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那样一个身影,即使时光变迁,人海茫茫,只要一个不经意的闪现,就能够让你甘愿为之万劫不复?]
许久不曾造访的艳阳终于冲破洛城的大雾,璀璨光芒洒向几乎就要结出冰碴的大地。坐在城谏的车子里,我有些疲倦。连日来的学习和工作几乎就要将我的全部力气榨干一样。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城谏直视前方的路况,我又问道那股松木的暗香,很淡很淡,轻柔地散在车内。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城谏轻飘飘地丢过来一句,五月,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设计画稿的工作?
我的大脑逐渐转入清醒状态,心底想着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城谏扭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弯出一个迷人的弧线,说,不要皱眉了,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在校兼职的设计师,你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哪里不同?我纠结地看着城谏俊朗的侧脸。
恩……怎么说呢,你并不像其他刚出道的设计师那样过分地在意自己作品的反馈。对于初出道的设计师来说,再没有比反馈更能直接地评估出一张设计稿的好坏。
我愣了一会儿,又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内心十分地心虚。
事实上,自从接手这份工作以来,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朝六个字看齐:向钱看,向厚看!当一个人,她还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小女孩儿的时候,她会将自己的工作当成一种爱好来喜爱,但是当一个人,她虽然还是一个怀揣梦想的小女孩儿,但是她穷得实在是买不起那些昂贵的梦想的时候,她就会将自己的爱好当做一种工作来完成。
对于我来说,最好的反馈,就是J·工作室是否会将我的画稿稿费加上去一些。
但是古人有云,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于是我为了不驳了城谏的面子,一脸激情澎湃地问他,那反馈怎么样?
城谏笑了笑,睫毛上落满阳光的样子十分迷人,他说,反馈很不错,但只是针对你是一个新人来说。与一些稍有经验的前辈相比,基本功还并不扎实,构图和色彩的运用方面也并不十分熟练。
不过,你的创意的确十分独特,如果五月是真心喜欢着这一份工作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在现在的基础上多充实一下自己,将你本该有的那一份天赋更好地发挥出来。
我唔了一声,知道忠言逆耳利于行。
身边的城谏,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鹅黄色套头羊绒衫,茸茸的暖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随和许多。不得不承认,城谏的高贵和冷漠,甚至是骨子里那一份优雅的性感,都仿佛与生俱来,没有一丝做作的痕迹。也许正如薄荷说的那样,这个男人,真是长得一副人人想要与他睡觉的模样。
城谏见我不语,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头,说,以五月的天赋,我相信在毕业后进入J·工作室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我希望五月是真心喜欢这一份工作。
我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渐渐淡去的烈阳。秋末的阳光总是这样,短暂闪现出一刹那的璀璨,像是烟火,很快消失不见。
进入城区的时候,已经有路灯渐次亮起。我看着一盏一盏的路灯一次次晃眼而过,橙色的光芒像流星一样晃出长长的尾巴。
路边有音像店放着一首老歌,准确地说,是一首唱出了男女离别后还要死不死地肝肠寸断着的老歌,歌词一字一字分外清晰地落进我的耳蜗。
作为一台音响,它的清晰度实在是完美得有些罪过,当然,坐在我身边的城谏也一定听清楚了歌词的每一个字句,也一定听到了我不经意间跟着哼唱的曲调,也一定看到了,我眼中若隐若现的透明水汽。
其实这不能怪我,有些歌,生来就是为了让人回忆让人哭的。
就像有些人,存在过的意义就是要让人不断回忆思念的,就像顾西铭。
忽然间,我竟觉得自己有些愚蠢,有些残忍,我安静下去,静静地看城谏,他皱着眉,似乎也很认真地听着这首歌,眉宇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柔软和落寞。
远处的天边飘着被夜色染灰的云朵,大片大片地缓慢移动着,不知要迁移到哪里。
然后,那么浩淼的天空下,一个少年的背影,如一枚锋利的刺,猛地扎进我的心里。我从座位上立直了身子,不确定地回过头去使劲儿地看,那样的背影,带着一件件还未晒干的往事,铺天盖地地蒙住了我的双眼。
我说,城谏,我想下车。
恩?
