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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卷3-87章 召公虎 ? 拾(下)

虢公长父所奏者并非好事,这不,他刚刚领到兵权,便动了伐楚的念头:

“前日里随侯来朝,有言楚国图谋不臣之事,如今其国内四子争位倾轧,正可利用此良机以征讨其叛逆,定汉南之疆域,以慑群蛮。”

这恰恰是召公虎最不愿意看到的——去岁周王师先是春伐淮夷、东夷,随后夏征西戎、犬戎,虽说都是被动应战,但好在秋、冬王畿丰收,总算不至于入不敷出。然而荆楚强大,且远据汉水之南,昔日周昭王尚且难克,如今更是难以对付。

召公虎赶紧出班反对:“天子,此事万万不可!”

“太保说来。”

“楚国反意未显,不可轻易伐之,此未得天时;汉水此时水流湍急,粮草供应不济,此未得地利;王师南征北战,正是疲惫待整,此未得人和也。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可得,岂能轻易开此战端?”

虢公长父听罢,冷笑几声:“太保此言差矣!大周王师奉天伐罪,楚人何谈天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楚人何谈地利?而我下军乃东八师精锐改编而成,天子赐其美名曰‘南国之师’,便是南征之用,如何不得人和?”

此话虽强词夺理,但奈何周王静很是受用,频频点头。

召公虎急道:“可大周国库已然空虚,如何支得起这场战事?”

虢公长父哂笑道:“镐京之国库存粮,经太保五年南征北战,确是消耗殆尽;然而孤于东都洛邑经营数年、休养生息,粮饷足够支应上军一年作战所需。”

“这……”这回轮到召公虎语塞。

周王静很是兴奋,起身问道:“伐楚一事,众爱卿还有何异议?”

召公虎暗叫不好,他知道周王静历来好大喜功,对征伐四方大有兴致,这也正是古来王者的通病。虽说去岁御驾亲征后,天子死里逃生,一度对此绝口不提,但派出大军展示军威,他倒是来者不拒。

这时,召公虎将目光投向尹吉甫,此时他亟需这位百官之长的表态。此前卫伯和担任太宰时,定会极力反对天子穷兵黩武的念头。但出乎召公虎意料之外,尹吉甫此时始终一言不发,低头沉默。

为此,老太保不禁有些失望——尹吉甫继任太宰之后,好似换了一个人,与召公虎和其他布衣大夫略有疏远,甚至刻意保持距离,反效法起前任卫伯和的中立态度来。加上今日没能得到兵权,或许让他颇受打击。

即便独木难支,召公虎还是要反对:“天子,自陛下登基以来,太傅还未曾出兵,更未曾……”

他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相信所有人都能料想的到,虢公长父久疏战阵,面对强大的楚国,胜算微乎其微。

周王静倒安抚起召公虎来:“太保,你已连续为国征战数年,孤于心不忍。既然太傅有意请缨,余有何理由拒绝?”

好一个左右制衡之术!周王静把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老太保,又给他台阶下。召公虎政坛浮沉多年,自然无力反驳,只得缄口。

周王静大喜:“既然众公卿不再有异议,那便依太傅所奏,”大手一挥,下令拟旨,“着太傅择吉日于太庙授兵,命上军从洛邑出征,讨伐楚蛮!”

虢公长父连忙谢恩,随即提出新条件:“天子,伐楚非同寻常,南国之师亦是新建,虽有寡人与虞公坐镇,仍需两位得力的上军司马辅佐,方可无虞。”

周王静道:“爱卿尽管提议,余鼎力支持。”

召公虎心中咯噔一下,目前胜任军司马的人选,无非是南仲、师寰、方兴等人,虢公长父何等精明,定然不会选择有勇无谋的程氏兄弟。这老狐狸此时要人,定然不怀好意。

虢公长父促狭笑道:“这第一个人选,便是中大夫、小司马南仲,其久处行伍,深谙兵法,如得其出任上军司马,则士气必为之一振,此次南征定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

“不可,”召公虎差点跳起,“天子,西陲诸戎初定,南将军奉天子之命营建三邑,边防大员,岂可轻动?”

周王静没想到老太保反应这么大,愣了片刻,把目光投向尹吉甫。

尹吉甫方才一直沉默,现在终于开口表态:“太保所言有理,西地要害之处,南将军在彼经营多年,不可轻动。”

周王静点了点头:“调离南将军确是不妥,倒是师寰将军曾随孤御驾亲征,其作战英勇、身先士卒,堪为下军司马兼先锋!”

虢公长父大笑:“谢天子美意,臣愿命师将军为上军军司马!”

召公虎眼看爱将被虢公长父夺走,往后麾下中军便少了一员智勇兼备的臂膀,懊悔不及。可既然周王静已然指派,自己说什么也已不及。

“那另一位军司马人选,太傅如何定夺?”周王静继续问道。

虢公长父阴阴一笑:“另一人,非中大夫、职方氏方兴莫属!”

