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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年节的气氛越来越浓。从报上看到,北伐军打到了南城,祁督军倒了,苏城来了国民政府的官员,说要实行新政,利国利民。但苏城的物价还是涨着,原来二毫买的肉,需要三角。

苏城的几个文人成立了一个诗词联谊会,在蔷园的一个亭子间挂了个牌,订了两份新诗刊物,陶羊子去送了刊物,从蔷园出来,走到相邻的余园门口,心有所动,他就走了进去。

天很冷,陶羊子整天在街上奔波,头上戴了顶毡帽。他怕被余园熟悉他的人看到,便把帽沿压低了。

余园棋楼外的葡萄架下,依然有着棋手对局。冬天里,葡萄架两边挂着布幔,凳上铺着布垫。

自从那次余园棋楼输棋后,陶羊子没再下过棋,而从两表兄来苏城后,他连摆棋谱的时间都没有了。现在一下子看到棋局,棋的感觉突然像是雄狮苏醒般,很猛烈地在他心里扑动翻滚着。

有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架着二郎腿独自坐在桌前,见陶羊子便问:“你会下棋吗?”

陶羊子看他一眼,并无脸熟的感觉,就坐到对面去。那时穿西装的人不多。陶羊子在街上见识多了,能辨得出他的西装是比较廉价的。

“知道这里下棋的规矩吗?”

陶羊子不解地看着他。他断定陶羊子不怎么会下棋,越发想吃吃这只“肉羊”,就把输一盘一角、另输一子加一分的规矩说了。陶羊子以前好像听过这个规矩,只是他被人请来,输赢都不谈钱,所以当时并没在意。

穿西装的人看着陶羊子的模样,见他穿得破旧,想是个苦力,就是懂下棋,也是没多少时间下棋的臭棋篓子,便大度地伸伸手让陶羊子执黑先下,并抬抬手让伙计送茶过来。

陶羊子摸着一颗黑棋,一种强烈的感觉便在他心里波动,随着一步步黑棋下到盘上,那种感觉仿佛弥漫到了整个内心世界。上次在这里一连串的输棋,离开学校在街头上奔波,小舅的去世,与表兄的相处,有屈辱、有窘迫、有悲伤、有窝火,融在一起,汹涌激荡。陶羊子把棋谱上搏杀的招数,都一一施展出来。开始白棋还抵挡着,一连被黑棋吃了两块棋,白棋就退到一边去围自己的空了,可是黑棋不依不饶地投到白空中,拼命缠着白棋搏杀。

穿西装的人有点坐立不安了,到第三块棋被吃,黑棋又投向新的白空中,缠杀第四块白棋时,他眼朝两边看看,见旁边没什么人注意,突然站起身来说:“不好不好,忘掉家里有事了……”他从衣袋里掏出五角钱来丢在棋盘上,就匆匆地走了。

穿西装的人明白,他现在已被吃了三、四十个子,再走下去,恐怕盘面上活不了几块棋,会输一百多个子要出一块多大洋,不光输钱,满盘吃光,面子上就更难堪了。

然而,陶羊子也没想到竟然一下子赢了五角钱,这比他干两天赚得还要多。他木木地看着盘上的棋,一大片黑棋挤着几处散乱的白棋。他几乎无法记起这盘棋是怎么下过来的,他似乎不会复盘了,只记得黑棋下得凶狠,根本不像是他自己下出来的。

一个年龄偏大的看棋客,看完了那边桌上的一盘棋,随后踱步过来,看到盘上的棋局,不禁摇着头,说:“老弟,你杀得太重了。”

老看客都清楚,这里下棋的人,一盘最多吃一条大龙,输的人连盘带子输两、三角,胜的人也就放手不会多胜了。尽量照顾对方的面子,也可以有机会下次再对局。

陶羊子摇摇头,他的意思是他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的。看棋客以为他不同意自己的说法,便说明了:“你就是需要钱用,也要有人与你下,所以每一盘只能少胜一点。”

陶羊子依然摇摇头。看棋客也摇着头走了。

陶羊子回到家里,就让两表兄跟他走,到了小吃店,陶羊子不光点了馄饨,还点了小笼包子,一笼不够两笼,两笼不够三笼,吃得两表兄满嘴油光光的。

陶羊子还给两表兄每人一角零用钱。

常木兴凑到陶羊子耳边说:“你路上捡到白来财了?”

