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周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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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卷2-03章 方兴 ? 壹(下)

次日,方兴睡到自然醒时,已然时至午后。屋内摆好了午食,方兴只觉腹内空空,大快朵颐一顿。

向收碗筷的仆从打听过,才知召公虎一早便入朝理政。出征彘林以来,镐京城内等待太保处理的政务堆积成山。加之周天子新丧,召公虎更需要日理万机。

“当卿大夫也没什么好,”方兴嘿然,又自言自语道,“一点自由也没有,睁眼闭眼都是忙不完的政事。”

他本准备走出房间透透气,可一想到很可能同大小姐召芷邂逅,心里不禁发怵。彷徨再三,还是打消了开门的念头,双退不由得后撤几步,仰面躺倒榻上,傻傻地盯着屋顶发呆。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忙起来能把任何烦恼与悲伤忘却,可最怕闲下来后,脑子就禁不住胡思乱想。

一睁眼,脑海中就浮现出赵家村民那一张张临死前扭曲和惊恐的脸庞;一闭眼,彘林里那痛苦而难忘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重映——溪流中就义的亡父,中毒后垂死的周王,身负重伤的赵叔,残暴恐怖的鬼子,还有茹儿……

“茹儿,你到底身在何方?”

想起那你侬我侬的惜别,想及那信誓旦旦的“七年之约”,痛苦就不住袭上心头,如被利爪抓挠般煎熬,如被万箭攒心般难受。

方兴用力拉拽着发髻,逐渐用力,至于歇斯底里。眼泪更是不争气不受控制,翻涌而出,他索性把头埋进被褥,捶打卧榻,直咬得牙酸齿疼,也不肯有丝毫放松。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不知道哭了多久,方兴突然只觉脑后被重重敲了一下,惊醒地跳将起来,从被褥中钻出。

“谁?”少年气冲冲质问道,太保府里的仆役都这么待客么?

“哟,小野人,你在练甚么功?”依稀有个少女身影出现在眼前,正笑得腰肢乱颤。

“是你?”房门大开,蒙头许久的方兴乍一被亮光晃眼,许久才看清来人正是召芷,“不是,你怎么未竟我允许就开门?”贵族小姐还不如乡间野人讲规矩么?

“嘻嘻,你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哟?”少女没有回答方兴的质问,而是一脸幸灾乐祸。

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少年的窘态。

“娘的!这可出大糗也!”方兴顺嘴爆了粗口。

自己的脆弱被女公子撞个正着,怎叫一个狼狈了得?召公虎这位千金小姐本就对自己嗤之以鼻,今后指不定更加鄙夷。

“放肆!野人小子出言不逊!”召芷佯作嗔态,又很快破功,再次掩袖笑了起来。

方兴本想一轱辘爬起来对女公子行礼,但想到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转身又一头栽进被褥擦拭,才敢抬起头来相见。

“失态,失态!”召芷赶忙用手捂住樱桃小嘴,努力憋笑。

午后的夕阳透过窗棂,照射在召芷的脸上,香肩颤抖,笑靥如花。她脸若银盘,眼似桃花,朱唇皓齿,方兴不禁看得醉了,恍然忘却对方正在嘲笑自己。

召芷捂着笑得法疼的小腹,抬头发现少年的眼神不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脸上一阵绯红,嘟着嘴举手要打:“嘿,没教养的野人,你爹教你这样看人家吗?”

换旁人冒犯亡父,方兴定然愤恨,但此时身处太保府,又是失礼在先,连忙低头赔罪:“不敢,多有冒犯女公子!”

“你如此逗芷儿开心,便恕你死罪罢!”少女这才把悬着的小手放下,轻声嘟囔道,“芷儿从小就闷在府里,何曾如此开怀过?”

她也就十二、三岁年纪,却努力装成大人说话样子,显然是没少偷学其父模样,俨然一个女童版召公虎。恍惚间,方兴竟萌生一个荒诞的念头,把她认作茹儿,想耍贫逗她开心。

“多谢女公子不杀之恩。”既然召芷喜欢军旅故事,方兴索性一脸肃穆,对召芷鞠躬抱拳,施了个还算标准的周王师军礼。

果然,召芷好不兴奋,抓起几案上摆放的象牙箸当兵刃,指着方兴眉心:“死罪可免,但你坦白交代!”

