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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荣汉林说,现在交上来的废铁除了碎渣就是石头,咋用?荣支书,你可别开这后门儿啦!

荣汉俊说,行,通知收购科,严格把关!没我的条子不收!不,就是见了我的亲笔条子,质量不行也退货!

荣汉林盯紧大哥说,这大伙儿可都听着哪,你可别背地耍皮影儿一一幕后捉弄人!

人们都笑了,然后招呼各班组上岗去了。

人都走净了,荣汉俊长出一口气。说着连篇虚话,自己也不舒坦啊!他抓起电话,给县法院经济庭侯科长打电话。对方问,哪里?荣汉俊哼了声说,还哪里,我是花果山,专找你这猴老弟!嘿嘿嘿……电话那头呀了一声,是荣大厂长!你这大忙人儿,咋想起你穷兄弟来啦?

荣汉俊骂,你还穷?你老哥我可真是穷得揭不开锅啦!越渴越吃盐,如今还成了被告。咋样,你和郭庭长回去连个话儿也不回?侯科长说,眉毛胡子一把抓,正取证呢,过两天就该找你们双方调解啦!荣汉俊一愣,咋双方?乡政府就不管啦?

侯科长忙改口说,是三方因为垃圾是以乡政府农工商总公司名义进口的,乡政府是第一被告。

荣汉俊骂了一声,又说,告诉你,跟郭庭长说,该八月十五啦我替你们准备好了河螃蟹,还有五瓶酒鬼哪!

侯科长说,荣支书老是惦着我们。

荣汉俊笑了,说大侯哇,你们先别急着调解,给它个杨树开花一一不结果。听说梁炜那小子也跟着鲍真搅和进来了?把他们拖蔫儿了!起诉有啥好?在蝙蝠村,跟我荣汉俊过不去的人,就没好果子吃!

侯科长说,你们梁乡长盯得挺紧啊!

荣汉俊说没关系,梁恩华那点儿能量,坏不了大事儿,还不在你们咋运作?侯科长笑着说,荣支书说话了,我敢不听啊?在咱们县你是着名企业家,县长书记也得敬你三分啊!

荣汉俊嘿嘿笑了,放下电话。

金鱼儿走进来。金鱼儿穿着入时,有股刁俏妖艳劲儿。金鱼儿说,荣支书,山西地安煤矿又来电报了,催煤款呢!说着递过电报来,她白葱根儿似的长臂,在荣汉俊眼前一晃一

晃的。

荣汉俊接过电报,转手就扔纸篓里了,说,催吧,这稻田污染赔款还没钱给呢,能轮到他们?

金鱼儿撅着嘴巴坐下,拿异样的眼神看着他。她眼睛不大,但气韵逼人。荣汉俊瞅着金鱼儿,脸上就有了笑模样,说,金鱼儿,咋这么不高兴啊?又失恋啦?金鱼儿说,这破厂子,都几个月没开支啦?

荣汉俊递了个眼色,说没开支,还饿着你啦?说吧,又缺钱啦?我这人真是土豆滚地瓜一没骨头的货,就是见不得你不高兴。

金鱼儿瞪着他说,去你的!上班时间,别瞎逗!

荣汉俊从老板椅上站起来,坐到金鱼儿身边的沙发上,又往前凑了凑说,金鱼儿,过几天去珠海要账,跟我去吧,玩儿几天。

金鱼儿说,珠海孙经理那儿?去了八百回啦!我连海街都逛六遍啦!不去,这阵儿南方太热。

荣汉俊不高兴了:唉,你说不去就不去?我是厂长,你是秘书。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金鱼儿笑着说,你听我的!

荣汉俊也笑了,说对对对,那个小品演了,甩名片儿比地位,一个总经理,愣让一个女秘书给管住啦!嘿嘿嘿,你说演员咋这么能整呢?

金鱼儿摆摆手:别说了,烦不烦?就你这破厂子,左一个官司右一个要账的,还不够乱啊?我真瞅够了!当初我在乡文化站挺好的,唱啊跳的,多简单,多带劲儿都是你……

荣汉俊点点头,说,哦,我明白了,你是犯戏瘾了。也是,谁不知道,你是咱蝙蝠乡的小白玉霜啊这好办,等厂子挺过眼下难关,挣了钱,咱厂里也办个评剧团,你当团长,让你可劲儿唱!

金鱼儿瞪他一眼说,牛身上有个臊东西可以吹呀!

荣汉俊笑着,打了她一下,说,瞧,还跟我瞎逗起来啦!他说话时腮上的肉抽抽地抖着,金鱼儿笑得前仰后合。

一连好些天,梁恩华和梁景田跑遍了乡里所有企业,进行股份制改革之前的摸底。梁恩华原本一张挺白净的脸被日头烙黑了,但他那双眼睛还是亮亮的。他们到红星轧钢厂的时候没能碰上荣汉俊,只是跟荣汉林还有一些班组长座谈。梁恩华细细地把股份制一讲,工人们都很赞成。可他们却又担心钢材市场不能回升,担心荣汉俊抓拿不住,胡来。

荣汉林叹息着说搞好一个企业,得有一个得力的班子;要想弄砸一个厂子有个操蛋厂长就够啦!我哥不行啦!

