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周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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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卷4-28章 方兴 ? 肆(上)

鸡鸣三唱,天外天已灰蒙。

方兴伸了伸懒腰,以为自己起了个大早,却发现杨不疑和蒲无伤早已忙碌了半晌。

他出门一看,目瞪口呆——神农顶上一派忙碌景象,不论是神农派的弟子,还是钜剑门的门徒,都在整理行囊,一副即将远行的架势。

方兴一脸疑惑,找到蒲无伤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这是要出行?”

“巫教步步紧逼,杨兄认为神农顶危险,需要暂避一时。”蒲无伤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丹炉,一边回答着方兴。

方兴皱了皱眉,看起来,这巫教对头似乎比想象中还难对付,眼下连钜剑门都保护不了神农顶,恐怕麻烦不小。又想到明年开春自己要跟随杨不疑、蒲无伤二人前往巫教总坛巫山探秘,更觉得心中忐忑。

“神农派要搬到何处去?”方兴继续问道。

“太岳山,哪里是钜剑门总坛,”蒲无伤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方兴,“方老弟,恐怕你还不知道昨夜神农架别院发生何事罢?”

“神农别院?”方兴心中咯噔一下,不会是三位姑娘出了什么意外罢?

蒲无伤黯然道:“昨夜巫教有两名刺客突袭别院,想要掳走艾姑娘,还好杨兄及时赶到,将刺客截杀。”

“艾姑娘现在如何?”方兴赶忙问道。

“她只是受惊,并未受伤。”蒲无伤嘘了一口气,在空中凝结成白雾。

“不过阿沅就没那么幸运了,”杨不疑突然出现在方兴身后,他眼神凄颤,“她被刺客砍中前胸,伤势极重。幸而蒲老弟医术高超,那丫头终于保得命在。”

蒲无伤连连摆手:“侥幸侥幸,这天寒地冻对伤口的愈合倒是有利。应该庆幸丫头不是在夏日受伤,否则在这南国湿热的夏天,伤口要是化脓,可就麻烦得紧了。”

“还叫人家丫头,”杨不疑苦笑道,“方老弟有所不知,你应当恭喜蒲神医觅得佳偶。”

“此话怎讲?”方兴很是好奇,看来自己昨夜睡得太香,似乎错过了不少事情。

“你家芙妹子为了让蒲神医安心治病,便把阿沅许配给了蒲老弟。”杨不疑口气调侃,但双手却无处安放。方兴难得看到杨不疑如此不安,知其心事怕是不小。

蒲无伤摇了摇头:“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天职,无伤若不应承下来,阿沅她……她不让我看伤口。”说完,他脸红得无地自容。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杨不疑话中泛酸,喃喃道,“说起来,阿沅还是我救下的呢……”

“恭喜蒲兄……”方兴刚把这话说出口,就看到杨不疑痛苦的眼神。原来如此。尽管方兴自认为对男女之事不甚敏感,但旁观者清,他从杨不疑的眼神中捕捉到他对阿沅的情意。

于是,方兴硬生生地改口道:“多谢二位仁兄对阿沅照顾有加。”

二人都没提到芈芙,想必这位女公子安然无恙。可他此刻挂念着要去山腰别院探看情况,但又不好意思开口骤去,只得默默看着神农派收拾行囊。

神农派不愧是医术大家,光从他们行李的丰富就可以窥得一斑——草药成摞,医书成叠,还有数不胜数的瓶瓶罐罐。当然,这些正是天下正派医术最后的家当。

方兴感慨万分。自从昨日蒲无伤介绍医学门派之争后,方兴对天下大势越来越不觉得乐观——尤其是巫医、巫教的嚣张气焰,早已远远超出想象。

别看反周势力转入地下,却是深谋远虑。自从周王静继位后,他们暂时还无法在四夷扶植强大的政权对周王室一击致命,但他们却不遗余力地在民间渗透自己的势力。不论是关系民生疾苦的医药方面,还是牵扯一国一邑经济命脉的货殖领域,巫教和商盟正在悄然瓦解大周的统治基础。

更加糟糕的是,大周公卿们似乎还沉浸在一片“中兴将成”的歌舞升平之中,周王静更是不听逆耳忠言,疏远了犯颜直谏的太保召公,而重新宠幸只会逢迎溜须的虢公长父。

肉食者似乎太过于后知后觉,方兴后背发凉,如果自己没有流落楚国,倒还真小觑了巫教与商盟势力。他们的目标虽然并非恢复商朝统治,但定然将颠覆大周统治作为第一要务。可这些敏感情报,自己又如何告知朝中当权者呢?

