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艾就默默地站在若若身旁,看着她在她师娘的尸体前哭了好久好久,眼泪都接近哭干。
安慰了许久,对方才终于结束啜泣,回过神来。
哭得累了,若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怨道:“艾姐姐,或许父王百年之后,我都难有今日如此伤心……呜呜……”
姜艾点了点头,的确,听若若说起,她是蜀王庶出幼女,其余几个哥哥姐姐的年纪都比她大上许多,而且她还在孩童时便来到雪山学习蛊术,自幼与师娘生活在一起,情同母子,而与父王则是聚少离多。
即便是如今,蜀王的子嗣仅剩若若一人,她也并不觉得和父王有多少感情。而反观师娘,虽然临死前曾手攥毒瓶提防于若若,但终究是遭逢大敌后的应激反应,若若对此不怨不艾。
踏雪留痕。
若若收拾了心情,很熟练地搭起雪橇,将师娘和遇难同门们的尸体都埋葬在了后山。
“这里,是我和师娘、师姐妹们打雪仗、堆雪人的地方。如今,她们都离我而去,就和父王的其他儿女们一样……”说完这句话,若若的眼里满是仇恨。
收拾好一切,若若又将山门里里外外的每一间屋子都找了个遍,除了师娘卧榻之下暗格内的几瓶珍藏的解药尚存外,其他所有蛊毒都被不速之客们洗劫一空。
姜艾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雪山派被盗走的毒药,剂量能有多大?”
若若摇了摇头:“大抵……够把全蜀国的臣民毒死数十次罢……”
姜艾咋舌,心道,这些毒药,让全天下神农派和岐黄派的名医、学徒们联手起来,解上数十年也忙不完。
不过若若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只可笑,这些强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姜艾疑道:“此话怎讲?”
若若冷笑道:“他们把雪山派门人全都除去,又会有谁教他们使毒?雪山派蛊毒与众不同,虽毒性天下罕逢敌手,但是使毒方式也是不传之秘。错非本门门人使毒,定会被反噬严重,生不如死。”
姜艾点了点头,她想起蒲无伤曾说过,不论是彘林时赤狄鬼子使用过的四大奇毒,还是鱼腹浦时板楯蛮使用的毒药,如今看来都是出自雪山派的蛊毒,使毒者也或多或少为之反噬,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只见若若又在各个炼药室内忙个不停,不知在找寻些什么。
姜艾指着满地奇形怪状的铜鼎、铜皿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这才是雪山派的宝贝,”若若露出诡异的微笑,“这些毒鼎中都是吸引毒虫的饵物,只要有这些物什在,就能炼制出源源不断的蛊毒。”
姜艾吐了吐舌头:“乖乖,本姑娘可不敢得罪你这位雪山派新掌门。”
“掌门?”若若看了手中的掌门指环,无奈地笑道,“孤家寡人的掌门人,怕也是天下罕闻之事罢。”
姜艾陪笑道:“看来,你没当上蜀国女王,却先成了雪山蛊毒秘术的唯一传人。”
若若突然作色,将这些铜鼎、铜皿打包入包袱,又回到雪山派同门的坟前,三拜九叩。
其后,起身发誓道:“历代祖师仙娘在上,师娘、同门姐妹们,我今日对西王姆娘立誓——若不除昆仑逆贼,为师门报仇,若若誓不为人。我此去离山,不敢片刻淡忘师门之仇,愿诸位在天之灵庇佑于我,我也定光大雪山派门楣,不负所托!”
姜艾凛然,见对方瘦弱的身体站立不稳,显是悲伤过度,赶紧过去扶住。
于是问道:“若若,接下去你有何打算?”
若若剑眉直竖:“这还用问,自然是去找昆仑派晦气!”
姜艾奇道:“你?一个人?”
若若坚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不会连累你,好姐姐,你我后会有期。”
姜艾连连摇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女流之辈,更是不急于一时,还需从长计议。”
若若想了许久,长叹一口气:“唉,此行虽是螳臂当车,但纵然有刀山火海,我也不惧。”
姜艾有心激她,指着雪山派师徒的坟茔问道:“就算你与昆仑派玉石俱焚,那雪山派岂不是就此绝户?你对得起亡人们的在天之灵么?”
