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尘散尽,召公虎悬着的心也终于松了下来。
对于刚才那场赵邑解围战,召公虎不愿再作回忆。初次领兵出战,除了惴惴不安,他感受不到一丝兴奋——
毕竟,这是周王师国人暴动后的首次作战,这是一场不容有失的战斗,一场务必要旗开得胜的战斗。
他不迷信,但首战失利绝对不是好兆头。于是乎,天帝圣母、列祖列宗、岐山山神……所有能想到的神祗,召公虎都在心中祈求了一遍。
难道当统帅就是这般忐忑的滋味?难道这就是古今权臣们趋之若鹜要争夺的军权?所幸,过程虽一波三折,但赵邑之围终归是解了,周王师付出的代价也尚可接受。
召公虎不确定,如果虢公长父没有临阵脱逃,这一战的结果会是如何。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对程伯休父的信任怕是所剩无几。领兵作战乃是国之大事,存亡之道,远不如拍胸脯那般容易。
但召公虎不会苛求这位老迈的大司马,程伯休父只是个战将,并非帅才。他临危受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周王师中哪还能找到可以一用的优秀将领呢?
召公虎暗暗下定决心,此次若能击退赤狄,顺利班师回镐京,当务之急就是给周王师找到一位真正的统帅。这种与赌博无异的作战,太过考验心脏,何况自己已不再年轻。
或许,赵氏宗主是个不错人选。赵邑孤城无缘,却能抵挡住赤狄数倍于己方的围城部队狂攻数日;而待到反攻时机出现,他又能毫不犹豫组织突围,接连击退敌方大军。
欣赏归欣赏,召公虎对方兴这个野人小子也是赞赏有加。但作为成熟的政治家,他一生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此时临阵换帅,绝对是下策中的下策。
正神游之时,只见赵札相迎的车驾转眼已到跟前。他身后近千名兵卒出城列队,这想必是赵邑全部的防卫力量,其中多半还是老弱病残。
召公虎定了定神,下车执其手道:“孤早听闻昔日造父英雄,今见其后人勇武如此,方知家学渊源,卓尔不凡!”
“太保谬赞!”赵札连忙回礼,他毕恭毕敬道,“多谢周王师不辞劳苦,屈驾前来赵邑僻壤解围,太保真乃全城父老之再生父母也!”
言罢,这位赵氏宗主大手一挥,身后军民皆俯身下拜,不住称谢。
召公虎还是第一次见到赵札,他老成得不像三十岁,脸上满是沧桑,兜鍪上还染着赤狄鲜血。这是个难得的帅才,召公虎阅人无数,心中已有了判断,倘若此人愿为朝廷所用的话。
召公虎扶起赵札:“十四年前,赤狄灭杨、蒲,逼赵邑,王师无力救援已是大憾,今日孤岂能重蹈覆辙?”
他说的是心里话,大周建国二百年,除了周共王好色无道吞并密国外,杨国、蒲国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被灭国亡种的诸侯。而这种事情,发生在周召共和期间,召公虎视之为奇耻大辱。
赵札听罢,眼眶中热泪终于不受控制,奔涌而出。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当援军出现在赵邑城下的时候,赵札肯定不会想到,周王师竟然不是去救晋国,而是来解赵邑这微不足道的小城。当然,围城多日的赤狄人也同样没有想到。
赵邑,弹丸之地,小国寡民。在大周,诸如此类的先王功臣之封地,少说也有成百上千。朝廷尚且风雨飘摇,庙堂中的肉食者谁会关心此地存亡?
赵邑幸运就在于,领兵的是召公虎。
再三道谢后,赵札将召公虎同各诸侯国君、卿士引入城内,为众人接风洗尘。
经过几日围困,赵邑内的物资早已告罄,若赤狄再不撤军,城内怕是弹尽粮绝。召公虎不忍徒增赵邑民众负担,便将大军驻扎在城外,自行补给。
席间,赵札说起赤狄围城以来的危急困苦,听得众将帅心惊胆战——若王师再迟上一日,赵邑怕是不免步昔日杨国、蒲国后尘,城破人亡。
召公虎看了一眼方兴,他敬陪末座,始终低头不语。
赵札三日之前和这位少年有过一面之缘,还同方武一起携手救援赵家村。如今物是人非,想起忠心耿耿的家宰方武,老太保眼圈一红。
召公虎这才想起一事,赶忙问赵札道:“方才,晋世子籍与孤言道,晋国有紧急军情,不知是否属实?”
