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之时,天下医术分为三大派——岐黄,神农与巫医。岐叟便是岐黄派传人中的佼佼者,主望闻问切之术,习针砭金石之法。姜艾觉得奇怪,岐黄历来自成一派,为何恩师要投入神农门下?
不过既然恩师就在眼下,如果他肯施以援手,那熊徇的眼疾便能治愈。
于是姜艾为岐少师引荐自己的密友:“恩师,徒儿此来神农顶,乃是这位芈芙女公子的君兄求医。”
“你说的是楚君熊霜么?”岐叟显然不知山下的楚国政变,“当年老朽还医过楚国前任国君熊严咧。”
“恩师,熊霜薨了,”姜艾心疼地看了芈芙一眼,“现任国君是其幼弟熊徇。”
“唔,是他……总归比二弟熊雪好些。”看来师父也不喜欢那位野心家。
“楚君熊徇的伤,就是拜熊雪所赐。”姜艾无奈地摇了摇头。
岐叟没有回答,而是伸长脖子寻找些什么:“方大夫何在?”
方兴闻言,走到老者跟前,长揖到地:“晚辈参见岐叟。”
“人中龙凤,人中龙凤,”岐叟仔细打量着方兴,连连称赞,“久闻方大夫与太保召公并称大周栋梁。今日一见,大慰平生!”
方兴被夸得满面羞涩:“前辈谬赞,我流落南国,如今已是‘已死之人’,多亏艾姑娘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岐叟没等他说完,便伸出瘦骨如柴的手,为方兴把起脉来。
“徒儿近来功力见长,为师欣慰,”半晌,岐叟对姜艾一笑,“幸而救治及时,没留下祸根。再将养些时日,待过了冬,便可痊愈如初也。”
“多谢前辈,多谢艾姑娘。”方兴赶忙给二人行礼。
岐叟看起来心情不错,对钜子杨不疑行过礼,便要领众人上山:“来来,今日神农顶来了贵客,请速速随老朽上山歇脚。”
“可是……神农派不是不收女弟子么?”姜艾试探问道。
她心思缜密,如果恩师拜入神农派,而门中又不收女众,那她显然就等于被革除师门,岂不是如断线纸鸢般无依无靠?
“嗨,恩师历来不重门户之见、男女之别,”岐叟顿了顿,“今日是你师祖回山之日,为师替你向怹争取一番。”
有了恩师这句话,姜艾顿时放心。想到师祖有如此胸襟和见识,倒是让姜艾在寒冬里心头一暖。师父已然九十岁高龄,老师祖该是有上百岁了罢?想必应该和老神仙一般样貌。
能折服恩师之人定非凡辈,遇高人更不可交臂而失。想到自己即将有幸拜会师祖,姜艾心潮澎湃。
“钜子,请!”岐叟对杨不疑行了一礼,“掌门恩师在外未归,大敌当前,多谢钜子与众侠士相助。”
杨不疑笑着道:“分内之事,钜剑门与神农派同气连枝,自当同仇敌忾,共御巫教!”
“没曾想,短短几年时间,巫教竟然已如此嚣张……”姜艾听见方兴在自言自语。
岐叟点了点头,带着姜艾一行四人上山。杨不疑也带上几名受伤弟子紧随其后,其余钜剑门徒依旧跟随洛乙丑扼守上神农顶的各处要道、隘口,提防巫教不速之客。
神农顶上早已冰封三尺,一片银装素裹,十几座木房错错落落,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岐叟领着众人到中央的屋内坐定,八名钜剑门徒则在屋外站岗放哨。
神农派亦有十余名弟子,早给客人们煮好了泉水。姜艾仔细观察,看来师祖不在山上的这段时间,自己的恩师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神农顶的半个主人,不由替他老人家高兴。
岐叟道:“山上简陋,接待贵客,只有粗茶淡水。”
“不妨,不妨。”方兴毕恭毕敬地接过了茶水,被领着坐了客位上首。
姜艾这下倒是看出来,方兴是今日神农派和钜剑门的“贵客”。也不知他为何有这么大的面子,看来真是声名远播,是本姑娘此前小觑他了。
不得不说,芈芙带他上山是个英明决策,否则光是三位姑娘家来访神农派,十有八九得吃闭门羹。
聊到欢畅时,方兴才想到给岐叟和杨不疑详细介绍敬陪末座的二位楚国美女主仆。姜艾则坐在恩师身边,仔细观察众人反应。
当她的眼神和钜子杨不疑交汇时,突然一惊。他为何一直火辣辣地盯着自己?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端倪?还是他对我有……
姜艾强装镇定,自己天生丽质,早已习惯各色男子垂涎的灼热目光。熊徇这样看自己,熊雪也这样看自己,今的杨不疑似乎也是如此。
呵,男人。她阅人无数,普天下目睹自己美貌却无动于衷的青年男子,似乎仅有两人:一个是多年未见的兄长,另一个,则是眼前看似木讷的方兴。
事实上,方大夫显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数日下来,他身边始终有三位美少女环绕,可他的心,似乎还在那个叫茹儿的女子身上……
不过姜艾很快敏感地发现,杨不疑对自己的眼神似乎更像是敌意——她隔着杨不疑数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不寒而栗。
但当钜子望向不久前还是他口中“巫教魔女”的阿沅时,目光却无比柔和,柔和地不像个决顶高手。难道说,他对阿沅动心了?
