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周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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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卷4-53章 方兴 ? 柒(下)

方兴环视帐内诸人,想到蛊毒,却不由心中挂念起一件要紧事来。

“三位黑衣刺客去哪了?”他暗叫不好。似乎自己已多日未见这三人踪迹,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不由挂念起芈芙等人安危来——芈芙不是他们对手,如今杨不疑和蒲无伤远走大江南岸,三位姑娘要是被刺客们盯上,后果不堪设想。但想到屈破败老将军已成功说服廩君族长,说明芙儿、艾姑娘她们或许无恙罢。

想到自己和芈芙竟身处敌对阵营,他心中感慨万千。祈祷他年楚国与大周别起刀兵,否则真与芈芙在战场相见,又会是如何场景?

大帐中依旧静得掉针可闻,除了熊雪和賨途兀自饮酒的窸窣之声外,万籁俱寂。十四员板楯蛮战将和十余名叛军将领分列两旁,不出一声。

话不投机半句多,賨途见熊雪一直闷坐不语,便告辞出营。

熊雪这才想起待客之道:“请族长营内暂歇!”

言罢,他示意几位叛军将领给板楯蛮带路,把七洞族人安置于营中。叛军营中有大量闲置的临时营帐,这正是三日前廩君族人住所,现在又来安顿他们的死对头板楯蛮,相当讽刺。

板楯蛮虽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莽汉,军纪倒是严明。没有任何喧嚣和躁动,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所有将士都已在营中安顿。

方兴本以为他们会稍作歇息,待到明日再战,却不料賨途毫无此意。他连营门都不入,便召集手下七洞洞主与渠帅,准备出营迎敌。

熊雪壮其勇武,便下令大开营门,送板楯蛮前往作战。

此时此刻,叛军营外还有百余名叫骂的楚军士兵。只因近来夏日炎热,叛军营中又从不出战,故而这些骂阵楚兵也早已放松了警惕,就地或躺或坐,衣冠不整,有一搭没一搭地乘着凉。

方才板楯蛮大张旗鼓地入营,楚兵们倒是安分了片刻,但如何料到这些强兵锐卒的进攻来得如此之快。营门乍开,数千板楯蛮将士就是一个冲锋,涌向敌阵。

可怜!这些楚兵哪里见过这种不讲道理的打法,还没搞清事态,便被冲击得四零八落。不多时,他们年轻的生命便很快湮没于板楯蛮兵刃之下。

就在此时,这些蛮族壮汉们行伍肃列,整齐划一地向对面军营怒吼。方兴虽听不识巴人语言,但也能猜出八九分来——他们正在向廩君族挑战。

对面楚营的反应也很快,不到片刻,便有数千楚军和廩君族人出营,摆开阵势与板楯蛮两军对圆。熊雪显然也不愿错过这个热闹,他尽起营中精锐,同样加入到战场之中。

双方旗鼓相当,针尖对麦芒,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族长,我军有的是弓矢,可趁此机会以毒箭射之?”熊雪还不忘挑唆賨途。

方兴何尝不知熊雪的小九九。叛军在这鱼腹浦已困守近十日,军队粮草不济、将士思念故土,若再不速战速决,军心很快涣散。与生存和胜利相比,使用毒箭这种阴损伎俩不值一提。

不过賨途依旧拒绝:“巴人的规矩,决斗见真章!”

“决斗?”熊雪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们有巴明、巴朗,怎么打得?”

賨途没在开玩笑,语气平静道:“如何打不得?吾手下七姓十四洞洞主、渠帅,比对方可丝毫不逊!”

“好吧,”熊雪无奈,“既如此,那有劳族长和诸位勇士罢!”