我想下车,今天谢谢你送我,我想一个人下去走走。
城谏看了看我,没有多说什么,将车停在了路边。我下车后还未来得及对城谏道个别,就追着那个背影跑去。
心跳声如鼓点般在我的耳边炸开,仿佛所有血液逆流,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因为太多紧张而失去了温度,不远处那抹熟悉的背影拐进了一个衚衕,我加快了脚步朝他跑去。
是顾西铭……
是顾西铭吧……
还是……又如往常一样,只是我看错了,只是我的臆想?
这种如海市蜃楼一样的幻想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了,在没有顾西铭的这座城市里,我常常以为自己见到了他,常常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想要看清楚他的脸,想要听一听他久违的声音。
脑海里冲撞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可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那是顾西铭,是他回来了。
眼泪,再不受我强制的控制,落了下来。
落在脚边飞扬起的尘土里,瞬间就被尘埃包裹掩埋。
我茫然地盯着前方,脚步机械地快速交替,我想喊顾西铭的名字,可是心中说不清楚的恐惧却让我出现短暂的失声,我张了张口,只能徒劳地掉眼泪。
就在快要到达胡同口时,一辆白色宾利忽然急转弯朝我撞了过来,我连喊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撞飞了出去。
也许我的体质特别容易吸引无良驾驶者,被撞飞过两次的我,只好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后落地时如此安慰自己。
一生中,两次追同一个男生时,两次被撞。依照这种几率,我的下半辈子干脆就靠买彩票来发家致富好了。
如果薄荷知道我是死在宾利的铁蹄下,也一定会深感欣慰的。
不过,当我就快要不醒人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喊,五月!怎么是你啊?五月、五月!
此人从车上奔下来后便开始使劲儿地摇晃着我的肩膀,我本就疼痛不已的脑子被她这样来回晃荡了几下更是疼得清醒过来了,大有回光返照的意思。
我一看,竟然是嫣然。
哎,原本打算如果大难不死定要狠狠敲诈一下这个肇事者,没想到是一个熟人,还是一个曾经帮助过我的熟人。这样残酷的事实让我那颗熊熊燃烧的敲诈之心瞬间冷了下去。
仅有的知觉告诉我,这一次我被撞得不轻,腰部以下基本上已经失去痛觉,脖子以下也就快要失去知觉了,就一颗快要炸开的脑袋被嫣然来回摇着,也就快要进入休眠状态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双无比温暖的手掌轻轻地环抱住我的肩膀,将我救离嫣然的魔掌,然后,我的身体腾空,被他轻柔地横抱在怀里。
我闻到淡淡的松木暗香,竟然觉得那样踏实,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擦破的皮肤贴在他的肩头,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怀抱的主人轻轻地用脸颊碰了碰我的额头,说,五月,别怕,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城谏?你怎么……嫣然错愕地看着一言不发地将我抱上车的城谏。
城谏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嫣然一眼,冷漠地关上了车门,发动了引擎。
这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我几乎要忘了我差点儿被她撞死的时候,这个叫嫣然的美丽女子,她会跑来告诉我,五月,我曾经那样恨你,恨那个一直走在城谏身边的你。
恨到,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让你死。
但是现在,我得到了报应,我失去了城谏这个朋友,也失去了我的工作,也算是我将当初欠你的全部还给了你。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在医院里安静地度过。
每天,有城谏来给我送美味的饭菜,有夏莫给我送好看的图书,有薄荷给我讲很黄很暴力的笑话,还有青猫给我表演她是如何搞定整栋医院里各科室的美型医生,当然,这件事情要对夏莫绝对保密。
青猫明确警告我们,不要用纯属娱乐的绯闻破坏她的终身幸福。
出院前一天,我看着窗外发呆,那时候天还没亮,即将褪尽的夜色中还有点点星光闪烁其中。我想,被撞飞近二十米远,既没有伤残,又没有骨折,紧紧是一些不碍大事的皮外伤,外加因为过度疲劳和惊吓导致的短期性昏迷,这怎能不让我想要靠着买彩票发家致富?
