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也怪哉,好端端的临淄城,怎么突然就戒严了?”
出酤肆的路上,吕义意犹未尽,他还没开始发挥,论政台史上最精彩的论战就戛然而止。
张仲无奈地望了一眼身边的孟阴,苦笑着对吕义道:“你是下卿的公子,你都不知道发生何事?”
吕义摇了摇头:“出门之时,倒是未曾听闻。彼时,家严刚接待罢大周使团,不住夸赞王子友和方兴大夫的风采,未曾见怹有任何异样……”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没有任何头绪。
就在这时,一骑战车飞奔而来,张仲认得御者身影,乃是平素交好的一员齐将,如今在高仲麾下担任御者。见来车渐进,张仲便把手一扬,准备拦住奔马。
那高氏家将倒是吃了一惊,也没想到竟敢有刁民半路拦车,愤然勒马,便要抄起长戈前来驱赶。刚下车驾,却见拦车人原是张仲,于是转怒为喜,便来作揖。
“张子,”高氏家将对张仲见礼罢,又转而朝向吕义,“吕子,你也在这里。”
吕义欠了欠身,回了一礼。
张仲刚想向高氏家将介绍孟阴,却不料他们竟是故人。
只见高氏家将毕恭毕敬,对孟阴行了个军礼,道:“小周使,原来你也认得张子、吕子。”
孟阴羞赧一笑,点头默认。
这下,张仲倒是大吃一惊,扶着孟阴的双肩,诧异道:“你是大周使团的一员?我说嘛,你数场论战下来,精通经史,旁博礼乐,绝非寻常国人之见识,原是贵人,失敬失敬!”
孟阴被夸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低声道:“我年未弱冠,只是随大宗伯出来见见世面,不算正式使者……”
吕义也是大奇,不由插问道:“小友,你既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想必论战时所用之名姓,亦是化名罢?”
孟阴点了点头:“实不相瞒,‘孟阴’确非真名,我乃伯阳是也。”
“伯阳?”张仲一拍大腿,“你就是伯阳?”
“是也……张子,你听过我的名姓?”伯阳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强烈。
“何止是听过,”张仲很是激动,“我早听闻,镐京城有个不世出的神童,就是名唤伯阳,等等,”他又顿了顿,生怕认错人,“我再问你,令尊大人,可否是大周太史?”
伯阳点了点头:“正是。”
“哎呀!原来真是你!”张仲大喜,手舞足蹈起来,“孟与伯相近,阴与阳相反!哎呀,我早该认出你来,只怪方才你的论战太过精彩,我竟无暇琢磨你的真实名姓。”
吕义也很是高兴:“原来是神童伯阳,失敬失敬!”
伯阳受宠若惊:“二位皆是高杰名士,伯阳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哪里话,”张仲一把握住伯阳的手,“我和吕兄在你这个年纪,可不敢奢望这等才华。假以时日,小友的学识,怕是要超过我二人数倍。”
伯阳又是一番谦虚,连连辞让。
就这样,三人就在大街上畅谈起来,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而那高氏家将始终呆立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待到张仲情绪稍微平复,便弱弱问道:“张子,小弟有紧急公务,这就不奉陪也!”
张仲这才想起来,自己拦下这位旧友,正是问了打听些齐国政事,便向对方连声致歉,又正色问道:“仁兄,敢问这临淄城之内,可曾有何变故?为何这忽然之间,竟要宵禁?”
那高氏家将略有为难:“照理说呢,此乃军中要事,小弟不便与外人透露。也罢,既然张子发问,高卿又未曾下令保密,我说了倒也无妨。”
张仲、吕义齐声道:“速速说来。”
高氏家将左顾右盼,确保四下再无他人,低声道:“齐鲁关系甚紧,新鲁侯似乎得罪君上,君上大怒,正要兴兵伐鲁,御驾亲征。”
吕义奇道:“伐鲁?这鲁国的新任国君鲁侯戏,不是君上全力扶持的么?如何这么快就反目成仇?难道是因为鲁侯袭击了大周使团?”
高氏家将面带难色:“此事干系甚大,小弟属实不知。”
“不对,不对!”张仲发觉到异样,连连摇头,“此事蹊跷,非同一般。”
余人不解,皆问为何。
张仲定了定神:“齐侯好战,此前也曾数次征伐他国,这倒不足为奇。只是,此前齐侯数次兴兵,皆是大张旗鼓,恨不得百姓们都夹道相送,又何曾下过宵禁戒严的命令?”
吕义和高氏家将相视一眼,都表示默认。
张仲继续道:“如此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齐国恐有内乱!”
“内乱?”高氏家将有些紧张,“张子,此话切不可乱说。”
张仲料定内中必有缘故,于是有意试探道:“我听闻,昔日齐胡公之子羽翼渐丰,时常扬言要重夺齐国社稷,颇得民心。我又听闻,这位胡公子颇通斡旋之术,已游说纪国、莱国、莒国之君助其复国,近来又开始游说鲁侯。齐侯之御驾亲征,怕是伐鲁是假,借机铲除胡公子,才是其用意所在罢!”
说这话时,张仲始终用余光打量着高氏家将,只见对方面色阴晴不定,一副很是煎熬的模样,张仲便料定,自己已说中了七八分实情。张仲不愿为难旧友,于是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行离去。
高氏家将松了口气,与众人行罢军礼,跳上战车,扬长而去。
一阵马蹄声渐远,临淄大街上又恢复了宁静。
吕义问道张仲和伯阳道:“二位贤弟,既已宵禁,不妨移步到我府内,再挑灯论战一夜,如何?”
张仲拍掌大笑:“正和我意!我等还没分出胜负,如何能睡得安稳?”接着,转头对伯阳道,“小友,你意下如何?”
伯阳闻言,却迟迟不语,良久方道:“本是再好不过,只是……唉,我离开官驿已经一日一夜,若再不归,大宗伯怕是要担心于我……”
张仲颇为失望,长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场终极论战已是遥遥无期。
就在这时,伯阳突然双眸放光:“二位兄长,小弟有个提议!”
张仲与吕义齐道:“但说无妨。”
伯阳道:“二位若有闲暇,何不移步官驿,我向大宗伯和方大夫引荐你二人,如何?”
“如是甚好!”张仲也没等吕义发话,抢白道,“我早听闻王子友仁厚,至于方大夫,他的大名如雷贯耳,我对他仰慕已久,恨无相见之缘。”又拍着伯阳的肩膀道,“小友,你当真能带我们去见二位宗伯?”
吕义也兴奋不已,同样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伯阳。
“那还有假?我们说去便去!”伯阳显然没想到二人如此爽快,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