赵札一下被问住,神情窘迫,半晌没有回答。
召公虎看出端倪:“晋国军情想必不急,否则依晋侯性格,其求援书信早就纷至杳来也。”赵札并非不知情,而是讳言晋国不是。
赵札显然被说中心事,闻言长揖到地。身为晋国附庸,他显然身不由己。
召公虎爱才心起,便有意招揽:“赵氏贤侄,汝先祖造父乃周穆王名臣,如今赵邑却寄晋国篱下,非长久之计……”
对方微微抬头,略有迟疑。
“当今周王室乃用人之际,孤有意邀你到镐京任职,共谋中兴之业,如何?”召公虎试探道。
赵札受宠若惊:“承蒙太保错爱,本当义无反顾、效命朝廷。只是……”
“但讲无妨!”
“只是,昔日赵氏全族为赤狄所迫,蒙晋侯收容才得以保全。赵札已许诺先报答晋侯之恩,他日太保若还有驱驰,札愿往镐京执鞭坠镫,听命左右!”
“卿真乃忠勇双全之义士也!”召公虎不住感慨。
程伯休父则是一脸愤愤不平:“赵邑今日被围得水泄不通,也没见他晋侯派来一兵一卒,晋世子籍更是银样蜡枪头,做做样子罢了!”
“大司马且住,”召公虎赶紧拦住这口无遮拦的老将,“此话不可再提!”
散席后,众人皆心事重重,各自告辞歇息。
当夜,全军在赵邑扎营休整,决定次日便北上救援彘林——没了虢公长父的周王师,召公虎再无政敌掣肘,可以顺利执行自己的作战计划。
次日一早,周王师集结完毕,召公虎召集大司马程伯休父、少保皇父、少师显父,议定行军路线,赵札与方兴也列席旁听。
召公虎对于进兵方向毫无头绪,皇父、显父也帮不上忙。至于程伯休父,他昨日被赤狄摆了一道,今日就和失了魂一般。这显然不是好事。
环顾帐内,老太保把目光投向赵札:“赵氏贤侄,可否介绍下如今北狄情势?又是何等来龙去脉?”
赵札施了一礼,介绍道:“戎狄蛮夷,皆有其性,不同于诸夏。东夷披发文身,南蛮雕蹄交趾,西戎散发衣皮,北狄衣羽穴居。北狄主分三种,一曰长狄,一曰白狄,一曰赤狄。长狄出没于太行之东,赤狄、白狄则肆虐于山西者。”
“赤狄、白狄是何渊源?”召公虎问道。
“说起来,白狄、赤狄多少与华夏族有血缘之亲。白狄姬姓,鲜虞氏,有华夏血统,同周、晋之兴起颇有渊源,服色尚白,大多活动在吕梁以西。赤狄服色尚赤,隗姓,出没于吕梁、太行之间,大河以北、汾水以西,乃是晋国及其周边小国最大威胁。”
召公虎点头道:“赵氏贤侄真可谓博学多才也。”
“谢太保谬赞。”脱下戎装的赵札,十分温文尔雅。
少师显父问道:“大周建国两百余年,赤狄始终默默无闻,只在国人暴动之后才屡屡犯边。不知其是何由来,又为何近年来如此嚣张跋扈?”
“赤狄部落散乱,本对大周构不成威胁,”赵札想了想,“可近年来,似乎有鬼方邪术死灰复燃,故而声势渐大。”
“鬼方?”召公虎吃惊不小,这可是周人的老对头,问道,“莫非是前朝时,殷商北境那个神秘方国?”
召公虎听过鬼方传说,北方有国曰‘丁零’者,其民腿上多毛,有蹄善走,样貌似鬼,故曰‘鬼方’。虽然这记载过于夸大,但鬼方深居漠北,以游猎为生,确是实情。
当然,距离鬼方灭亡,也过去一百多年也。
“追溯起来,鬼方乃是赤狄祖先,”赵札继续介绍道,“夏朝诸侯称氏,商朝诸侯称方,大周则称诸侯。所谓鬼方,便是以‘鬼’为名的方国。商朝八百镇诸侯,鬼方位列北方之首。”
程伯休父疑道:“商朝末年,北伯候乃是崇国,崇侯虎与我先祖西伯侯文王同殿称臣,屡向商王诬陷大周不臣,故而文王才兴兵发崇。鬼方如何又称北方之首?”
召公虎笑道:“大司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崇国在商朝末期才发迹,此前北方乃是鬼方称霸。早在商王武丁中兴之时,我大周先祖高圉便随武丁天子一道讨伐鬼方。其后文王之父周王季也随武乙天子讨伐鬼方,俘获二十狄王。”
赵札道:“太保博闻强识,晚辈佩服!”
召公虎摆了摆手:“早听闻鬼方地处苦寒,其民披发文身,茹毛饮血。后来如何成为商王朝北方霸主?”
赵札回答道:“商朝之时,人方、土方皆为一方霸主,但鬼方之强远胜众诸侯,乃是倚仗鬼方秘术!”
