。秋游玩儿什么,看什么,坐什么车去,那天天气怎么样,都远不如带什么去吃重要。好像我们秋游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换一个场所吃零食,又好像那些天天都能吃到的零食只要换一个场所就能变得美味无比。
不过,我们都是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互通有无。比方说,我和白玫约好了,我带香米酥,她带她妈妈做的芝士蛋糕。我妈妈不会做香米酥,但我家附近有一家香米酥的手工作坊,白玫说,这家的香米酥是全城最好吃的。
但杨小鹿显然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她只要带够自己吃的就行了。
“五香烤鱼,这个妈妈做得很好吃,带两条够了吧……”杨小鹿说。
“那要看多大的鱼。”我低声地插了一句,她好像没听见,继续说—
“还要薯片、西梅、牛肉干、冬枣、榴梿酥……”
“那东西好臭,不可以带的。”一听到榴梿酥我就叫了起来,并且干呕了两声,我很讨厌那种味道。
“又不给你吃。”杨小鹿平静地说了一句,接着念叨。
我绝望地朝白玫的方向望了一眼,她在我右边一组前两排的位置。这一望,我朝绝望的深渊里又掉下去了几米—她正和刘星雨聊得热火朝天,两个人都情绪高昂的样子。
我能猜到他们在聊什么,白玫在说琪琪,而刘星雨呢,肯定是在显摆他那倒楣的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