我又想起自己刚刚苏醒过来的时候,城谏满眼心疼地看着我,眼眶微微泛红。见我醒来,笑一笑,问我,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我摇摇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城谏便转身去为我倒水。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悲伤渐渐蒸腾着哽在喉咙,眼前的男子,清晰的五官,明亮如水的目光,挺拔俊雅的身姿以及优雅迷人的气场。
这样高贵仿若天神的男子,却在我的身边将自己低入尘埃陪伴了两年之久。
为了我,他学会了做饭煮菜,围着蓝色的格子围裙在厨房里拧眉研究菜谱,从第一盘烧糊的炒鸡蛋,到后来美味营养的乌鸡八宝饭。
因为我,他试着收敛起从前所有的脾气,对我一再容忍。
因为我,他养成了晚睡的习惯,常常在深夜里打电话来,让我陪他说说话。其实,他只是在担心,曾经得过忧郁症的我,曾经有过自杀倾向的我,会在无数个漫长而寂寥的深夜里,觉得孤单,默默流泪。
所以他选择这样的方式,陪我挨过一个又一个夜晚,等待天亮之时我终于入睡,他便洗漱完整准备去公司上班。
而我,却始终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城谏。
我是如此的懦弱、自私,且残酷。
城谏扶我起来喂我喝水,温暖的掌心拖着我的肩膀,目光落在我颊上的擦伤上,眼睛里有心疼,也有自责。
他说,我就是因为担心,所有一直跟在你身后,怕你发现,所以只能远远地跟着。可是我没想到嫣然的车会突然冲过来,如果我离你再近一些……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以我那时虚弱的状态,并不懂该说一些怎样的话。
我只能孩子一样埋头喝水,直到被子空了,泪落下来,我才艰难地开口问他,城谏……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城谏看着我,轻轻地摩挲我的头发,他的指端有着阳光的馨香。然后,那一片馨香的阳光气息轻轻地拖住我的首,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
薄荷说,虽然你们是在床上拥抱了彼此,但是,那是一张神圣的床,所以,那个拥抱也是一个神圣的拥抱。
不过,就算是神圣的拥抱,你也不可以小觑。想当年杨过和小龙女也曾经十分神圣地脱掉了彼此的衣服进行一场非常神圣的运功治疗,但是最后,还是一不小心就搞出了奸情。
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和城谏之间也将步入其后尘,即将展开一场感天动地的奸情大剧!
朗朗默默地擦了擦额上的汗说,薄荷姐,你永远活得这么经典,不容易啊。
出院后,城谏为了庆祝我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身体状态都十分的良好,特地定了个包间供我们娱乐娱乐。
恰巧薄荷生日就在一周后,便决定饭局定在薄荷生日那天。
薄荷免了一顿饭钱自然是十分的神清气爽,数十次在我耳边念叨着,城谏真是一个好同志啊!
然后话锋一转,伸手来拉我的手,表情严肃地问我,你……还在意顾西铭吗?
顾、西、铭。这三个字,已经有多久没有在耳边响起过了?只是,已经过了那么久,为什么这三个字的杀伤力还是那么强大?
强大到,只要一听到这三个字,我就会感到窒息,仿佛被一双透明的大手紧紧地捂住口鼻,不能呼吸。
薄荷看着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都这么久了,你还是……
我摇摇头,阻止薄荷继续说下去。
我又想起一场旧梦,在曾经的旧街上,顾西铭揉着我的头发,从口袋里拿出两串钥匙,一把放回口袋,另一把钥匙放进我的掌心。