“鬼方秘术?”众人疑道。
“主要是通灵巫术,鬼方巫师可同神灵、鬼魂对话。殷商之时,巫风盛行,鬼方助商汤建国,并得以凭此秘术在北方大行其道,终成霸主。”
召公虎知道这传言大多被后人夸大,但鬼方繁盛一时,定有些过人之处。
少保皇父又问道:“那鬼方后来又如何覆灭?”
赵札道:“鬼方势大,被商王室猜忌。经商王武丁、武乙连年讨伐,鬼方不得已向商朝称臣,被封为‘鬼侯’。直至大周龙兴,周康王举全国之力征伐鬼方——俘获鬼帅二人,杀敌万余、斩首五千,毕其功于一役,鬼方势力彻底覆灭。”
召公虎对这段历史耳熟能详。周康王伐鬼方后,海清河晏,才有了“四十年刑措不用”的成康之治。
赵札道:“鬼方虽亡,但族人不绝。鬼方首领本就自称‘狄王’,如今赤狄有潞氏、骊氏、甲氏、留吁、铎辰等部,皆是隗姓。而‘隗’,便是‘鬼’字之变。”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赤狄竟敢屡次三番进犯华夏,原来他们体内流淌的是是鬼方的血液。
“孤还有一事不解,”召公虎问道,“赤狄部落一盘散沙,又如何能发展壮大?”
赵札道:“大周建国之初,赤狄拥立唐国作乱于太行之西。唐国乃尧帝后代,同鬼方关系密切,一向拥商反周。直到周公旦亲征灭唐,周成王将唐都封给幼弟唐叔虞,是为晋国。”
召公虎点头道:“晋国之初建,周王室对其寄予厚望——一为融合北狄,二为铲除唐国余孽。唐叔虞受封晋国后,执行周公旦‘启以夏政,疆以戎索’之策,收效甚众。
赵札道:“‘启土政策’乃是晋国国策,历代晋侯不断吸收赤狄余部以壮大国力。晋国怀柔隗姓九宗,将赤狄同化入华夏族。此外,晋国还利用戎狄‘贵货易土’的特点,以廉价货物换取赤狄土地,大大压缩赤狄生存空间。”
召公虎问道:“既如此,赤狄后来又为何相继作乱?”
赵札道:“只因这些年隗姓逐渐失去对赤狄各部控制,反倒有两个外姓部族趁机发展壮大,一为东山皋落氏,一为廧咎如氏。此二氏族反而寻得鬼方失传之邪术,组建赤狄部落联盟!”
“邪术?”众人目瞪口呆。
“多为鬼方所擅长的通灵之术,”赵札皱了皱眉,“此皆原始巫术,恕赵札孤陋寡闻,实不知其真伪也。”
召公虎知道,国人暴动后,巫术、卫巫成了禁忌,人人闻之色变。看来这两个氏族颇有手段,用隗姓赤狄老祖先的妖法来笼络鬼方后人,倒是个棘手的对手。
“孤曾听闻不少鬼方陋俗,事死如生,于家中供奉已死的亲眷,甚至与死者同饮同食,不知是否谣传?”召公虎想起年幼时家父讲过各地巫术大略,其中便有鬼方邪术。
赵札并未否认:“鬼方部落历来神秘,以至于许多习俗被越传越邪。其中以豢养骷髅、鬼婴执政二事尤广流传。”
“说来听听?”程伯休父突然起了兴趣。这位大司马自昨日开局不利之后,始终闷闷不乐。可现在听闻鬼方邪术秘闻,却显得格外好奇。
赵札苦笑道:“既然诸位有此兴致,札便姑妄言之,权当野史神话。”
“豢养骷髅如何?”程伯休父迫不及待。
赵札娓娓道来:“鬼方崇拜鬼魂,事死如生,故而将骷髅画影图形,绘成族徽,制成旌旗。所谓豢养骷髅之术,堪称丧心病狂,大体可分为白骷髅、黑骷髅二种。
“华夏族人死后讲究入土为安,鬼方则不然,他们供奉亲人白骨——亲人死后,仅埋于土中三年,其后便挖出白骨供于家中,日夜与之同食同寝,事死如生,以寄托哀思,此为白骷髅。”
“死后不能入土为安,实乃灭绝人伦之兽行也!”众人七嘴八舌。
此等行径太过不可思议,召公虎只觉腹中翻滚灼烧,直欲作呕。都说北狄茹毛饮血,习俗与华夏大不相同,看来此言非虚。
“那豢养黑骷髅,又是如何?”程伯休父继续问道。
召公虎看了这位大司马一眼,他能理解老将军的心态——赵札把赤狄描述地越强、越诡异,程伯休父内心的愧疚便会越得到缓解。看起来,这似不失为好事。