板楯蛮首领乃巫罗氏之后,化为罗姓,联合其余鄂、朴、昝、度、夕、龚等六姓,占据嘉陵江畔七大洞府,每洞皆有洞主和渠帅各一人。其中賨途便是罗族之人,原名罗途。

原先,板楯蛮武力平步巴蜀,一度把廩君族打得无处藏身,可就在胜利前夕,廩君族出了巴明、巴朗两大牛人,一场单挑过后,竟把十几位洞主、渠帅打得死走逃亡伤。

如今,賨途虽非武艺过人,但由于善用蛊毒而得蜀王撑腰,成了板楯蛮新酋长。他与此前的族长大不相同,颇有脑子,很快就收拾诸洞残兵,另选洞主、渠帅,准备找廩君族报仇雪恨。而现在听说廩君族投奔巴人的手下败将楚国,板楯蛮颇为鄙夷。

所谓决斗者,其实便是华夏中原之斗将。

只不过,板楯蛮的十四位洞主、渠帅,手中用的兵刃都奇形怪状、见所未见。更让方兴始料未及者,他们手中青铜兵刃的冶炼水平极为高超,虽不及商盟的强兵锋利,但与大周兵刃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兴突然想到尹吉甫曾说过,其祖国蜀国虽固步自封于川地,但青铜文明却独步天下。板楯蛮算得上是蜀王的马前卒,其兵刃自然拜蜀国所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闻板楯蛮口喊决斗,廩君族自然奉陪。

对面最先出阵者,方兴自然认识,乃是廩君族的勇士巴朗。

他的身高比其兄还要长上数寸,手中一柄狼牙棒威风凛凛,纯铜打造,足足有半人大小,光是狼牙棒柄便有碗口粗细,上刻虎纹。方兴几日前见他用此棒杨威楚国军营,七、八十斤重的大家伙在他手上翻飞如风。

三日前的麾下勇士,突然成了敌营先锋,熊雪似乎有些胆寒。他悻悻道:“娘的,本帅若还有半条臂膀在,定不怵他!”

不过,板楯蛮中早有人按捺不住,早有一将徒步冲出阵中,与对方动起手来。

此人乃是龚族渠帅,盾牌上写着“龚椠”二字,他身材亦九尺有余,手持一柄青铜双刃戈,堪与巴朗为匹。

双方乍一交手,龚椠便摆出一副搏命架势,长戈只顾突刺,翻、转、勾、伐,引得板楯蛮中阵阵叫好。但巴朗岂是寻常对手,他的狼牙棒格挡过几回合,便找到龚椠破绽,直往下劈。

对方的进攻足有千钧之力,龚椠一惊之下,赶紧举板楯格挡。他用的是长兵,故而用的是小板楯,缠在左臂之上。板楯虽然坚固,但隔着盾牌的手臂却是血肉之躯,才挡了巴朗两棒,便以不敢用手格挡,连连倒退。

方兴真替龚椠捏了把汗,果然,不多时,巴朗瞅准龚椠破绽,便改纵劈为横扫,一棒将其击飞数丈,这位龚族渠帅吐了几口黑血,登时丧命。

廩君族中一片欢呼,惹恼了龚族的洞主龚桀,他见副手被杀,怒而出战。

此人身材不高,却要灵巧不少,手持一把短刀,刀带铜环,走起路来锒铛乱响。

方兴不熟武艺,但和杨不疑、芈芙他们待得久了,也知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见此人用的是短兵刃,便知其武功定然不低。

龚桀身手果然不错,面对巴朗的劈砸,他闪转腾挪,避其锐气。巴朗手中狼牙棒威力虽大,但一次进攻不成后蓄力时间长,龚桀便瞅准机会偷袭对方。只因他以躲为主,反击也少了些许力道,等同于隔靴搔痒。

这是个绝好的消耗策略,但方兴听身后观阵的板楯蛮们一片嘘声。

賨途也是一阵摇头:“板楯蛮哪有这般怂蛋?要光明正大干!”

方兴费解——这些蛮人什么逻辑,龚桀的打法虽然阴损,但赢面不小,可为什么板楯蛮偏要让他硬碰硬?这不是扬短避长、以卵击石么?