若若被这话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剩两行清泪,在脸颊上冻住。
愣了许久,这才“嘤”地一声,无助地问道:“艾姐姐你足智多谋,若若现在心中毫无头绪,还望你指条明路……”
姜艾问道:“你想报仇,倒也不用凭一己之力。”
若若眼睛放光:“那待如何?”
姜艾眉头一皱:“我倒想起一人来,他也是一派掌门,近年门派兴盛,你若得他相助,或许能报此仇。”
若若先是疑道:“竟有此人?”继而抚掌一笑,“难道是,神农派掌门蒲无伤?”
“你倒认得我师祖,”姜艾讪讪地笑道,“不过我说得不是他,而是他结义兄弟。”
若若很感兴趣:“蒲神医还有结义兄弟?那岂不是很大年纪……”她突然想到姜艾曾和她说过蒲无伤的实际年纪,这才回过神来,补充道,“难道也是二三十岁的少侠?”
姜艾笑道:“正是,此人名曰杨不疑,乃是中原武功门派钜剑门的掌门,人称钜子,手中一柄玄铁钜剑,武艺独步天下。”说到这,姜艾不禁心中一凛,想到此人总是怀疑自己身世,此时她却对他不吝赞美之词,也是讽刺。
若若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会是昆仑派的对手么?”
姜艾道:“是不是昆仑派的对手,这可不好说,但是玄烟阁的那些刺客,数人围攻这位钜子,却都成了他钜剑下的亡魂。”
若若惊道:“竟有如此高手?确是可以与昆仑派一试高低!快说,他在哪?”
姜艾笑道:“你这急性子,你我西入蜀道之时,他和蒲掌门正在……”她本想把二人探秘巫山总坛的行动与对方和盘托出,却突然又憋回心中不说。
若若焦急道:“说呀!在哪?”
姜艾无奈地望着对方:“我也将近一个月不见他们了……但是他们和一人交情甚笃,你我或许可以去寻他帮忙。”
若若迫不及待:“谁?”
姜艾道:“方兴。”
“他呀?”若若突然挤出一丝坏笑,“闻名不如见面,我早就想拜会方大夫,这位让你和芙姐姐争风吃醋、魂牵梦绕的男子!”
姜艾心中一甜,却佯嗔道:“你再乱说,我就不带你去了!”
若若此时已然心情大好,拉着姜艾直往雪山下走:“不说了,不说了,这就走!”
二人离开雪山,若若也没有再回蜀都华阳的意向,便往江州城方向而去。
骑上快马,倒只经三日三夜便到了江州城外。二人初到此地,也无疑被江州平地垒起石头城的奇景所震撼。
若若感慨:“怪不得野瞳大将军对徐、楚联军久战不克,有如此雄城,要攻下它也非旬日之功。”
姜艾则道:“徐、楚联军远道而来,在蜀国心腹地带营建此城,如同楔子敲入蜀人肋下,可难受得紧也。”
可就当二人准备入城一观时,却发现此时蜀军足足出动四王大军,正在围困江州城。城下攻城的部队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看得令人发憷。
若若很快发现端倪:“你看,蜀营内有鬼卒。”
姜艾一惊:“什么鬼卒?”
若若指着远方硕大的青铜神树道:“就是大巫师鬼午的亲兵部队,邪气得很,他们怎么来了?”
“大巫师?”姜艾奇道,“蜀军两位权臣联手,那这仗可棘手许多也。”
若若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蜀王令牌,在姜艾面前晃了晃。
姜艾忙问:“你这是要作甚?”
若若微微一笑:“抓个蜀卒来问问。”
二人会心一笑,便策马朝蜀军本营而去,那里留守着为数不多的蜀军守军,或许是吃尽了徐、楚联军劫营的苦头,守寨的蜀军士兵皆严阵以待,不敢怠慢。
“什么人!”一蜀人百夫长拦住二女,身后的弓弩手们也拉弓上弦。
若若将蜀王令牌晃了晃,嫣然一笑:“认得此牌否?”
那百夫长连忙行军礼道:“不知公主大驾光临,还望恕罪!”
若若心满意足地收回令牌,吩咐道:“我奉父王之命,想东出蜀道,拜谒旧友,不知为何此路阻塞?”