陶羊子说:“赌棋赢的。”

常木根说:“能赢这么多?你可以别去送报了,送报多累。再去下棋多赢点。”

陶羊子摇了摇头。

常木兴不解地问:“你不想去赢了?还是怕输?”

陶羊子说:“输倒未必。”

常木根说:“有这么好的事,干吗不去做?”

陶羊子说:“做,当然做。”他像是下决心似地说,但还是摇了摇头。

陶羊子推掉了送书刊的事,还是每天清晨起来去卖报,报纸也领得少一些,上午就能卖完了,他就去余园找人下棋,一进余园他就把毡帽的帽沿压低了。

没人认出他来,过去他在余园下棋,都是被请到棋楼的楼上去的,对手都是好棋的有钱人。棋楼外的棋手有见过他的,但已隔些年头,当时少年的陶羊子现在已是青年,再加上一顶毡帽,还有谁能认出来。

只要有空座,他就坐下去,也不说话,按规矩猜了先,便落子下棋,一旦在棋里,他便全神贯注,眼里只有一个棋盘,那是方的,眼里只有盘上的黑白子,那是圆的。

猜到是白棋时,他心态平稳,棋也讲究平衡,尽量拓展着空,并不计较子,常常会弃子取势,棋形飘逸舒展,他的神情也是悠然的。最后赢了棋,就是空再大,数子胜得再多,也只收一个盘费一角钱。

一旦猜到黑棋,他的下棋就显得凶狠,每个子放下去都十分有力,啪啪着响,似乎咬着牙,咬着无限的力量。他毫不留情地与对手绞杀着,每一步都显着杀兴或伏着杀机,总要吃了一、两块棋,就是杀了一条长龙也不手软,继续去缠杀着,棋谱上的手筋他已运用得滚瓜烂熟,他还自创出手筋来,一旦施展出来,就等着白棋像缩成一团的羔羊被宰。

明明吃了很多,胜了很多,陶羊子的黑棋杀得性起,丝毫不放松,一步步下得更狠,就是最后官子,只涉及到半子一目的单官劫,陶羊子依然顽强地打下去,非要打赢不可。这样数下子来,他要赢得好几角钱,却一个铜板都不少收。

然而,不管是走白棋还是黑棋,每盘棋下完了,对手交了钱,陶羊子却只管看着棋盘,摇着头。

有人以为他是表示对手棋下得不好。有人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还胜得不够。

于是陶羊子在余园中有了一个外号:摇头毡帽。

陶羊子的摇头是内心的一种反应,虽然不住地摇,但他却是越来越迷着胜棋赢钱的感觉。他的报纸卖得越来越少,有时手头还有几份没有卖出去,他就迫不及待地赶到余园去,时间还早,余园还没有什么下棋的人,他就坐在空桌前,迫不及待地等着人来。那种迫不及待也是内心中生出来的,像染上了一种瘾,烟之瘾,酒之瘾,女人之瘾,名气之瘾。只有对手坐下来,在棋盘落下了子,他才像过着瘾似地有舒服感,迫不及待的念头转换成棋局上的思考与搏杀得失。

陶羊子有钱了,他也记不得有多少钱到了他的手,在房间用煤油炉做饭菜已成过去式。

这一天,他执白执黑连胜了好几盘棋,于是就和两表兄到街上很高级的馆子里搓了一顿。常木兴早就说那家叫“六和春”的馆子,晚上亮着一盏盏红灯笼,里面玻璃屏风描龙画凤,像是皇宫一般。