果然,忍受不了嘘声的龚桀只得改变打法,用板楯硬接巴朗的强攻,不到三个回合,这位可怜的龚族洞主便被狼牙棒一击锤杀……

板楯蛮七姓中,已然有龚族之洞主、渠帅折于阵前。

方兴身后一阵喧哗,他本以为是板楯蛮军心大乱,却没曾想,原来这场热闹是賨途下令让龚族尽快选出新洞主、渠帅。不多时,当选者便已然向族长賨途行礼就职。

这也未免太快!方兴瞠目结舌,前任的洞主、渠帅毕竟还尸骨未寒。

殊不知,这便是板楯蛮的一贯风格——尚武的血液流淌在賨巴人体内,每洞的洞主、渠帅并不负责管理族务,他们被选出来就是为了厮杀格斗,而龚桀、龚椠这般学艺不精而丧生者,反倒成了龚族的耻辱。

好个冷漠无情的板楯蛮。方兴头上冷汗直冒,这都是何等疯子?

新当选的龚族洞主、渠帅主动请缨再战,但賨途无意给他们机会:“按賨人规矩,战败氏族不能再参与同场决斗,会给其他族人招致厄运!”

得闻此言,龚族之人脸上无光,反倒让昝族、夕族大喜过望,其洞主、渠帅皆跃跃欲试。

“一个不行,两个上。”賨途下令道。

于是,昝族渠帅昝桝、夕族渠帅夕桋应声各持兵刃,徒步冲进决斗场,与巴朗厮杀到一块。

熊雪和方兴面面相觑,交换了下眼神:“巴人什么规矩?以多打少也叫决斗?”

“非也,”賨途不动声色,“这恰恰代表对方是英雄,乃是我賨人勇士敬重他也!”

方兴咋舌,面对这等歪理,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静观恶斗。

昝桝手中兵刃古怪,名曰“莆簇”,远看像是一个转轮般的大家伙,仔细观瞧,原是四面插满刀刃的超大板楯。而夕桋手持“宵顶”,则是一柄伞状的庞然大物,又长又沉,需要双手舞动。

看了片刻,方兴发觉这二人虽非出自一族,但他们各自的诡异兵刃却是大为互补。若单打独斗,他们皆非巴朗对手,但联手起来,拿莆簇者主守,持宵顶者主攻,便能取长补短。

巴朗纵然悍武,却也从没见过此等奇怪打法,但他终归行家,以不变应万变,手中狼牙棒依旧老三招——先劈、后扫、再砍。

熊雪看出破绽:“廩君族这大个子败象已露,怕是要输!”英雄相惜,巴朗虽是敌将,他反倒起了怜爱之情。

见胞弟落了下风,一旁惹恼了另一位勇士巴明,他正想入阵帮忙。但巴朗以此为辱,坚决不让,也就这疏忽之下,他中了宵顶一击。

巴明急得大吼:“快挑,挑!”

巴朗这才反应过来,倒提狼牙棒拖于地,转身佯撤、假守实攻,卖了个破绽,趁二人追到切近,便将狼牙棒上挑,把夕桋挑死当场。

见同伴被戮,昝桝自知无幸,使出搏命招数,从莆簇中抽出暗器飞刀,射中巴朗右臂。所幸飞刀无毒,但巴朗吃疼,也不及挥动狼牙棒,而是拔出飞刀掷还昝桝,直插其咽喉而毙。

又折二将,賨途恼羞成怒,他不想给巴朗喘息之机,大手一挥,又有四人起身应战。

方兴赶忙辨认,四人乃是鄂、度二族洞主及渠帅,他们手持柳叶剑、蛇舌矛、丈八饯、护手钩,都是稀罕兵刃,直奔巴朗而去。别看賨途口口声声要堂堂正正决斗,出的却都是以多打少的阴谋诡计。

这下,巴朗真悬了。

在四人围攻下,已经负伤的巴朗困兽犹斗,他很快就坚持不住,先后被砍中左臂、右腿、后背。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击杀一人,伤了另外三位,奄奄一息犹死战不退。

方兴这才发现,原来巴人上了决斗场后,便已抱定必死决心——除非笑到最后,否则活着战败便是奇耻大辱,此曰“宁死阵前,不死阵后”,好生悲壮。想那廩君族与板楯蛮交恶数百年,这样的决斗怕是家常便饭。