方兴还在犯难,不觉巳时已到。

神农派终于整顿完毕,准备开赴太岳山避巫教之乱。虽然路途遥远,但有钜剑门众徒一路保护,想必并无大碍。

大部队浩浩荡荡下山,武力高强的钜剑门弟子们化身为挑山工,扛着大包小包。只是在护送的人群中,方兴始终没有找到武功高强的洛乙丑身影。杨不疑已然要随蒲无伤前往楚国,不知为何护送神农派的队伍中反倒不见了这位钜剑门高徒。

不到半个时辰,方兴再次来到了山腰别院。芈芙和姜艾早就准备好行囊,在半路等待大部队的到来。

而在她们身后,方兴看到了阿沅的身影。她昨夜虽然受了重伤,但倚仗其多年习武的体质,此刻倒也恢复得不错,强挣扎着拄仗站立。

“这怎么成,”蒲无伤一看到阿沅,心疼就挂了相,“阿沅你需要卧床静养,不可站立。”

言罢,他从葫芦中掏出三粒丹药,强行塞到阿沅口中:“这三粒丹药,一粒活血化瘀,一粒清刀疮之毒,一粒怯寒疗伤。”没想到,蒲无伤柔情起来如此腻歪。

不过从身后姜艾和岐叟等神农派门徒无比羡慕的眼神中,方兴能感受到,这些丹药看似不起眼,实则有多么金贵。想当初自己南下楚国,先是在路途中遭遇虢公投毒,其后又跌落悬崖命悬一线,全是靠这红色丹药续命。更何况,这些丹药是由蒲无伤亲手炼制,其药效堪称神农派之翘楚了罢。

送师千里,终有一别。

看着神农派离开神农顶,姜艾似乎有些感伤。

她和师父依依作别,告知岐叟她此番无法随师门一道北上,还需留在楚国一段时间。

岐叟倒是开明:“教徒授业本就是为了开枝散叶,你本聪慧,师父颇为欣慰。你要留在楚国便留无妨,还需多注意安全才是!”

姜艾含泪,在雪地里朝恩师叩了三个头,起身拜别。

神农派先行一步,钜子杨不疑、神农派掌门蒲无伤则陪同方兴、芈芙一行人,准备前往楚国。

至于阿沅,她尽管不想连累大伙,但杨不疑说什么也不愿让她劳累,特地安排两位钜剑门弟子赶制一副担架,一路把阿沅抬下神农架。

在山下,芈芙早已派人准备好马车——方兴驾车载着蒲无伤和姜艾,芈芙则亲自给阿沅驾车,两乘车马便往楚都乔多城飞驰而去。至于杨不疑,他的脚力历来不逊于车马,只是带着两位弟子徒步前往楚国。

半日过去,晌午时分,一行人再次来到乔多城下。

故地重游,方兴感慨颇多。还记得上次离开乔多城,楚国国君还是熊霜,他不顾众臣劝阻,执意起全国之兵开赴新渐城讨伐叛弟熊雪。最终,这场兄弟相残三败俱伤——熊雪少了一只手臂,熊徇损失一颗眼珠,而熊霜则是中毒箭身死。

乔多城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三易其主,若再加上熊霜、熊徇讨伐新渐城时镇守乔多的三公子熊堪,这熊氏四兄弟竟先后轮番当过乔多城的首领,也是天下一桩奇闻。

在方兴看来,楚都数次易主之下,还数当今楚君熊徇对乔多城的防务做得最好。守备得法,用兵得当,既不像熊雪那般外强中干,也不像熊霜那般过于随意。

车驾在乔多城外被卫兵拦下,守城官盘问一番后,见是女公子芈芙带神农派名医给国君治伤,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放行。

车马就要到达宫城之前,眼前却有楚国高官前来相迎。

为首一人满面春风,方兴定睛一看,认得此人正是自己的老“朋友”屈虔。

这位屈莫敖没了前次相见的愁容,而是面色红润,前来见礼:“方大夫,三日不见,气色不错呀!”

