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还是“满洲”警校的一名学生,几天后,他便成了哈尔滨道里区警察局的一名副官兼翻译官。
警校毕业前夕,中共长春地下党组织负责人老三找到了他,把他带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家杀猪菜馆里。以前组织有活动,他经常和老三见面。老三自然是代号,老三的真实姓名和历史没人能够了解,老三就是地下党的代表,代表着共产党组织,老三的话就是命令。警校经常闹学生运动,反对建立“满洲国”,反对日本人占领东北。警校虽然培养的是“满洲国”的警察,入学前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但这些学生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当警察是维护社会的治安,而不是为日本人和“满洲国”服务。
马天阳和其他进步学生就是那会儿认识的老三,每次学生运动老三都会给他们出主意,一来二去接触多了,他们发现老三不是一般的角色。一年以后,有一天老三找到他,在这家杀猪菜小店里,老三小声地说:天阳,想加入共产党吗?老三说这话时,马天阳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以前就猜测过老三的身份。那会儿,许多学生都知道,他们学校还有其他学校都有共产党,但究竟谁是共产党他并不清楚。
老三这么说,无疑他就是共产党了。那会儿老三已经成为他们的大哥,他亲人般地信任老三。眼前发生的一切,似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他没怎么犹豫,就冲老三点点头。老三伸过一双大手,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他觉得老三的手有力温暖。
那次之后,他写了加入共产党的申请书,老三交给他几本小册子,小册子印的是中国共产党的纲领,还有毛泽东关于革命的一些论述文章。
又过了不久,在一天晚上,老三神秘地找到他,把他带到一个胡同陌生的房间里,在外间,他见到了两个陌生人,老三介绍道:这是组织上的人,一个李书记,一个葛区长。李书记冲他笑着,温暖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道:马天阳同志,你的入党申请组织批准了。
后来,三人把他带到里间的屋内,两盏马灯亮着,他看见墙上挂着一面镰刀锤子的红旗。李书记把他带到旗下,对他说:马天阳同志,这是党旗,咱们宣誓吧。他学着李书记宣誓,李书记说一句,他学一句。每说一句,他都觉得有一把火把自己点燃了。宣誓完毕之后,葛区长走过来,把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上道:天阳同志,从今以后你就是组织上的人了。
他的腰一点点地挺起来,一瞬间似乎自己高大了许多。
李书记、葛区长临走时说:以后老三就是你的联络员,有什么事他会和你联系。
李书记、葛区长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走了,只剩下老三宽宽厚厚地冲他笑着。
他明白,老三成了他唯一的上级,有什么事都是老三传达给他。临近毕业前,老三找到他,对他说:组织决定让你去哈尔滨工作。
他望着老三,关于工作,学校没有权力分配人,只有用人的警察局到学校里来挑人。“满洲国”刚成立不久,他们是第一届警察学校的学员,他们很吃香,不愁找工作。他没想到,组织会派他去哈尔滨。
老三又补充道:到了哈尔滨有人会联络你。
从长春到哈尔滨报到那天,老三把他送上了火车。老三把一张小纸条交给他,纸条上写:三天后,中午十二点,中央大街76号。
他看眼纸条,便把内容记住了,用手把纸条撕碎,这是老三告诉他的规矩,身上不留任何证据,把有用的都记在脑子里。
老三附过身:你去后问,你这儿有姓宋的吗?有人会说,你要鸽子吗?你说,要。这人就是你的接头人。
老三说完,用眼睛盯着他,他认真地把老三的话记在脑子里,冲老三点点头。
开车的预备铃已经响起,站台上告别的人大呼小叫着和车上的人告别,老三推了他一把道:上车吧。他跨上车门,回过头冲老三挥手告别,他说:老三,咱们何时还能见面?老三挥下手:天阳,忘掉我吧。
老三的身影连同他的声音已经消失在人流里。
在警局安顿好之后,他让小张陪着他在中央大街转了转,从警局住地到中央大街走路也就是一袋烟的工夫,他买了些日用品,又买了盒“哈德门”香烟。魏局长抽的就是这个牌子,他发现小张也抽烟,他把买了的烟塞给小张,小张谦虚了一下,还是收下了。小张一口一个马副官地叫着他,脸上挂着笑,一遍遍地说:马副官,以后有跑腿的事你尽管吩咐。他拍拍小张的肩说:我初来乍到,你多照顾。小张点燃支烟,深吸一口,烟雾浓重地在空气里飘散着,咧开嘴说:你客气了马副官。
那次在中央大街转了一圈,他记住了中央大街76号的位置,门前挂了块牌子,白底黑字:东亚商贸公司。他又把接头暗号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第三天中午,十一点五十他就来到了中央大街76号附近,他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四周。中午时分,街上人流很多,有进城赶集的农民,也有商人,还有一些俄国人,穿着毛皮大衣在街上走过。
中央大街是哈尔滨最热闹的地方了,他听见不远处索菲亚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他向76号走去。
76号门脸不大,进门之后,是一间不大的会客厅,墙上挂着俄罗斯风情的油画,有一排沙发和茶几,正中有一个接待前台,前台后站着一个穿西装的小伙子,小伙子看了他一眼,热情地招呼着:先生,你有什么业务?
他说:我找一位姓宋的。
小伙子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你要鸽子吗?
他说:要。
小伙子冲他笑一笑:你稍等。
小伙子转身向里面走去,推开一间门进去,马上又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位年轻女人。女人的打扮很时尚,呢子裙装,上身又套了一件坎肩,女人立在他面前,眨着眼睛看着他。
他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第一眼看着眼熟,第二眼时,他想起来了,她就是在长春到哈尔滨的火车上,坐在他斜对面的那个姑娘。他张口结舌。
姑娘落落大方伸出手:我叫宋鸽。
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握了下姑娘的手,宋鸽的手圆润细腻,他口干舌燥地说:马天阳。
姑娘莞尔一笑轻声道:跟我来。
他随在她身后,恍怔着随她走进一间屋内,他进门后,关上门。这是一间布置得类似办公室的房间,有桌有椅,还有两人坐的沙发,一个小茶几摆在沙发前,宋鸽说:坐吧。随手给他倒了杯茶放在茶几上。
茉莉花茶的芬芳和女人的香水气息同时包裹了他。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椅子上搭了一条披巾,她随手把披巾披在肩上,开门见山地对他说:组织安排,以后我就是你的联络人。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以后咱们见面的接头地点,我会随时通知你,你要有急事,可以到这儿来找我。
他听着宋鸽的吩咐,点点头。他想起长春老三的话:组织安排你到哈尔滨工作,和组织接上头后,会有任务派给你。
宋鸽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组织让你摸清“李姐”的情况。
李姐?他不解地问。
宋鸽:就是关在你们警察局的一位同志,她被捕一个多月了,一直关在警察局。
宋鸽说这话时,已经是1936年的元月了,这个“李姐”是去年十一月份被捕的,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敌人还没有对这位“李姐”下手,看来这位“李姐”一定不是一般的人物。
刚来到哈尔滨第三天,组织就交给他这么重要的任务,他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他站起来,望着宋鸽。
宋鸽望着他道:了解后你告诉我,我会向组织汇报。
他从76号走出来,冷风让他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