我微笑着看向顾西铭,这个一夜间被寂寞吻住眉心的少年,终于将钥匙放进我的口袋里。顾西铭温柔的手指轻轻抬起,微凉的指端将我腮边的泪水拭去,然后,青草香味的怀抱将我紧紧地箍进怀里,在这个静悄悄的下午,顾西铭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将眼泪落满我的肩膀。他说,五月,你就是我的家人,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你就是我的家人,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永远都不分开……
我说薄荷,我从来没有责怪过顾西铭,虽然那样残酷的一段时光里,顾西铭没能陪在我的身边,我也不曾真正地在心里责怪过他。
我只是心疼,心疼那个凡事都要追求完美的少年,是以怎样的姿态离开我们的家,那个将我视作唯一家人的少年,又是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会不留下只言片语就从我的世界里那样消失了。
如果他在纪家真的过得很好,很幸福,那么我会因为自己的微不足道而悲伤,但是这种悲伤极其短暂,会很快在漫漫时光里被治愈。
但是如果他不幸福,我会比他更加难过,而那种难过,是没有尽头的绝望。
这些年来,我对于顾西铭的念念不忘,只因为他曾说过,我们是家人。我只是想要问问他,离开了我,不告而别之后,他是不是过得快乐。
还有就是,院子里的五子棋和跳棋,我一直保留着,我想,如果我们得以再见一面,我就将它们还给他。
薄荷显然不能接受我的想法,如果说薄荷这一辈子只怨恨过两个人,那么其中一个就是她的父亲,另一个,就是顾西铭。
小时候,无论是薄荷还是梁小柔,都不曾感受过普通家庭的完整和温暖。虽然我和朗朗也没有妈妈在身边,但不可否认,只老单一人,就足以让她们俩羡慕了一整个童年。
梁小柔的继父和亲妈就是一对暴力夫妻档,仿佛三天不打梁小柔他们就活不下去了一样。至于薄荷,有关她父亲的故事,还是有一次薄荷醉酒后哭着告诉我的。
薄荷的父亲是一名人民警察,在薄荷还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算是半个殉职。
为什么说是半个殉职呢,因为当时薄荷爸正在执勤,某小区七楼一户人家发生了盗窃案。于是薄荷爸和另一位人民警察便到了案发现场。
当时薄荷爸根据现场证据初步判断,这个盗窃犯是爬墙爬到七楼后,从窗户进去进行了盗窃。因为当时整个屋子里只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
但是另一位人民警察却不认同他的这一个观点,认为盗窃犯很有可能是这一家人的熟人所为,配好了钥匙,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来的。
于是两人根据这个问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最后,另一位警察愤怒地说,有种你爬上去看看,到底能不能爬到七楼!
这句话激起了薄荷爸的斗志,大喝一声,爬就爬!爬不上去是孙子!
楼底下迅速围了一群人围观人民警察爬大楼,甚至吸引来了卖冰棍儿的老大爷来做生意。薄荷爸一看,这么多人民群众都在注视着自己,如果爬不上去实在丢人,所以咬咬牙,往手上吐了两口吐沫便开始奋力向上爬。
围观的人群便黑压压地站在楼底下仰头看着,几分钟后,薄荷爸终于爬到了六楼,眼看胜利就在眼前,薄荷爸却不爬了。
定在六楼一动不动地挂着。
楼下面的围观群众纷纷猜测,莫非是在六楼发现了重大线索?还是爬得累了要稍作休息?
五分钟过去了,薄荷爸依旧像Spider-Man一样一动不动地挂在六楼。
楼下的群众屏住呼吸,站在炎炎烈日下仰着头继续观望。
又一个五分钟过去了,薄荷爸依旧一动不动地挂在那儿。群众不乐意了,冲他喊,哎你到底能不能爬上去了啊?你以为你是唐僧啊,坐禅也没用你这样的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众们不满的声音越来越激烈。
就在这时,六楼的窗户突然被打开,薄荷爸就那样笔直地掉了下来。群众纷纷散开,然后再次聚拢。
六楼传来一个男子粗犷愤怒的声音:妈的看看看!你当老子给你拍毛片呢!