三日?方兴愣了愣,心中暗数日子,果然距离熊霜身死、熊徇继位才不到三日。只不过,这短短三日内,自己经历过太多事情,似是过了三月之久。

“莫敖别来无恙!”方兴不敢怠慢礼节,下车相迎。

“嗨,说起这莫敖,唉,”屈虔无奈地晃动他的大脑袋,“我刚回乔多时,可是当过两日令尹。”

“那现在?”方兴有些好奇。

“这不,族叔回来了,我这小辈自然得把令尹高位让给他咯。”

“屈破败老将军回来了?”方兴和芈芙对了对眼神,她也是一脸诧异。

屈虔点了点头,便开始东张西望起来:“我听闻方大夫请得名医前来,这便出门迎迓,敢问……”他用小眼睛扫视一眼方兴身后众人,“哪位是老神医呀?”

“这里没有老神医,”方兴无奈得笑了笑,一指蒲无伤道,“这位蒲神医,便是神农派掌门人。”

“神农派掌门,”屈虔的反应在方兴意料之中,他抚须端详着蒲无伤,啧啧称赞,“好生年轻的掌门人。”

这也难怪,六年前老国君熊严病入膏肓,那时是给他看病的是七旬开外的岐叟。或许自那时起,屈虔眼中的神医都是仙风道骨般老者形象。别说屈虔,大部分人初次见到蒲无伤,都很难把这位三十出头的男子与神农派掌门联系在一起。

“人不可貌相,医道不在年高嘛。”方兴揶揄道。

“蒲神医,有请!”屈虔满腹狐疑,但表面上犹然毕恭毕敬。

这老狐狸毕竟是权力场中游刃有余的老江湖,在权力倾轧尤甚的楚国,他先后经历过三代楚君,卷入五次政变后依然稳如泰山,想必有他立身之道。

众人被迎进楚国宫墙之内。当然,除了芈芙和蒲无伤外,其他人都被拦在楚君寝室之外。当然,众人也没心情看熊徇治伤,姜艾正忙着给阿沅换药,而杨不疑更是自入城后便不见了踪影。

方兴百无聊赖,便和屈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非都是说些这三日的奇遇境况。方兴有意试探,但屈虔防备心很强,不论如何都对上次莫敖府密谈后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

他究竟是如何说服熊雪前去进攻夔国?熊雪又是为何要带他随军出征?而后他为何又追随熊雪退守新渐城?最终如何反水抢回熊徇、回国重新担任莫敖等等,他缄口不言。

这些问题,或许只有屈虔自己才心知肚明,这也是老狐狸在楚国八面玲珑的立身之本,自不可外传。

蒲无伤的医术确实高明,没用多长时间,他便从熊徇寝宫出来。

“楚君伤势如何?”屈虔“嗖”地从座中惊起,他对国君伤势很是上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无碍无碍,”蒲无伤则是淡定如常,“庆幸刀上无毒,且艾姑娘那日急救及时,这才没有耽误医治。如今虽损失一目,毕竟保得命在。”

“多谢神医医治,”屈虔心情大好,“国君已命我摆下晚宴,为神医和方大夫接风洗尘。”

蒲无伤向来不喜欢热闹,方兴刚想推辞,可莫敖不由分说,已然拉着二人前往宴会之所。

此时已时近黄昏,没等多久,晚宴便告开席。

作为宴会主角,蒲无伤和方兴自然是所有宾客中的焦点。而熊徇得了神医救治,心情看起来也很是不错。他亲自主持宴席,领着众臣给二人敬酒。

起初,熊徇还遵循蒲无伤的医嘱,以药水代酒给众人致辞。可身为楚君,豪饮历来是他们的本色,他几番克制,终究在洋溢的酒香中败下阵来。

“喝什么药!拿酒来!”熊徇的豪言,赢得手下众臣的一阵欢呼。

蒲无伤劝不住他的患者,芈芙也劝不住她的君兄。方兴自然没有要劝的打算,在他看来,这些起哄的臣子们没有一个真正爱戴他们的国君,或许麻木不仁的附和和逢迎,才是这些臣属们的生存之道。

乔多如此,镐京亦然。周王静越来越大权独揽,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久而久之,身边如召公虎这样敢言敢谏的忠直良臣会被渐渐排挤,换成虢公长父那样的阿谀小人。

“凡人皆有心魔。”方兴又想起周厉王天子告诫自己的名言。当初老周王用一生伤痕、十四载彘林苦行换来的醒悟,如今到了他的儿子周王静继位,看来又要走一圈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