赵札接着介绍:“与白骷髅不同,豢养黑骷髅才真正是鬼方通灵驱鬼的巫术。所谓黑骷髅,便是将尸体风干、晒干,又经巫水浸泡过后,所炼制成的黑色干尸。黑骷髅之尸源分老死、冻死、寻死、夭死、暴死五种。
“其中以夭死、暴死之尸源最为阴邪。夭死者阴,皆为婴孩尸体,练成黑骷髅后怨念极强,被用来诅咒仇敌,然豢养者也极易被反噬;暴死者戾,练成黑骷髅后刀枪不入,编入‘鬼军’,成为骷髅兵。”
召公虎听完如坐针毡,虽不知其真伪,但民间巫术大都极尽阴森恐怖之能事,以蛊惑人心。如今巫教死灰复燃,这些神棍们在愚夫愚妇中很有市场,确实难以对付。
“那……鬼婴一事又如何?”问话的依旧是程伯休父。
赵札答道:“传说鬼方不设国主,方国内一切大事皆由鬼婴定夺,鬼婴便等同于国君地位,有左右大鬼巫辅佐朝政。”
中原华夏各族自三皇五帝时起,便是君主政体。帐内公卿乍一听闻鬼方竟始终让孩童执政,确实太过荒诞。
“据说每隔十又三年,鬼方部落中就会降生几位生而能言之婴儿,而鬼婴便会在这群婴儿中诞生。这些生有异象之婴儿会被扔进骷髅阵之中,以定其生死。”
“生而能言?”召公虎觉得费解,这也太过不像人类。
“所谓骷髅阵,正是由堆积成山的黑骷髅搭成,这些婴孩被扔在尸气之中浸泡七天七夜。七日后,有且只有一个婴孩存活,其日夜汲取尸气,百毒不侵,便是鬼婴。鬼婴能预言吉凶,故被鬼方部众奉为首脑。
“然而,鬼婴只能存活十三载便告夭折,鬼方部众便需重新选择鬼婴继位,周而复始。历史上,只有一位鬼婴活过十三岁,并最终长大成人,建立一番伟业——这为鬼婴便是伊尹。后来他助商灭夏,成为巫教教主。”
伊尹、傅说是商朝两位重臣,在政教一体的商朝,他们也确实担任过大祭司。伊尹便是鬼方的鬼婴,此事召公虎倒是第一次听说,将信将疑。
“以上皆是稗官野史,众位见仁见智,不可全信。”赵札起身行礼一番,算是结尾。
中军帐中一片安静,召公虎有些后悔发起这个话题——虢公长父临阵脱逃之后,临时重编的周王师本就士气低落,现在鬼方邪术的传闻又开始动摇军心。
“东山皋落氏,廧咎如氏,”召公虎在军帐内踱来踱去,不断念着这两个拗口、但听起来就很难对付的名字,“这两个部族又是何来头?”
赵札道:“皋落氏是炎帝后裔,廧咎如氏乃赤狄别种。他们本默默无闻,不知为何十多年前异军突起,东山皋落氏首领皋落芒遮,拉拢廧咎如氏首领隗魃。”
“这两人显然毫无华夏族血缘,怪不得如此残暴。”召公虎停下脚步,又陷入沉思。
“此二人互相认对方为首领,组建部落联盟,拉拢隗姓赤狄部族,终笼络赤狄全族余众,横行于吕梁、太行山间,进犯中原。杨国、蒲国的灭亡,便是他们的血债。”
少师显父擅长财政,提出疑问道:“这两个部落名不见经传,何来如此雄厚财力,得以武装数万赤狄军队?”
“此事确是费解!赤狄刀耕火种,生产落后,”赵札倒吸一口凉气,“然此次交锋,赤狄却兵多粮足、装备精良,甚至组建数以千计的骑兵,较十四年前可谓今非昔比。”
召公虎道:“山西之地并不产铜,赤狄亦不通冶炼之术,莫非是借助外力强军?”
“那得是多么强大的外力?装备、马匹、钱粮,哪个不是耗费甚巨?此等规模军费开支,怕是在座各诸侯国相加,也难以匹敌。”显父忧心忡忡。
召公虎心中长叹一声,“这些年朝纲不振,天下暗流涌动,想必早有反动势力蠢蠢欲动,意欲颠覆大周!”
“莫不是巫教?”程伯休父惊诧道。
召公虎点了点头:“敌明我暗,巫教亡我之心不死,这并不稀奇。”
想到方兴曾说赵家村已有卫巫出没,而赤狄的祖先鬼方与巫教出于同源,看来巫教死灰复燃之事已成定局。
就在此时,帐外卫兵通报:“太宰卫伯和率兵求见!”
救星来了!召公虎正愁麾下缺乏能征惯战的领兵大将,卫伯和的到来,便可解此燃眉之急。
“快快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