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把求半观用诗歌透彻地表达出来的人要算李密庵,他在“半半歌”里写道:
看破浮生过半,
半之受用无边。
半中岁月尽幽闲,
半里乾坤宽展。
半郭半乡村舍,
半山半水田园;
半耕半读半经廛;
半士半姻民眷;
半雅半粗器具,
半华半实庭轩;
衾裳半素半轻鲜,
肴馔半丰半俭;
童仆半能半拙;
妻儿半朴半贤;
……
字里行间,悠闲从容,如此的生活观,自然不会有迷惘,只会是快乐而充实。如今的人都在说:“我忙得连坐下来给母亲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日子过得象张拉满了弓,绷得人无法承受。于是,我们身边有人患上了焦虑症,有人出现了“亚健康”。
其实,这弓是你自己要这么拉紧的,你生活中的焦虑是你自己寻来的。如果你领悟了生命的真谛,你拥有了求半的智慧,你就会把这张弓松弛一半,就不但会有时间给母亲打电话,还有许多闲时来陪母亲聊聊天,陪妻子散散步,陪儿子逛逛公园。因为求半的智者明白:
人生的目的,是要让自己生活得愉快、舒心,其他名、利,只能是一种点缀。可是,非常不幸,许多人把人生的目的颠倒了,把追名逐利作为目的,一生又那来愉快、舒心可言?智者有言:比田园大的有山川,比山川大的有海洋,比海洋大的有蓝天,而在人的心里面,蓝天就占去了那么一点点。世上再没有比人心更大的东西,而人心有多大,名、利就有多大,都是没有边际的。一个人若不是将名利用来作为生活的点缀,作为饭桌上的一碟儿配菜来品尝,只为拥有名利而去争占名利,把名利当着主食来饱餐,必然是会红了眼睛在名利场上终日鏖战,不但没时间给老母一个电话,连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了。其实这人一切只在虚幻中,看似光辉耀眼,却不过是站在镁光灯下的一瞬间,一但灯光离去,留下的只是空无与暗淡。
求半观作为一种利己不伤他人的智,既不是软弱,也不是逃避,而是一种实际的人生,人生实际的梦,是一种对人生透悟之后大胆的直视。“看破浮生”,抱着“半佛半神仙”的心情:
姓字半藏半显。
一半还之天地,
让将一半人间。
半思后代与沧田,
半想阎罗怎见。
饮酒半酣正好,
花开半时偏妍。
半帆张扇名翻颠,
马放半缰稳便。
半少却饶滋味,
半多反厌纠缠。
百年苦乐半相参,
会占便宜只半。”
圆圆的梦是不可能存在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只会是徒劳,只会是痛苦。与其在虚幻中洋洋得意一时,不如在实在中甜甜蜜蜜一生。陶渊明不能为五斗米折腰,终是过着普通农夫的生活。这“不能为”,即不愿为、不屑为、为了不好、为了会给自己添麻烦等意。陶渊明与李密庵,就是在这“为”与“不为”之间找到一种利己的完美的统一。这统一便是凡事总有另一半,为此也就用不着要知其不可为而为,苦苦地争那一半,而损伤了自身的完整。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2500多年前的孔夫子,为了再现“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西周盛世,进而实现他一心向往的“大同”理想,从35岁开始,去做了齐国贵族高昭子的家臣,直到51岁时,任鲁国中都宰(今汶上西地方官),52岁时由中都宰提升为鲁国司空、大司寇,54岁时,受季桓子委托,摄行相事。孔子做了三年官,到55岁时,终因鲁国君臣接受了齐国所赠的俊马美女,整日迷恋声色而大失所望,于是弃官离鲁。若是陶渊明,肯定会一去乡里间,种菊在南山,而孔夫子却不甘心,带领众弟子,列国去周游,渴望另寻施展才能的机会。然而,一连走访了“七十余君”,终无所遇,最后只好回到鲁国,一面教学,一面整理《诗》、《书》,订《礼》、《乐》,修《春秋》,寝疾7日,赍志而殁。可以说,就个人的生活境遇而言,孔夫子的一生是很少欢乐的。究其原因,也就是孔夫子的希望脱离现实,渴求并且执着于不可为之事而要去为之。