人们都笑了。

梁恩华没笑,心里沉沉的。他听出厂里方方面面都对荣汉俊有意见而且他弟弟荣汉林比谁意见都大,这是怎么了?

开庭那天,郭庭长做审判长,侯科长和两位法官为审判员,还有一个年轻人是书记员。旁听席上坐得满满的,鲍三爷和蝙蝠村的稻农都来了,梁炜、鲍真、荣荣也来了。金鱼儿坐在梁景田旁边。电视台记者进来录像,一切热闹而有序。梁炜、张律师和梁恩华几乎同时走进法庭。在门口,梁恩华与梁炜相遇,两个人寒暄了一番。梁恩华大步走向被告席,坐下来。鲍真坐在原告席上,张律师坐在她身边。人声渐―了下来,郭庭长宣布开庭,由县人民法院对蝙蝠乡蝙蝠村稻田污染案进行开庭审理。法庭是庄严肃静的。侯科长介绍说,原告方,蝙蝠村农民鲍真;被告方,蝙蝠乡乡长兼乡农工商总公司总经理梁恩华。一切都按程序进行着,轮到梁恩华说话时,他激动地站起来说,作为蝙蝠乡一乡之长,对这场稻田污染案很是痛心,对乡亲们很是同情,也深感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乡里也曾通过多方努力解决问题,但由于某种原因,没能做好乡亲们起诉到法院,起初我还不理解,对乡亲们起诉有抵触情绪,今天站在这里,听了这么多陈述,我感觉自己错了。是的,谁也不愿当被告。可我今天觉着,来到这里也是在接受一次教育,感受一种责任,一次人生,非常值得。鲍真用敬佩的目光望着梁恩华。旁听席里也一阵议论:梁乡长是明白人哪!

梁恩华动情地说,刚才张律师的陈述和法庭的调査,我认为都是客观属实的,就不再重复了。我只想说的是,我们这些人,是人民公仆,该咋样善待百姓。我们蝙蝠乡的百姓,像鲍三爷、鲍真这样的农民,都通情达理、勤劳忠厚。他们的劳动果实受到伤害,老人家竟选择以死来抗争。我们这些当公仆的,对这样事情还麻木不仁的话,老百姓咋看我们党和政府?我们有啥脸面面对家乡父老?旁听席一片肃穆。郭庭长满脸敬意。

梁恩华眼睛湿了,说开庭之前,有人劝我,恩华呀,你别去当被告,好说不好听,会毁了你的前程,你躲躲吧!我笑了,我躲,人民公仆却躲老百姓,能躲哪儿去?良心呢?鲍三爷落泪了。

梁恩华接,着说,我请求法庭秉公办案,我们乡政府会依法赔偿乡亲们的损失,最好是六十万,一分不少。我会协助法院,尽快把钱交到乡亲们手中!有人不禁拍起了巴掌。郭庭长宣布,休庭,三天后宣判!

可五天过去了,法院那边仍没结果。高本良副乡长、鲍真、鲍三爷和张律师在一块儿商议官司的事。鲍三爷叹道,说是三天就断,这都过去五天啦,咋还没个回话儿?

张律师是梁炜的朋友,是梁炜给鲍真介绍的当地最好的律师这次他愿意免费为农民提供法律援助。张律师说,情况复杂,我了解了,有人找了他们院长,郭庭长压力也挺大。就是判了,赔偿款也不会到六十万。给少了,郭庭长又不忍心,就僵住了。鲍真说,不给,我就上诉!高本良说,上诉?那就更没头儿啦!

鲍三爷说,这可咋办哪?

鲍真说,我知道是谁做的手脚,准是荣汉俊和宋书记找了法院张院长,张院长和宋书记是部队战友。这两天乡里的议论多了,我听到的。她又说,我们也得找人。说是依法办事,到真事儿上就是权大了,得找大官儿啊!

鲍三爷说,唉,咱老鲍家袓宗三代都算上,外加五服内外的亲戚,最大的官儿就是我当过的生产队长啦!咱找谁呀?烧香都找不着庙门儿!

忽然,门帘一挑,梁恩华进来了,说鲍真,走,跟我去找徐县长!众人傍住了。

鲍真问,梁乡长是啥时来的?

梁景田笑着说,刚到你们这回就找着庙门儿喽!