而这时,薄荷爸已经如一摊烂泥般掉在了地上,没有了呼吸。
《人民警察偷看人民做爱,引发众怒不幸坠楼身亡》,这是薄荷爸留给薄荷的最后记忆。一张泛黄的报纸,薄荷珍藏了很多年。因为薄荷妈将有关自己男人的照片全部烧毁,这是薄荷唯一留下的爸爸的照片。
其实,我爸并不坏。
薄荷倒在我的肩膀上缓缓地叙述,她说,我爸对我,真的很好,真的。他偷偷藏起来的那点儿私房钱,全都拿来给我买零食了。我爸扛着我到警察局,特神气地说,你们生十个儿子也赶不上我一个女儿……可是,我却这样怨恨他……
薄荷说起自己父亲的时候,总会露出一种特别幸福的笑容,笑颜似水。
对于顾西铭,薄荷的怨恨是因为她觉得我受到的伤害,全是因为顾西铭的背叛和离去,包括老单入狱这件事亦是。
薄荷的生日如她的生理期一样非常准时地来临了。
城谏在大世界包了一个大间,路上,麦萧问我,为什么你出院了要城谏来为你庆祝?还是到大世界这样的销金窟。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太有技术含量了,所以车内的每一个人都沉默了。
朗朗扶住额头说,认真思考了片刻后慢慢地说,这个问题其实没有那么复杂,首先,把我姐姐撞进医院的人是城谏叔叔的老相好,为了弥补自己老相好的过失,所以代替她请姐姐吃饭本就在情理之中。其次,城谏叔叔作为我们家的房东和姐姐的半个上司,请姐姐吃饭就更在情理之中了。
我认为朗朗总结得十分到位,但是还是忍不住对他进行思想教育,朗朗啊,你不可以说嫣然姐姐是城谏的“老相好”,这是对于一个女性的不尊重……
话还没说完,朗朗指了指前面开车的薄荷说,这是薄荷姐姐说的。
我立即用目光谴责薄荷。
薄荷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这也算不上是一种对女性的不尊重,根据城谏长了一张人人想与他睡觉的脸这一点来推断,嫣然姐姐很有可能将老相好三个字理解为对其无尚的夸奖。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说话间,车子在大世界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我们四个进去没多久,夏莫、梁小柔、青猫三个便进来了。城谏已经等在里面多时。
城谏的细心让我心中觉得很是感动,之所以没有选择我们常去的逝水,恐怕就是因为怕我们想起月清,会难过,会悲伤。
这一天我并没有刻意打扮,简简单单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脚上蹬着一双帆布鞋,头发在脑后梳了个马尾。
梁小柔则是一身淑女打扮,柔软顺滑的发上别着一枚珍珠发卡,略微画了个裸妆,清纯干净的模样。
而薄荷是一身她最近十分迷恋的“优雅端庄风”,被我叫做“慈善晚宴风”的装扮。
至于青猫则是她迷恋了许久但是碍于夏莫的清爽品味而始终不敢明目张胆地尝试的“波西米亚风”,被我叫我“海南三亚风”的热辣装扮。
四个别具一格的女生围着四个堪比F4的男生,(朗朗再三坚持自己也在其列)实在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城谏坐在我的对面,下午和煦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柔和地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黄,仿佛油画里头顶皇冠的王子。
我们举起面前的高脚杯,一起为薄荷庆祝生日。
梁小柔看着朗朗一双眼睛紧盯着正中间巨大的蛋糕,便笑着对薄荷说,快许愿望吧。薄荷立即无限娇羞地站起来,双手合掌,无比虔诚地说,第一个愿望,我祈求全天下的女人除了我之外,凡是嫁给麦萧的,都七窍流血身首异处。
朗朗被这个十分暴力又十分血腥的生日愿望吓到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麦萧。
薄荷接着说,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我的下一个生日,再下一个生日,直到我老得已经记不清自己几岁了为止的生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像今天一样,陪着我切蛋糕,听我许心愿。
第三个愿望,薄荷并没有讲出来,默默地在心底念了一遍后便吹灭了蜡烛。朗朗终于死机重启了一样奔着蛋糕去了。
那顿饭吃得格外地温馨,是少见的没有一个人喝酒喝到吐的一次饭局。
吃过饭后,八个人就到楼上的休息厅稍作休息。城谏带着朗朗去打游戏,我们便围成一圈儿打起了桥牌。听青猫说拉风爹在北区又开了家钱柜,跟她说了好几次要她带着几个好姐妹去捧捧场,问薄荷要不要去那里续摊。薄荷一听到钱柜两个字立即跟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前一刻钟还像一摊烂泥一样依偎在麦萧的怀里大叹岁月催人老,结果后一刻就瞬间回光返照,十分慈祥地拉起我和梁小柔的小手率众朝着钱柜去了。
拉风爹的生意在薄荷这等嗓门和音准的人长期光顾之下还能做得如此有声有色,实在是让我们众人佩服不已。
因为拉风爹的关系,朗朗得以跟我们一起混进去唱几首儿歌。
