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侯天喜从宪兵队把电话打到了警察局,接电话的自然是魏局长,魏局长站在门口扯着脖子喊马天阳,他正在后院的宿舍里洗衣服。
他的两只手沾着水跑到魏局长面前,魏局长手指着屋内:你的电话。他一惊,来到警局快三个月了,他第一次接电话。他以为是宋鸽有急事找他,他把警局的电话告诉过宋鸽,如果遇到万不得已的急事,可以电话找他。他心里一紧,等接起电话,才听见是侯天喜的声音,人顿时放松下来,侯天喜大咧咧地说:今天晚上在马迭尔西餐厅,我请客,别忘了叫上你女朋友。
侯天喜说的女朋友自然指的是宋鸽,在电话里他不好解释什么,只好应承下来。他接电话时,魏局长一直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见他接完电话,伸了个懒腰对马天阳说:侯翻译官请你吃饭,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你放心地去,跟他搞好关系。
跟侯天喜搞好关系这话以前他就说过,他理解魏局长的用意,侯天喜毕竟是中村身边的人,他笑一笑:局长,那晚上我就去一下。魏局长大着声音说:你只管去,多晚回来都行。
侯天喜让他叫上宋鸽,他有点为难,不是怕宋鸽不参加,而是他们的关系。宋鸽是他的上线,除了他见过一次区委的陈书记之外,其他所有工作任务都是宋鸽传达给他的,单线联系是为了安全,这是地下工作者的组织纪律。就连76号这个联络点,没有急事他也不会去,他在中央大街上的一个公共电话亭把电话打给宋鸽。宋鸽听完他的意思后,却爽快地答应了,并定好六点钟他在马迭尔的大堂门口等她。
他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他每次见宋鸽时都会有这种愉悦感,他意识里希望见到宋鸽,她是个漂亮的女孩,身上有股迷人的劲儿。
六点还不到,他就出现在了马迭尔大堂门前,呢子大衣,西服,领带也是他喜欢的样式,蓝底带白条,这是他用第二个月工资为自己置办的。穿戴整齐的马天阳迫切地站在大堂门口,望着走来的人。六点刚到,宋鸽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她怀里多了一束玫瑰花。她看见他笑了,一身轻盈地走到他的面前:我没来晚吧。
他帮她打开大堂的门,两人并肩向里走去,她小声地说:你今天穿的很帅气。他脸红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冲她笑一笑。
两人穿过大堂向西餐厅走去。侯天喜早就到了,坐在一个卡座内,冲他们招手,他的身边还坐着娜塔莎,娜塔莎脖子上系了一条红纱巾,人就显得多了几分娇媚。
两人在他们对面坐下,宋鸽把花递给娜塔莎道: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娜塔莎一阵惊呼,说了许多感谢话,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马天阳很佩服宋鸽做事的细节。
席间侯天喜一直在问宋鸽的情况,宋鸽也不避讳,把自己毕业学校和现在的工作都告诉了侯天喜。
侯天喜向宋鸽举杯敬酒:原来是才女,建国大学可不是一般人能上的。
宋鸽也不多说话,只抿嘴笑。
侯天喜又把话题转到马天阳身上:你小子平时不吭不哈的,啥时候把这个大美女勾搭上的。
他望着宋鸽不知说什么好,宋鸽却大方地说:我们在学校就认识了。
听宋鸽这么说,他只能点头称是。
侯天喜一副吃惊的样子,冲马天阳:你小子真能保密,罚酒罚酒。
马天阳只好把杯中酒干了。
侯天喜兴致很高,望着娜塔莎道:我也向你们宣布一条好消息,娜塔莎已经同意做我的女朋友了。
两人一听都向侯天喜祝贺,娜塔莎落落大方地举起杯子:谢谢你们。
很晚他们才从马迭尔出来,侯天喜一手揽了娜塔莎的腰,另一只手向马天阳和宋鸽告别:你们慢走,我今天就留在这儿了。
两人向前走去,路上结了冰,宋鸽身子闪了一下,马天阳借势扶住宋鸽的腰,两人在侯天喜和娜塔莎的目送下走到街上。马天阳把手从宋鸽身上移开。
两人都沉默着,小心地向前走去。
宋鸽低着头道:我请示陈书记了,他指示我们可以以恋人的身份来往,这样对我们的身份掩护会有好处。
她一口气说完才抬起头。
他嘴里“噢”了一声,心里却有些不甘,只是以男女朋友的名义,并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想到这他有些失落。因喝了酒的关系,宋鸽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神也有些迷离。他多么希望此时能把她拥在怀里呀,但却不能,他们是同志,她是他的上线。
他一直把她送到76号的侧门,她就住在76号后院那栋楼的某个房间里。她走进门,回过身,两人相望着。她说:谢谢你送我。
他笑一下,冲她招了一下手。
她转过身向前走去。
他说:哎。
她停住回过身:怎么了?
他说:我以后有事找你,能随便来吗?
她似乎想了一下:应该可以吧。
他用力点点头,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洞里。
从那以后,他有事没事总想见到宋鸽,可一时又找不到理由。
一天傍晚,他终于忍不住去看她,在面包房里买了两只面包,又到一旁的咖啡店里买了两杯热咖啡,他走进76号,前台那个小伙子已经不在了。他敲开了她的门,她见是他,有些意外的表情,明显是高兴的。他坐在她的对面,把面包和咖啡推过去:还热乎呢。
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吃面包。她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陈书记还问那个“李姐”现在怎么样了?
一提起“李姐”,他的情绪就低落下来:人已经被他们打的不成样子了。
宋鸽的情绪也低落下来。
半晌他又说:今天,魏局长打电话请示中村,希望把“李姐”送到医院去。
她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只要人离开警局就会有办法营救。
她点点头:明天我把这个情况告诉陈书记。
两人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她提出去外面走一走。他陪着她。
三月份了,天气还是冷,街道上白天化开的冰,晚上又重新结冻了。两人不远不近地就那么走着。
她说:“李姐”可真坚强。
他说:日本人太不是个东西了!你是没有见到“李姐”伤痕累累的样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
他察觉到了,马上说:不该跟你说这些。
她摇了一下头。
他说:这天还是有些冷,要不我送你回去?
她说:再走一会儿吧。
他试探着把手伸过去揽住她的腰,像恋人一样,她没有拒绝。他放松下来,两人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她说:在这里没什么朋友,都快闷死了。
他马上说:以后你闷了,我就陪你聊天。
她没说话,身子不易察觉地向他身子靠了靠,他大胆地迎上去,两人身体很近地挨在一起,相互温暖着。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江边,江心的冰已经融化了,冰块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一缕头发被风吹起来,拂着他的脸,他嗅到了她的发香。
他小声地说:在学校没谈过男朋友?
她轻摇了一下头。半晌问他:你呢?
他说:我也没有。
他感觉到,她更紧地靠近了他。
不知两人在江边站了多久,冷风已打透了两人的衣服。他说: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