两表兄伸手要零用钱,也不再是几个铜板,起码是一角。有的时候,陶羊子把吃完饭结账剩下的钱都给了他们。他也不管他们的钱花在了哪儿。有时他回来,不见他们两个,他也落得清静。

这个年节,常木根说是过得最快活的年。他们都添了新衣服,还买了爆竹放。两兄弟在楼下吆喝着,陶羊子独自在楼上摆着棋谱。现在两位表兄看到棋,有着了一种敬畏的神情,只要见到他拿起棋来,就悄悄地避到一边去。

大年夜,常木兴曾凑到陶羊子耳边说:“棋有棋神吧,过年了,你该祭祭它。”

摆着古人的棋谱,陶羊子不免会想到他在余园下的棋,在内心中他使劲地摇着头。然而毕竟他在那里与各种各样的棋手下过棋,对各种棋风从实战角度有了真切的了解,再回头来看棋谱,便产生了进一步的理解。这些棋谱他都摆熟了,摆了一步,下一步就在心里跳出来,连着这一步的变化都凸显在心里。于是他脱离开棋谱,走出新招,自己与自己走下去。有时,他感到不满足,真想跳进古谱中去,与那些古代高手对局下去。

新年后,余园棋楼依然有着年节的气氛,楼前挂着灯笼,楼柱贴着春联。灯笼是走马灯,灯罩上旋转着棋人奇事的图景。对联是一副棋联,上联是:松下弈棋,松子每随棋子落;下联是: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悬。

已几天没下棋了。这一天,陶羊子停了卖报,早早来到棋楼外的葡萄架下。来这里的棋手,都互相作揖问候,新年头上,都找熟悉的棋友,摆上一盘。

陶羊子一时没有找到对手。有一位执白棋被陶羊子杀得大败,输了好几角钱的人,一边下着棋,一边对陶羊子说:“摇头毡帽,你要想赢钱,还是到楼里去,那里彩头大。”

陶羊子看看周围,几桌下棋的人都是熟面孔,他都赢过他们的棋。想了一想,他就进楼里去。

楼下悬着宫灯与彩带,六张桌子弯曲排开,这里下棋与看棋的人,都穿得鲜亮,陶羊子虽然年节中换了件新衣,但与他们一比,还是显得寒酸。

陶羊子把毡帽往下拉一拉。以前也有慕着陶羊子名的人请他来余园,在这楼下请教棋局。在余园棋楼的楼下走棋的人并不缺钱,只是棋力不够,不敢上楼去下棋。

陶羊子一进楼,就看到一位曾经找他来下过棋的人,他不想被此人认出来,越发把毡帽往下拉拉。

只有两个桌上有人在下棋,还有几位喝茶说着话。陶羊子朝下棋的两张桌上看了看盘面,觉得这四位棋手还不如楼外的水平,便回头过来,在桌子间转来转去。

这时有一位穿苏城织锦中装棉袄的人招呼陶羊子:“老弟,想下棋吧。”

陶羊子就在他对面坐下了。此人朝陶羊子看了一会,陶羊子想他马上会叫出自己的名字来。此人却一笑,说:“你是摇头毡帽吧。就听到楼外的人说到你的名头。”

陶羊子觉得自己这个棋名实在奇怪,不免又摇了摇头。

于是,他们开始对局,按规矩猜了先,陶羊子猜到了白棋。此人在余园棋楼的棋手中,算是下得比较好的,人都称他“浆糊”。他的棋粘人,并不缠人搏杀,却粘乎乎的,对手再强,也很难杀死他的棋,有时他也会掏浆糊,到人家的空里面去粘来粘去地粘活一小块棋来。

陶羊子的白棋在拓展着空,可浆糊的黑棋粘上来,倒一时很难摆脱。毕竟陶羊子与以前相比搏杀力强了,逼着粘上来的黑棋在下线做活,趁势又围着了中空。

一盘棋下来,浆糊输得并不多,陶羊子只收了三角盘费。浆糊一笑,心里不服,说:“还下一盘吗?”