由于是薄荷生日的关系,其余几人都压抑着上去抽她的冲动听着她一首接着一首地嚎唱。听了一首狼爱上羊和一首青藏高原之后,朗朗便委屈地看着我说,姐姐,我想回家。
我用无限悲悯的眼神告诉他,晚了,小子,谁让你不乖乖回去做作业来着。
朗朗甚是忧伤地垂下头去,忏悔自己一念之差导致的这一场人间悲剧。对于薄荷举着麦克风放纵自我挑战极限的澎湃激情,我们都选择了默默地忍受着,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的听觉,并且集体用目光深深地谴责着青猫。
城谏坐在黑暗里静静地喝着酒,偶尔帮朗朗拿一块西瓜或者桃子。
许是方才的饭局吃得咸了,导致我分外的口渴,只好使劲儿地给自己灌酒解渴,放下杯子时不小心用眼神瞄了一眼城谏,正巧城谏也正眯着眼睛瞄了我一眼,于是我们二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一起,我愣了愣,傻兮兮地咧嘴一笑。
城谏也轻轻一愣,朝我轻轻一笑。
薄荷的一曲离歌终了,包间里忽然间灯火辉煌的,城谏的这一个笑容就在这七彩灯光下显得格外地晃眼。
酒过三巡时,拉风爹敲了敲包厢的门走进来,想必是听说城谏来了便来与他打一个招呼。二人打过招呼后,拉风爹说,薄荷生日,消费免单。我们都恨不得扑过去喊他干爹。拉风爹还是那个拉风爹,像极了苗侨伟的拉风爹,薄荷说,这样的男人,可以秒杀八岁以上八十岁以下的所有女人。
拉风爹举了下杯子,大家都跟着喝了一杯,拉风爹看了看朗朗,特别慈祥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小朋友很是可爱。
朗朗对于这样的夸奖早已免疫,十分礼貌地露出了招牌式正太笑容回应了事。然后,拉风爹的眼神忽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
应该说,是落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脖子,无奈眼神有限,实在没看出我的脖子究竟是哪里诡异了,让我们平日里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拉风爹突然间神色凝重了一下。
城谏也朝我的脖子看了看,拉风爹立即恢复了笑面虎的招牌表情,说,城先生继续,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城谏眼中的疑惑也一闪而过,说,尹老板忙着。
拉风爹走后,一屋子的妖孽们又都恢复了原状,特别是薄荷,只要一到钱柜就永远处于F5不间断刷新状态下,每一首歌都是为她量身订造的。
她是为了钱柜而生的。
喝得多了就容易跑厕所,朗朗见我要出去立即抓住我的手可怜兮兮地说,姐姐我也要出去!
我便带着朗朗出了包厢,外面依旧是灯火辉煌。我有点儿后悔带着朗朗来这里了,因为就在我们不远处,有一个男人,他正抱着另一个男人在大哭。
朗朗看着他们,纯真的目光又转向我。
我拉着朗朗边找卫生间边告诉他,这是男人之间的友情。
话音刚落,那个大哭的男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杰瑞,你骗我!你明明说过你不会再和那个女人来往的!
朗朗又把目光转向了他们。
被抱的男人一脸的伤痛欲绝,抱着大哭的男人说,你相信我,我是真的不爱她!那个女人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她连英语四级都没过,可是,我又不能带着你回我妈家,你知道我妈她冠心病心脏病心绞痛香港脚,每天都等着抱孙子,她受不了这个刺激啊!
大哭的男人哭得更加凄惨了,突然跪在地上咆哮起来:耶稣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啊!
我和朗朗都沉默了,正要转身默默离开的时候,咆哮男突然大喝一声,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那一嗓子,叫得我分外惊悚,朗朗吓得要跑,被我死死地拽住停在了那里。
咆哮男带着他的杰瑞站到我们面前,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他说,都说女人的直觉最准,你帮我看看,我的小杰瑞是不是真心爱着我!
我看了一眼身高一米八以上体重一百八十斤以上的“小杰瑞”,非常真诚地说,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对你至死不渝的爱,你们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天上人间天天向上天生我材必有用!
咆哮男听完,眼睛忽然黯淡了下去,他说,不,老天生了我,可是我没用,没用啊……说完,忽然抱住我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杰瑞你走吧,以后,我也会找个女人好好爱她,比如这个女人,你走,你走!
杰瑞一愣,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泪奔着出去了。
我被咆哮男抱得尿意甚急,正想着要如何挣脱的时候,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五月……?