两边的巴族将士们却对此见怪不怪,似乎巴人生来就为战死沙场,决斗才是他们的狂欢。视死如归之壮烈,让两边观战的楚人都惭愧不已。

方兴极目远眺,此时此刻在战场的另一边,芙儿和阿沅这两位“武痴”想必也在对这场见所未见的旷世决斗津津乐道吧?艾姑娘嘛,她定然是不爱这场面的,医者仁心,最憎恶打打杀杀。

最终,巴朗流尽最后一滴血、战死沙场。他已然击毙板楯蛮五员大将、击伤三人,堪称巴人英杰。倒下的那一刻,两边的巴人都由衷地为巴朗发出震天战吼,那是送别勇士的挽歌。

决斗场上还剩三个苟延残喘的板楯蛮战将,他们虽身负重伤,却也没有退却之意,亦是英雄。

此时,巴明气哼哼冲上阵来,要为胞弟报仇。他手持双鞭,各有四五十斤重,却耍得呼呼生风,招招要害,不多时,就把那三位半死不活的杀弟仇人送上西天,给巴朗陪葬。

七洞十四骁将,已然折损了八人。板楯蛮素以骁勇闻名天下,这一阵被巴氏兄弟打得脸上无光。

賨途再也坐不住了:“剩下的,全都上!”

朴族、罗族洞主、渠帅摩拳擦掌,连同夕族、昝族洞主,六人围攻巴明。

巴明丝毫不怵,很快又击杀三人,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寡不敌众,也负重伤,命在垂危。

方兴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只听对面楚营中一声炮响,早有八人八骑冲出阵中。

为首一人皓齿朱唇,喝道:“贼军倚多为胜,算什么好汉!屈氏三俊、夔氏五杰来也!”

方兴定睛一看,原来是八位年少小将前来救阵。屈氏三俊敌住剩余三位板楯蛮战将,夔氏五杰则来救巴明。巴明虽不省人事,但还奋力抗争,他宁可死在决斗场也不撤退,但夔氏五杰不容分说,将他连拉带拽拖回楚营。

“楚犬坏我巴人规矩!”賨途咬牙切齿,再也抑制不住怒火。

“速召回三位洞主,放箭!”熊雪吼道。

“放毒箭!”賨途眼露杀机。

很快,手下抬来大罐毒药,在箭矢上涂抹毒液。毒液墨绿,显然是由各种毒虫配蛊而成,看得方兴不含而栗。他挂念三位姑娘和屈老将军安慰,有心阻挠,却奈何身在敌营,如何劝得?

可怜,楚军此时正忙着救人,哪里料到熊雪营中硬弩飞矢如蝗。賨途毒药的厉害之处便在于,毒液无需通过箭簇进入体内,光是士兵们的发肤沾到分毫,便会很快毒发溃烂。

这一阵箭雨过后,楚军哀嚎连连,诸多将士中毒负伤。

熊雪大手一挥,下令全军进攻,掩杀对手。可就在这时,廩君族也发起冲锋,与叛军缠斗一处。说来也奇,见是廩君巴人加入战局,賨途果然遵守祖训,便不再用毒,改为白刃战。

恶战从上午直杀到黄昏,双方才各自收兵回营,只留下千余具尸体,在夕阳余晖下血流成河……

回营之后,熊雪意犹未尽,对賨途道:“族长用得一手好毒!”

賨途很是得意:“此毒嘛,楚人除了等死,别无他法也!”

“无药可解?”熊雪阴阴笑着。

“实不相瞒,”賨途面露诡异,“这毒,吾只会配,却不会解。”

方兴闻言,表面与二人陪笑,心中却不禁发怵——此毒无解药,楚军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就得大幅减员,继而大败亏输,又该如何是好?他不禁想起昔日在彘林中鬼方遗孓之毒,还有前岁在沂蒙山中东夷之毒,皆险象环生。

此时,方兴无比怀念蒲无伤,他和杨兄的巫教总坛之行还顺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