召公虎再也忍不住,怒道:“太傅,你欺人太甚!”

虢公长父闻言仰天大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职方氏乃是大周大夫,又非你一人所私有,”他继续冷嘲热讽,“太保当为天子、为社稷分忧,可别太过自私!”

“你……你!”召公虎急火攻心,说不出话来。

他一生为公,甚至不惜为周王静牺牲独子性命,到头来却被政敌污蔑为“自私”,如何不气出一口老血。

虢公长父振振有词:“职方氏乃是大司马府中要职,掌管天下地理山川勘测之事,可谓王师之眸。荆楚之地山高路远,自是少不了方大夫为佐助。此缘由一也。”

此言有理有据,不容召公虎反驳。

“五年前,方叔曾在汉阳轻摇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楚国君臣北面称臣,不战而屈人之兵,汉水两岸诸叛逆闻风罢兵,令虢长甚为佩服。若得其相助,上军伐楚一事,又多了几分胜算也!此缘由二也。”

虢公长父把方兴要走,倒是也周王静意料之外。沉吟片刻,问召公虎道:“方叔乃太保螟蛉义子,其之出征若有利于社稷,太保肯否忍痛割爱?”

召公虎长叹一声,心如死灰。

在原本改革军制的规划中,召公虎、尹吉甫各领一军,显父、皇父担任将佐,南仲、师寰、方兴、仲山甫分别担任军司马。而虢公父子、虞公余臣、程氏兄弟则凑为余下一军,虽不指望打胜仗,但戍守洛邑还是不差。

这么一来,虢公长父先声夺人,竟然乱挑将领,打破了召公虎的理想配置。这感觉,就像一枚铜钉楔入召公虎肋下,疼痛难捱。

一步错、步步错,军政改革本是抑制虢公长父军权的举措,却误打误撞,反让太傅一派成为最大赢家。大周王师不仅让虢公父子得其三分之二,师寰、方兴二位干将也被老太傅收入麾下,让老太保如吞了蚊蝇一般恶心。

周王静最终下令:“便依太傅,便任命方兴、师寰二位大夫为上军司马!”

随着三军各将领人选的落定,大司马虢季子白最终宣读名单:

中军六师,共一万五千人,曰‘虎贲之军’,驻所设于镐京。中军帅太保召公虎,中军佐少保皇父,左司马中大夫程仲庚,右司马中大夫程仲辛。

上军六师,亦一万五千人,曰‘南国之军’,驻所设于洛邑。上军帅太傅虢公长父,上军佐大司徒虞公余臣,左司马中大夫师寰,右司马中大夫方兴。

下军六师,亦一万五千人,曰‘西陲之军’,驻所设于太原。下军帅大司马虢季子白,下军佐少师显父,左司马中大夫南仲,右司马下大夫丙良。

宣读完毕,卿大夫心事各异,有人大喜,有人烦忧。

周王静犹未尽兴,竟命太卜当场焚香设卦,以占卜出兵伐楚之日。

明堂之上一阵氤氲,很快龟甲上便显示出兆象。

“禀天子,良辰吉日就在明朝。”太卜道。

“明日?”周王静有些讶异,“何其近也……”

虢公长父挺身而出:“天子休要疑虑,臣明日便于太庙受兵,前往洛邑整饬兵马!”

召公虎心中暗暗叫苦,此前,虢公长父即便手握兵权,却始终对征伐之事毫不上心,甚至说得上是能避则避。今日他如此急迫进军,哪里会有什么好事?

周王静则不识好歹地称赞其勇气:“兵贵神速,伐楚一事,还劳太傅费心。”

“此臣之本分也,”虢公长父面露难色,“不过,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爱卿何事?”

“此役臣定不避箭矢,以可定南疆。此事若谐,还望天子同意虢国迁封。”

果然,虢公长父之所以如此殷勤伐楚,原来是为了饱一己之私利。

周王静表情平淡:“太傅意欲迁封何处?”

“三门峡,”虢公长父迫不及待,“臣经营洛邑数年,发现此险要之地扼守崤函要道,却无得力诸侯把守,还望天子将此地恩赐于臣。”

召公虎再听不下去,直谏道:“天子不可,先王已将此地封于焦伯……”

对于焦国,召公虎一言难尽。五路犯周之时,召公虎见识过其主之昏庸,不过再怎么说,焦国同样是召公奭后人的封地,与召国是兄弟之国。

虢公长父嘲讽道:“焦伯醉生梦死,焦国乌烟瘴气,太保如此相护,是要营私么?”

召公虎哪里受得了这贼喊捉贼的指控,正要发作。

周王静连忙打断:“二位爱卿无需再起争执,余意已决,若太傅平定楚乱,则便许其迁封一事。若虢国迁往三门峡,便以上阳沃土赐于太傅!”

虢公长父心花怒放,连连叩头:“谢天子鸿恩!”。

虢国迁封之心天下尽知,历经数代虢公不懈努力,如今终有眉目,虢公长父如何不狂喜?

大事已定,周王静拂袖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