陶羊子摇了摇头,浆糊以为他不想再下,刚准备起身,没料陶羊子伸了伸手,明显是继续的意思。浆糊依然拿着黑棋盒,说:“我输了,还是我先走。”

陶羊子又伸了伸手。

这一盘,浆糊下得仔细,他越发使着粘的手段,不让白棋成空,一旦白棋讨厌粘上的黑棋,要围杀它,它很快就做活了眼。

陶羊子难得遇上这样的棋手,也展开腾挪手段,只要有机会便脱先去围空。

最后,还是陶羊子胜了,还是只收了盘费。这两盘时间下得很长。

浆糊说:“佩服佩服。老弟的棋,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陶羊子摇了摇头。浆糊不由地笑了。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陶羊子每天都在余园下棋,只要棋楼外有棋下,他就不进棋楼里去。他对那里面总还有着一种莫名的感觉。

慢慢地,天开始热了,头上戴一顶毡帽,已让人觉得奇怪,但陶羊子依然戴着它,帽沿压到眉头上,这成了他的一个标志。

棋楼下的棋手也熟悉了摇头毡帽,他们的棋力大都不如浆糊,略强的最多和浆糊相仿,所以与摇头毡帽下棋,都不行猜先的规矩,拿了黑棋先行。陶羊子也下得平和,取势也取地,围空也搏杀。胜了以后,也只收盘费。

这一天,陶羊子在余园的棋楼下,与一位富家子弟下棋,陶羊子曾与他下过,这位大学生模样的棋手,棋走得堂堂正正,力争取势,只是搏杀力量不够。陶羊子很喜欢他的棋,也就与他展开了围空战,都不在乎一、两颗子,只求把空做大。

虽然兵不血刃,一来一去,却是颇费心思的,最后,还是陶羊子多赚了几目空。

两人对视一笑,正要收子时,陶羊子就听身边有人说话:“这位老兄,有心与我下一盘吗?”

陶羊子听到声音,就知道是铁盘了。

陶羊子收子的手颤了一下,子落回到盘上。陶羊子来余园下棋,似乎一直有点怕见着铁盘,他压低毡帽也许就怕被他认出来,偶尔远远见铁盘一面抬手与人招呼,一面上楼去的侧影,便会把脸扭开去。

然而,铁盘还是出现在了面前。陶羊子想扭头,不禁还是抬眼看去。铁盘还是原来的铁盘,他的脸上依然皮裹紧着骨头,不见什么皱纹,只是单眼皮越发下垂,显得眼睛更小了。

陶羊子站起身来,伸了伸手。意思是跟他上楼去。

铁盘一时身子没动,只是盯着陶羊子看,看了好一会,他脸上漾开了一点笑。

他们上了楼,在靠窗边的一张桌子前对坐下来。听到铁盘要与摇头毡帽对局,楼下楼外的棋手都上楼来观战。

还是在这个地方,还是在这张桌前。当初少年陶羊子杀败过余园两大高手,铁盘与樵斧。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在这张桌前,铁盘大谈棋力与棋路,并引出方天勤杀得陶羊子一败涂地。

铁盘又盯陶羊子看着,接着微微一笑,说:“这里下棋输赢的规矩,你肯定是懂的。”

陶羊子当然知道楼上的盘费是一块大洋,多胜一子加一角。他没说话,只是伸了伸手。意思是下棋吧。

铁盘伸手拿过白棋盒,说:“我是主、你是客,我年长、你年少,你先走吧。”