我一愣,愣愣地转过脸去,然后,胸口便不可遏止地窒息起来。
铺着金色羊毛地毯的走廊那头,宝蓝色的灯光映得整个天花板都像海水一样晃荡着波纹,像一片倒过来的海。
幽蓝海水之下,是一个身穿白色小洋装,肩上围着一圈兔毛坎肩的少女,她看起来那么惹人怜爱,乌黑柔顺的长发乖巧地披在肩上,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好久不见。纪小幽看着我,微笑着同我打招呼,顺便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丢给我。
我把咆哮男从我身上拽开,让他先抱着朗朗哭一会儿,然后我也朝纪小幽淡淡一笑,说,是啊,好久不见。
纪小幽看着我身边痛哭流涕的咆哮男,笑得很是玩味,她走过来,就像一个久违碰面的老朋友那样神情熟络地走过来,轻蔑地看了一眼咆哮男,说,你的品位倒是大不如前了。
我说,是是是,我也这么想着,总觉得生命里没有乱伦没有小三就不够完美,以后我会好好注意自己的品味哈。
纪小幽显然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傻傻的,不懂反抗的,一味地忍气吞声不懂得为自己说话的五月,已经在两年多的时光里,被生活打磨得如此牙尖嘴利,甚至刻薄。
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对我的鄙夷之情,那眼神,看得我都想找块抹布扑过去给她擦鞋。
朗朗从咆哮男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拉着我的手说,姐姐我要上厕所。
我看了纪小幽一眼,说,不好意思啊,我正好也要去上厕所。
正要走,纪小幽的手轻飘飘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回头问她,还有事儿吗?
纪小幽无比真诚地看着我说,五月,事实上我一直想要找机会和你解释。那个时候,我因为不懂事对你说了很多的气话,希望你能原谅我。
还有就是,我们谁也没有逼迫西铭跟我们走。
那一天,爸妈决定带我出国治病,我给西铭打电话只是想做最后的告别,可是当我告诉他我们要去国外的时候,西铭就突然疯了一样跑回来了。
他说自己不该因为你和家人分隔两地。
那时候我有劝过他至少要和你道别,或者求一求爸妈让他们帮帮你父亲,但是西铭说……他说,没有那个必要了,毕竟不是我们家的事情。
况且,会有个城先生陪在你身边。
纪小幽亲切地握住我的手,条理清晰地对我说出以上的话。
两年的时间,也许在生命的长河中并不算漫长,但是,也绝不短暂。
两年的时间,我体验过一夕之间一无所有的困境,遭遇过那个年纪的我还无法承担的残酷现实,也曾经哭过,崩溃过,甚至轻生过……
可是纪小幽却说,这一切,都是她当年的意气用事,要我原谅。
也许,她说的这些话我不该相信,但是当我听到那句“况且,会有个城先生陪在你身边”,我不得不相信,也许,纪小幽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是顾西铭选择离开,在我最悲伤的那些日子。
往事像一场冰冷刺骨的海啸,在我耳边嘶吼着呼啸而过。
正当我陷入追忆过去的悲痛中时,朗朗突然伸手推了纪小幽一下子,小脸怒气腾腾地说,你这个老巫婆,顾西铭哥哥才不会像你说的那么坏,你就是嫉妒顾哥哥喜欢我姐姐!
他这一推,给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倒霉孩子,心脏病患者是你说推就推得吗,推出个复发出来把你卖了都不够付她一天的住院钱!想及此,立即抽手狠狠地抽了他后背一下子,没你说话的份!
抽完了,转身对纪小幽说,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那我们就上厕所了,再见。
我扯着朗朗穿过金碧辉煌的走廊,头顶的海水仿佛随时能够倾斜而下,淹没这灯火璀璨的人间。
到了卫生间门口,我问朗朗,疼吗?
朗朗仰头看着我说,不疼。
我说,那快去上厕所吧。朗朗点点头,推开门进去了。
走廊上四面楚歌,可见像薄荷这样的人才随处可见,唱得我头疼。
我转身走进女卫生间,在里面放大了冷水不停地洗脸,冰凉的水珠从脸上滑下来,簌簌地落进脖子里,冷得我直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