梁乡长带鲍真和张律师一道来到县城,先找到梁命,然后一起进了徐县长的办公室。徐县长放下文件,起身笑道,你们坐吧。恩华啊,听电话里的口气,事儿挺急呀,有啥事儿啊?说着给他们递烟。梁炜和张律师说不会吸。梁恩华青着脸说,这事儿非找你不可啦!先介绍一下,这是蝙蝠村售粮大王鲍三爷的外孙女鲍真;这个呢,是我的侄子梁炜,他如今是海王市明明豆奶厂副厂长;这是小张,咱县的名律师。徐县长眼一亮:豆奶厂?梁炜忙将名片递过去。

徐县长看着名片笑着说,明明豆奶挺有名儿啊,我常喝。是你们产的,原料是不是……梁炜说,牛奶、大豆和植物油。

徐县长问,恩华,那蝙蝠乡的牛奶和大豆,不就不愁销路啦?梁恩华眼也亮了,好办法,早晚要走这一步的!咱乡里每年大豆都有剩余,交国家一部分,剩下的不好保管。还有奶牛场……

后来又由鲍真说到稻田案件。徐县长听了他们的诉说后说,由垃圾引发的稻田污染案,必须公正地解决。我们要保护农民的利益,特别是像鲍三爷这样的老劳模、售粮大王,党和政府要关心爱护,法律也要为他们提供支持。你们回去写一份材料,我批一下,再转给有关部门。我们虽然不能直接干预法律程序,但是党和政府的政策精神,应该告诉他们。我的意见是,不仅赔偿六十万损失,而且还要替乡亲们承担诉讼费、鉴定费啦等等。这是关系到党和政府形象的大事啊!鲍真激动地听着,眼睛红了。

过了半个月,梁恩华回到办公室,听说法院一审判决下来了,还是赔偿六十万。鲍三爷和稻农心里踏实了,梁恩华也比较满意。这下可惹恼了宋书记。宋书记对梁恩华发了火,他激动地说,这样判决是不合理的!咱乡政府和轧钢厂应该上诉市中院!荣支书从珠海打来电话,对判决也很不满嘛!

梁恩华也不示弱,说,荣支书不满就不满,那他咋不出庭呢?宋书记说,荣支书要账去了嘛!

梁恩华说,要回来钱赶紧给法院交上三十万。别的,说啥都没用。宋书记说,恩华呀恩华,你还替人家原告高兴?咱们乡政府以后还怎么办事儿?快上诉,兴许能挽回一些损失!

梁恩华说,明明是咱们没理,还上诉什么?宋书记吼,你这是慷国家之慨呀!梁恩华说,哪儿不明白,你去问徐县长吧!宋书记一愣。他这才明白了什么,随即十分沮丧地坐在沙发上。梁恩华一摔门出去了。此刻他想见到梁炜,最近乡里倒闭许久的塑料厂被盗,使他对梁炜有了明确的想法。

可这个想法刚一冒头,梁恩华马上犹豫了。把梁炜请回乡来办厂可有任人唯亲之嫌啊!梁炜虽说能干,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而且梁炜与荣汉俊有旧怨,这会给乡里的工作带来麻烦。

梁恩华的脑子里又闪现出一个年轻人,那就是鲍真。如果不用梁炜,鲍真是最合适的人选。梁恩华陪同县里的社教工作组在蝙蝠村搞调研,亲眼见识了鲍真的为人处世,这次打官司又领教了她的厉害,他很欣赏这个打工回乡的姑娘,农村需要这样的年轻人啊!荣汉俊现在还不想让鲍真插手乡镇企业,这自有他的想法。而作为一乡之长的梁恩华不能不物色年轻人,就像当年他清醒地选择了荣汉俊当村长一样现在他也清醒地看到荣汉俊迟早要被淘汰。这一点,他已经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只是现在还不知如何完成这个过渡。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如果起用鲍真,荣汉俊不会公开反对。他最近才听那个老实疙瘩哥哥梁罗锅说,鲍真是荣汉俊的私生女。梁恩华决定找鲍真谈一谈。

梁恩华把事情跟鲍真一说,鲍真的脸就模糊得像罩了一层雾。她不愿意介人企业,但她笑着说,谢谢乡长对我的信任,我给你推荐个人吧。谁?梁恩华赶紧问。鲍真一字一字地说,梁一讳!为啥?

鲍真并不马上回答,却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梁恩华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往日的微笑,等待她的回答。

鲍真盯着他说,梁炜是你的侄子,你不比我更了解他?

梁恩华笑了。鲍真眨了一下眼睛说,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想用粱炜,可又怕别人说你重用梁家人!

梁恩华没有说话,心里却在说这个姑娘果然厉害。鲍真继续说,当年你重用了荣汉俊,今天为啥就不能重用梁炜?我感觉梁炜比荣汉俊更有才能,他学历高,他对经济有一种天生的敏感,这点我比不上他……

梁恩华静静地听着,鲍真的话击中了他敏感的神经。是啊,在农村工作,又是本乡本土的,这家族的瓜葛怎么绕得开呢?

从鲍家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他心里想,好吧,豁出去挨骂,把梁烤拉回来,将来人们会明白我的!但是,仍有一种忐忑不安的心绪在他胸中郁积,屡屡地、屡屡地挥之不去。怎么,自己也老了,没了当年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