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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桂品三冲他扑哧笑道,老滑头。不用再卖关子了,有话只管快说出来,一大早的我这儿心境儿正好,不要搅了我喝茶的兴致!

张子修这才说,今儿个咱俩人的关系可是得倒过来说--我要成你的财神爷喽,甭别的,今儿晌午一顿便宴我可一定是要向你讨的。

桂品三一下被他说得云山雾罩,眨眼问,你这话,怎讲?

张子修说,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既是向你讨酒吃,自然是要给你帮忙喽。

桂品三一下笑起来,说我一个散淡之人素来无欲无求,有啥要人帮忙的?

张子修连连摆手,说话可不能这样讲,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古人讲山水也有穷尽时,你桂少爷虽家底殷实是个趁主儿,可也别把话说得太绝喽!

见桂品三越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张子修这才向桂品三说明了来意。原来他这要管的,也的确是一桩闲事。前两日香春楼里来了个外埠商客,跟张子修闲活聊天时问是否能给他帮个忙,他想在这宁阳城里找处空着的闲房租用。

张子修对桂品三说,人家先讲明了,房租高些低些倒都没多大关系,只是要干净,再有地界儿还要僻静,我一下就想起你桂少爷来,你南街上的那处闲房我看着倒挺合适,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归置归置把它租出去还能变几个活钱儿。

跟着张子修就义向桂品三申明,说我这也是吃饱了撑的,管一管闲事,可千万别管了闲事反倒落一身不是,什么讲头儿咱都没有,只是给你们牵个头儿,见了面黑白高低只管自己去谈,成与不成我这个中介媒人是分文不取的。

桂品三一听,觉着这倒是件好事。南街上的那处闭房算起来也空了有些日子了,虽然没人住,年年一进雨季还得花钱费神地想着去维修打理,与其这样倒不如干脆租了人住,房钱不拘多少,只当是找人给看房也合适了。

张子修一见桂品三这里只是闷着头不说语,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便赶紧又说,至于这房客么你只管放心,一个外乡买卖人,看着倒是挺本分的。我问过了,也就是他跟他太太两个人来住,另外再有几个手使的下人也就齐了,人口儿倒蛮清静。

桂品三心里清楚,像张子修这种吃青楼饭的人素来都像是掉进油桶里的耗子,要说倒腾这种事自己又无利可图那才是瞎话,他张子修就是吃饱了撑死也不会有这份儿管闲事的闲心。但话又说回来,倘若真让桂品三自己去跟那个什么外埠商客谈这种租房的事,他也不会谈,一来就凭他怀里揣的这本糊涂账,净等着让人家蒙他;二来他一沾钱的事儿就从心底里起烦,也没那份耐性去跟人家一块大洋一块大洋地争论。

想到这里,桂品三就对张子修说,你说的这事倒也是件好事。

张子修一见桂品三这样说,心下才松了一口气。但跟着桂品三又说,可有一宗,你张老板既然已经管了这个闲事,我看不如干脆就好人做到底,你就代我。去跟那人谈得租价,没多有少,横竖你看着办就是了。

张子修早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心里不禁暗笑。于是拐个弯应承下来,说道,这倒都好办,可不管怎么说,你这房东总该去跟人家见一面么。

桂品三朝他摆摆手说,算啦算啦,你就只当那处房子是你的,跟我没关系。

张子修一见来的目的都已达到,再这样罗嗉下去桂品三就烦了,于是赶紧起身告辞,说,既然你桂少爷这么瞧得起我,我一定大力帮你把这事儿办圆满,回头有啥结果我再来通禀声儿。

桂品三见张子修下楼去了,才发觉盏中的茶早已经冷了。这时,晓事的伙计已经拎壶正打算给续水,桂品三朝伙计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桂品三这时喝茶的兴致已全被张子修给搅没了,便算过茶钱起身从“翠鸣茶楼”里走了出来。

他出了茶楼门想了想,便朝老西街这边走来。

桂品三来到红春楼,又像往日那样先在红玉阁里设了酒席,然后就催着小玉去里边叫花阳子。不想这里正说着,花子却已经兀自进来了。今天花阳子穿了身簇新的孔雀监团花马褂,一个背头也是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把一张白皙的俊脸衬得越发的光鲜细嫩。他一见了桂品三先哈腰施礼,然后一边扶着桂品三入座一边说,桂少爷您一进门我就瞅见了,刚刚半个时辰以前,我这儿心里还正想着您呢。

小红和小玉一撇嘴,都冲他笑道,一罐儿蜂蜜抹个腮帮子,光甜你那一张嘴儿咧!