铁盘话也说得堂堂正正。知道摇头毡帽棋力的人,都觉得铁盘与他有一战,他们早就期待着这一战,可以一饱眼福。铁盘的这句话,让他们觉得不亏是余园第一高手的风范。

陶羊子一声不响,拿过黑棋盒,捏着一颗黑子,他的手又颤了一下,却是有力地拍到铁盘面前的星位上去。

子一落到盘上,陶羊子的心就完全像风中张着的帆,鼓满了,仿佛还哗啦哗啦地作响,整个身心都激荡着。他明白了,其实也在期待着这一刻。他以前怕,只是怕这一刻过早到来,这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铁盘注意到陶羊子眼中闪动的光色,有点惊异,一时没动子,说:“天这么热了,你把帽子拿下来吧,也可以让我目睹尊容。”

旁边有人笑了。高手下棋带点讽嘲口吻是正常的,往往赢棋的时候,还会不住地赢嘴,以扩大赢棋的快感。

陶羊子一把将毡帽抓了下来,放在了棋盘边上。

这下铁盘完全看清陶羊子的脸了,他已确信无误,于是,白棋开始往黑棋直逼过去。

有几个观棋的人“呀”了一声,不知是认出了陶羊子,还是觉得铁盘的棋风变了。

黑棋迎头碰上去,几步一走,黑白棋就缠在了一起。虽然摘了毡帽,黑棋还是摇头毡帽的棋风,下得凶狠,似乎遇上高手,又越发凶狠着。

陶羊子感到杀气从心中生出来。他在铁盘两条棋中间下了一子:断!

棋从断处生。这是常说的棋语。一个子下去,对方棋成了两块,一块棋要活,需要有两个眼,两块都要成活,就要有四个眼,四个眼当然比两个眼难成。于是纷纭复杂的棋就此产生,盘面上就好看了。要拼要斗要生存。斗智斗力。考验人的棋力。

这一着毫不客气,杀气明显地透露在棋上。铁盘朝盘面看一会,抬起脸来,用上挑的眼光看看陶羊子。似乎是受陶羊子的影响,铁盘也动了杀气,被断的两条棋就从两边包围过来,毕竟陶羊子断的一子,是个孤子,有点势单力薄。而陶羊子却坚决地不让铁盘的两块棋合起来,非要断在其间,不但断子跳出来,而且逮住铁盘的一大块棋不给做眼,一旦有分就断开,不住地断。

棋局越来越复杂了。陶羊子越来越觉得杀气笼罩着自己,就是不让铁盘断出来的棋做活,不再去管棋盘上还有许多空处大场,只顾搏杀着。

铁盘没想到陶羊子的杀法如此凶狠,他有点怀疑自己是看走眼了,他真的是那个陶羊子吗?面前的这个小伙子的棋风根本不像以往陶羊子那种柔有韧性的棋风,显得十分钢性,并且手筋叠出。

眼看着白棋被围的一大块活不了了,陶羊子脱出手来,又把接应的另一条白棋的中间断开了,接着开始猛攻其中的半截龙。黑棋在前后的搏杀之中,施展的手段诡异多端,使人眼花缭乱,喘不过气来。

整盘棋几乎没有官子,从头杀到底。而且是黑棋逮着白棋激杀,白棋分明只想逃命活棋,最后满盘都是棋,白棋和黑棋,活棋与死棋。白棋两块加散子有近四十个子是死的,输了四十多子八十多目。

铁盘从来没有这样输过,不但输得那么多,并且像是被摁着挨宰,只有挣扎着逃,一点还手的力都没有。

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突然跳出一个声音:“什么铁盘,豆腐盘!”

本来气氛像绞紧的湿布,如今一下子绞成了团。这段时间来余园下棋的陶羊子几乎没说过什么话,这时他也有点吃惊,没想到这句话是从自己口中蹦出来的。虽然嘲讽是赢棋的人固有的权利,但在这个场面上,对着面如铜紫的铁盘说出来,不是戏谑而是猛锤了。

“哇”的一声,铁盘嘴里喷出一小口血来,喷得满棋盘都红了。

有人想上去扶他,铁盘摇摇手,他还能说出话来:“没事没事,老毛病。”铁盘按了一下嘴,随后慢慢地从衣袋里掏出五块大洋再加五角还有五个铜板,他把钱摞在了桌上,便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