所以,求半智的理想的人物:应属追求生前生后名,却不去强求;在用功中不忘生活的享受,在享受生活中不忘了去用功;追求财富可以竭尽全力,却不可以为了财富而败坏了自己的声誉;对音乐非常喜爱甚至痴迷,却怎么也达不到登台演唱的水平,更不可能搞一场个人的演唱会;喜欢冒险和刺激,终不会弄得真有危险和被刺激了身心;学识算得广博,却不能称家尊师;书也常读读,但却不去入迷伤神;文章也写一写,但并不去为发表苦恼;也常常帮助人,却不能对自己有很大的损伤;也渴望有一个最漂亮的老婆,但实在找不到时也能将就……求半观者认为,只有这样——名声半隐半显,经济半紧半松,工作半劳半逸,生活半喜半忧,运气半好半坏——能适应这“半”的人,才是幸福的人;能追求这“半”的人,才可称是智者。适应这“半”的人,精神是快乐的,凡事能逢凶化吉,事事都能如愿以偿;追求这“半”的人,将一生无忧无虑,充满欢乐,想办的事总是成功(原因是想办的都是能办到的)。
从对生存矛盾的透视来看,求半智是功劳显赫的。求半智神奇的自我保护功能,就在于它是正视自然、正视社会、正视自我,它没有回避什么,得到的幸福也是本本真真、安安稳稳的。人生诡奇无常,因此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说。对这种“无常”的现象,求半智者有深透的体会。当自己春风得意、百事顺遂时,会提醒自己:“福无双至”,“祸福相生”,“福兮祸之所倚”。当自己陷入忧苦的生活中,丧失了奋斗勇气时,又地劝慰自己:“祸兮福之所伏”(老子《道德经》),“山重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当人历经沧桑,对现实社会种种不平的现象极表不满,愤慨异常时,又会继续勉励自己:“祸福由己”(《孟子·公孙丑上》)。这些欲进却退、盈不可久、祸福无门的提示,在于强调凡事既不太过,又不太及的求半的智。
求半智者在对人的态度上,既不阿谀又不轻视,强调友爱;在社交方面,既不傲慢又不卑屈,强调诚实;在处事方面,既不粗鲁也不怯懦,强调勇敢;在用钱方面,既不浪费也不吝啬,强调慷慨。
很明显,求半观告诉我们,遇事需抱一颗平常心,不贪婪,有节制,能适度,这才能安享人生,幸福度日万年长。
事实上,只有自身是我们自己的。一个人,除了我们自身以外,什么是可以永伴左右的?金钱?权力?亦或是身份地位?昨天,我们还在为手中紧握的权力不可一世,今天,我们就已经在权力的骤失中痛不欲生了;现在,他还只是一个被别人唾弃为穷酸鬼的丧魂落魄之人,将来,就可能有人奴颜婢膝、俯首帖耳地跪拜在他的面前……“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人类最大的缺点就在于对真实和虚假的混淆。宇宙仿佛是一列行进中的快车,在地球这节车厢里,我们不停地上上下下。为了让我们的旅程更盎然,我们用彩笔绘制了无数虚拟的符号,并把它们分类排列。
于是,在这飞驰的车厢中,人类自古至今从未改变过的游戏就这样开始了,每个人都在为挤进那最华丽的画面跃跃欲试……渐渐地,我们有些迷惑了,究竟是我们绘制了画面,还是画面产生了我们?管它呢,既然人人都在摩拳擦掌,我们姑且就当它是真实的吧。于是,我们全身心地投入了,在那一次次地悲悲喜喜、沉沉浮浮之中,我们彻底成了那些符号的奴仆。
一朵鲜花悄然凋谢,一只野兔落入虎口,我们说这是自然规律,不必叹息。然而一位病人承受疾病,一位政客在争名夺利中或脱颖而出或败下阵来,我们却能生发出连篇累牍的生死兴衰之感。为什么?因为我们自认为比花鸟虫鱼高贵。
高贵的人类并不快乐,低贱的花鸟虫鱼却悠然自得。对世界来说,多一个高贵的人或少一个高贵的人,与多一条小虫或少一条小虫没有任何区别。你功高盖世也好,富甲天下也好,寂寂寥寥也好,一贫如洗也好,都只是一个你。明明有些暴露欲,却偏说自己是为艺术献身;明明所作所为,只为争名夺利,却偏说是为他人造福!
既然青松可以承受大雪,公鸡可以互相争斗,人为什么就不可以承受疾病、争名夺利?生活本身就是为了生活,任何生存状态都有它的苦,也都有它的乐。无论是谁,一旦把自己看得比别人重要多少或低贱多少,乐也成了苦。只有怀一颗平常坦荡心去做人做事,苦也就是乐。象陶渊明那样,纵然酒也喝不够,还是能随时享用快乐。
在茫茫宇宙中,地球不过只微小的如一粒尘砂,更何况地球上渺小如蝼蚁般的你我?在遥远的时间长河里,人类充其量只幼小如学步的孩童,更何况飞逝如彗星一般的你我。如果我们真的该有所珍惜的话,就珍惜生命吧,至于富贵名利,恐怕要算宇宙间最无价值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