花阳子赶忙争辩道,真的哩!天地良心,我跟桂少爷可是不敢妄说扯谎的!

桂品三在桌边把自己坐舒坦了,笑着刘花阳子说,是啊是啊,你这话我信。我这里也正说让小玉进去叫你,只怕你手里有事儿出不来呢。

花阳子用手扶着桂品三的椅背屈身道,桂少爷只管放心,从今往后只要是您来,侍候您就是我的正事儿,没有出得来出不来一说喽!

小红指着他笑道,你看你看,他那嘴甜的,说咳嗽他还真就喘起来咧!

花阳子并不理睬小红,只顾含着笑为桂品三斟酒,然后自己也斟满,就相对着连干了三盅。桂品三看着他说,花阳子,你今天好兴致啊,有啥喜事儿让你心情这么好,赶快说出来,好让我们也跟你高兴高兴?

花阳子笑而不答,还只是一盅接一盅地喝酒。

小玉说,我可是有耳闻,你花哥这两天好像还真有啥喜事儿呢。

花阳子这时已不觉多喝了几盅,神形就有些恣肆放浪起来。

他先举起酒盅对小玉说,小玉啊,花哥今天可要敬你一盅。

桂品三哈地一下笑起来,立刻让小玉取过几个大杯。

原来桂品三第一次见花阳子并当面考他时下成了新闻,转过天来红春楼的姐儿私下就传开了,都说这花阳子果然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肚里真装着学问,竟把这老西街上大名鼎鼎的桂少爷也都给盖住了。又说那桂少爷眼下已不再把花阳子当茶壶看待,每次来了都要把他叫到红玉阁去,与他对坐把盏说笑聊天,花阳子如今已成了桂少爷的莫逆朋友云云。老板娘半月红把姐儿们的这些话一句一句听进耳朵里,再看那桂品三桂少爷,自从有了这花阳子果然就到红春楼来得更勤了,而且回回来了坐在红玉阁里,第一样事便是先要叫上花阳子。再一想,也担心香春楼的老板张子修那老王八龟头不死心,暗地里还要再打花阳子的什么算盘,便索性打定主意要先稳住花阳子的心。于是就不再让他当茶壶了,改到前边来升了管事。不过老板娘半月红暗里还早对花阳子存着另一段心思,这就是旁人不知道的了。

桂品三知道这事后打心里替花阳子高兴,大家便在红玉阁里开怀畅饮起来。花阳子正值春风得意的好心境,自然酒兴也很高,于是和小玉、小红一起陪着桂品三不觉喝到了掌灯时分,又一直喝到了夜里。后来花阳子看一看窗外已是月高夜深,桂品三也是醺醺然地有了些情致,便朝旁边的小玉、小红丢了个眼色,冲桂品三乖巧地笑道,桂少爷今天可真是难得的好兴致啊,酒也喝得落花流水。当年那李青莲斗酒诗百篇,就让后人误以为喝了酒只会出诗,孰不知,斗酒之后还能出些更精彩的东西。

桂品三这时已醉眼乜斜,便问,哦?我倒要听一听,还能出啥更精彩的东西?

花阳子微微含笑道,俗话讲,花是春博士,酒是色媒人么。

刚听到这里桂品三便哈哈地大笑起来,手指着他说,好好好,好你个花阳子啊!

花阳子便乘机又为桂品三斟满一盅酒,笑着说,古人曾有一首才子诗,单说这妻妾同床的良辰美景,不知桂少爷听没听说过?

桂品三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忙说这倒没听说过,你说说看?

花阳子便摇头晃脑地吟道:

不凉不热三月天,

销金帐里好堪眠,

莲花枕上三头并,

鸳鸯被下六臂连,

开口登时方成品,

侧身躺处恰如川,

东边方行云雨事,

又被西面打一拳。

桂品三叹说,才子诗,真是才子诗啊!

小玉、小红却各堆出一脸羞容四拳乱捶花阳子,嘴上作秀嚷道,花哥你酒吃多了么,好端端地拿我们姐妹寻开心!

花阳子一边躲着一边嚷道,好啊好啊,我两边没行云雨事,只好东西各挨几粉拳了!

众人随之一起笑罢。

这一晚,桂品三就在红玉阁里放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