方兴聊兴正浓:“杨兄,可否有蒲无伤兄弟的下落?彘林一别,亦是六年未见。”
前几日,他为了报芈芙救命之恩,奔波于楚国政变的漩涡之中,是那么地挣扎,那么地沉默寡言。而现在重见旧友,这个健谈的青年才是方兴的本来面目,
“蒲贤弟好着呢。”杨不疑看了眼岐叟,淡淡一笑。
方兴颇有遗憾之色:“当初太保平定西戎速答之乱后,曾向晋侯下诏,想寻你二位高人为朝廷效力,可惜杳无音讯。”
杨不疑大笑:“我兄弟二人乃闲云野鹤,早将功名利禄视做尘土。如有入仕之心,当初在彘林时,便已依附老太保也。”
“对了,”方兴似乎又想起一事,“去年年初,愚弟随周天子御驾亲征东夷,在穷桑青丘之地中了邪毒幻术……”
“青丘,你们去那鬼地方作甚?”杨不疑眉头紧锁,打断了他。
方兴心有余悸:“那里确是诡异邪性。”
杨不疑神色严肃:“西有天山,北有黎国,东有青丘,南有云梦——这些年来,不疑明察暗访,找出此四地乃巫教暗置四方使之地,是为巫贼四大分坛。”
“四方使?分坛?”方兴不明就里,“哪里才是巫教总坛所在?”
“暂时未知,”杨不疑微微侧目,他似乎觉察到芈芙眼中的异常,“很可能在……巫山!”
姜艾也观察到芙妹子的异样,她为何对这个话题如此敏感?巫山是与楚国有关,还是与她有关?
不过方兴却另有所问:“去岁周王师困在青丘,后来有幸得遇高人相助,不仅解了毒,还揪出了巫教伪装成鲁国上卿的商盟奸细……愚弟同太保复盘之下,认为此事或许是杨兄和蒲兄暗中相助。”
“不,不是我们。”杨不疑斩钉截铁,证明了方兴猜测的错误。
方兴更加惊异:“不是二位仁兄,难道另有高人相助?”
“不疑实不知,”钜子摊了摊手,“也定与钜剑门无关。”
听到这,姜艾心中暗笑——你们当然不知道,也自然与钜剑门无关。因为,当初救你们的人里,就有本姑娘的身影。方大夫,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鹤鸣,划破屋内暂时的沉寂。
杨不疑抚掌大笑:“哈哈,刚提他,他便来也。”
“谁?”方兴也跟着站起身来。
“是恩师怹老人家!”岐叟赶紧迎出门去,一脸虔诚。
众人赶忙紧随其后,只见神农顶上,几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白衣飘飘走来,与岐叟见面施礼。
“二位师兄,师弟有失迎迓!”岐叟翩翩施礼。
姜艾认识这二位,恩师昔日带自己云游四方时,便拜会过这两位老前辈。他们都是岐黄之术传人,只是与恩师出自不同分支。可看样子,这二位老者竟也拜入神农派中?
这的确超出姜艾想象——与岐黄传人相比,神农氏早已式微,濒临失传。可如今岐黄后人中的几位耆老高人,为何纷纷自愿改换入神农派门中?
正道医术原本一家,神农氏炎帝与轩辕氏黄帝也同列华夏初祖。可在信奉蚩尤的巫教与巫医肆虐之下,岐黄、神农重新合并,或许也是大势所趋。可身为岐黄之术传人,如今要转拜神农派,不由让姜艾有损自尊。
可自从熊霜的生命在手上逝去,姜艾这才懊悔自己学艺不精。如今神农派掌门想必德高望重之辈,狭隘的门户之见可再要不得!
“恩师何在?”岐叟问二位师兄道。
“怹来也!”
顺着几位老者的目光,姜艾看到一位白袍高士正和杨不疑相谈甚欢,想必怹老人家便是传说中的师祖、神农派掌门罢。
可……
“老人家?不对,怎么是位英俊后生?”阿沅好奇地问起姜艾来。
姜艾心中砰砰直跳:“我……我怎么知道?”
此人年纪与杨不疑相仿,拱手对钜子作揖道:“杨兄为神农派纾难,本掌门感激不尽,难报大恩大德!”
他真的是神农派掌门,是本姑娘的师祖么?看样貌,他只比方兴年长几岁;论年纪,恩师岐叟足够当他的爷爷,却如何拜此人为师?姜艾心中五味杂陈。
“老弟如此见外,”杨不疑一指方兴,“你还记得他么?”
神农派掌门一愣,端详半晌:“方老弟?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蒲兄?”方兴也是喜出望外。
“正是无伤,老弟别来无恙乎?”言罢,三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看着方兴和自己师祖称兄道弟,姜艾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乱了,这辈分太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