姜艾心中憋笑,心想这位姑娘撒谎的功力确实天下难匹,脸不改色心不跳,谎言信口拈来。
那百夫长不敢慢待,连忙让手下取来食物,道:“公主前来,军中伙食粗陋,还望见谅。”
“我又不是来蹭饭,”若若作色道,“快给我们指条明路。”
百夫长很是犯难:“公主有所不知,此地名曰江州城,我军与徐夷楚蛮交战逾月,此时出蜀的唯一马路已被对方截断,水路也被封锁。如果弃马改为步行,这……”
若若皱了皱眉,道:“说。”
百夫长挠头道:“徒步需要翻越大山,从巴人地盘经过,公主万金之躯,长途跋涉,怕是……”
若若作犹豫状:“那怎么办?你们倒是赶紧把徐、楚联军赶走啊!”
“是,是,”那百夫长面露难色,“左丞相正在此地督军,想必蛮夷们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大败。”
若若佯装大惊:“怎么?鬼午也来前线作甚?那野瞳大将军呢?”
百夫长如丧考妣,道:“公主还不知道罢?野……那罪臣吃了败仗,失了营寨,还让若木神树被徐夷的舒参焚毁,故而,已经被左丞相军法处置,以血肉献祭于神树也。”
“什么?野瞳被处死了?”
若若难以置信,姜艾也不由大惊,但二人对了对眼神,很快就镇静下来。
于是,若若接着问道:“你速速说来,野瞳是如何失利的?”
那百夫长起初还支支吾吾,在若若的再三逼问之下才把实情说了个大概,无非是他如何作战不力,用毒烟薰对方却反倒被毒气反噬,致使蜀军坐拥三万之众,却被对方打得大败亏输。
若若鄙夷道:“果然是他,用了上好的蛊毒,却竟然用薰烟的愚蠢方式放毒,死得一点也不冤……”
百夫长连连点头:“是也,公主明察,左丞相也是怎么说的。”
姜艾生怕若若言多必失,赶紧拉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尽快离开此地。
若若会意,失望地对那百夫长道:“也罢,既然此地战乱未休,我们便折回蜀都便是。”
那百夫长如逢大赦:“公主明鉴,便请折返!”
若若也不再说话,拨马便走。
姜艾正想相随,却突见那百夫长面皮黑紫,眼神呆滞,口吐白沫,显然是中了剧毒的迹象。她不敢多耽搁,快马加鞭跟上了若若,二人消失在密林深处。
又骑了片刻,若若这才勒马。
姜艾不由怒道:“你也忒狠毒,为何对那百夫长下蛊?”
若若叹了口气:“他是好人,但他已知你我出现在此地,转头便会汇报于鬼午得知。”
姜艾医者仁心,一时难忍悲愤:“可你就这么毒死他……也……”
若若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姜艾无奈,她也知道若若杀人灭口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她的父王被鬼午所架空,师娘同门又被昆仑派戕害,短短数日内心灵连遭创伤,也不免行为变得几分乖戾。
身为义姊,姜艾也不能苛责这位可怜的少女太多,她下毒手伤人也属迫不得已,软言劝慰几句,二人又并辔折而向南,再次回到江州城附近。
若若幽幽道:“果然,雪山派的毒到了蜀军手中。”
姜艾怅然道:“这么说,昆仑派、商盟、鬼午他们已然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
若若点头道:“野瞳用毒烟害人,用的毒量也仅是雪山里蛊毒的百分之一不到,他们所图者甚大,蜀国已是是非之地。”
姜艾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进入楚营,与他见面。”
若若疑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方大夫也在江州城?或许他留守鱼腹浦也未可知,甚至,他可能已经回镐京复职去者?”
姜艾苦笑道:“不会的,当初他之所以涉险去熊雪的叛军营内当俘虏,便是为了安定巴蜀之地,戴罪立功。如今徐、楚联军与蜀军激战正酣,他更没有理由离开前线。”
若若抚掌大笑:“哎呦,艾姐姐,你很了解他嘛!”
姜艾瞪了她一眼,眼中满是羞涩。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之见远处江州城下鼓响,一彪军马从城内杀出,卷入蜀军围城军队的军阵之中。
若若大惊:“这是谁,岂不是去送死么?”
姜艾心头一紧,赶忙放眼望去,只见那支三千人的敢死队左冲右突,很快就把蜀军搅得一团混乱。而细看那旌旗大纛上,确是纹绣着一只斑斓猛虎。
“於菟老将!原来是屈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