“交代甚么?”方兴耸了耸肩。

“说!你刚才趴在塌上练的是何武功?”少女故意厉声呵斥。

方兴不由得佩服召芷的想象力,能把蒙头大哭想象成练功。没想到,向来老成持重的召公虎居然生了这么一个顽皮刁蛮的宝贝闺女。

“禀报女大人,在下刚才练的是……”少年眉头一皱,“对了,在下练得厉鬼上身之术!”

当初在赵家村,方兴没少在巫医和村民们跟前装神弄鬼。今日面对如花似玉的女公子,不妨将这看家本领故技重施一番。

于是,方兴把头一歪,吐出舌头,翻起白眼,双手握成利爪模样,施展起死人脸巫医那学来的“禹步”,朝召芷一瘸一拐走去。

“厉鬼来也,还我命来!”他哑着声吼着。

召芷哪里见过如此骇人场景,霎时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倒退,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啊也!”眼看她失去平衡,方兴哪顾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双手托住召芷细腰,顺势一搂,将她揽在臂弯之中。

召芷身上一阵少女体香沁入方兴口鼻,他瞬间陶醉飘然。可事出紧急,他不敢有非分之想,颤巍巍地伸出一指,小心翼翼探了探召芷鼻息。

“啊……”

方兴大叫一声,直觉背后遭遇一击猛刺,尽管吃痛,但是还不敢松开怀里的佳人。

“大胆!你快放开芷儿!”召芷有些生气。

“你……没事就好……啊!!!”方兴又惨叫了一声,这才把召芷扶立于地。定睛一看,刺向自己的正是那根象牙箸,它一直在她手中紧紧拽着。

“哼!你知错否?”少女双手抱在胸前,咬着牙道。

“在下知错,”方兴心有余悸,“方才唐突了女公子。”

“不是因为这个。”

“啊?那是什么?”

“你骗人,厉鬼白天才不会出来!”召芷用力踩了方兴一脚,傲娇道,“芷儿要告诉爹爹,你扮鬼吓我!”

方兴皱着眉头,心中却如一块大石落地。不管怎么说,装神弄鬼的罪名要比调戏女公子情节轻得多。

虽说只当是孩童嬉闹,但毕竟自己方才与召芷有了肌肤之亲,也属非礼。周朝民风淳朴,封建礼教还没被后世理学家发明,男女也并非“授受不亲”。不过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至少在赵家村里,会被指谪为有伤风化。

“你怎么不说话?芷儿真去找爹爹咯!”召芷转身便要走。

“你别……不……你伤了我还想走?”方兴灵机一动,玩心又起。他把手捂住背部,强装痛苦,好似被象牙箸刺得重伤一般。

召芷虽还有几分不信,但或许也担心公父责罚自己的任性胡闹,赶紧过来搀扶:“你没事罢?这么轻都能受伤哇?”

方兴挣扎着坐起来,故作虚弱不堪状,连滚带爬地扶到榻前,叹着粗气:“可算缓了过来,女公子,你下手真狠!”

“那还不是因为你……轻薄芷儿?”召芷倒是口无遮拦。

“恶人先告状,是你私自闯入我房间的罢?”方兴一副受害者模样。

“这可是太保府,你,你得客随主便才是!”召芷强词夺理。

少女这句话突然让方兴背后一凉——这里是太保府,不是赵家村;眼前人是召公虎的爱女,而不是茹儿;召芷未来的归宿是远嫁他国,成为某个诸侯夫人,而自己刚才似乎也忘了和茹儿的“七年之约”……

我这样对得起茹儿吗?方兴的心魔又窜了出来回答——不,你不单辜负了茹儿,你只是个野人,配和堂堂大周太保的千金嬉戏玩闹吗?

“怎么了?”召芷自然想象不出少年心中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戏,“你生芷儿气?”

“没……没有,在下不敢。”方兴怯怯道。

少女眉目低垂,微微叹了口气,道:“从小到大,公父向来早出晚归,甚至许多天才见得到人影,芷儿在府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唉,看起来当召公虎的闺女也不容易。方兴心念一动,问道:“府里没人陪你玩?”

“没有,”召芷悻悻道,“只有个教书先生。”

“先生?”方兴心里一酸。

这便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贵族生活,有专人教授学业,不像我这野人只能靠自学成才。不过当他瞥到自己橱内摆放的羊皮卷《尚书》时,却心情畅快许多——镐京城的权贵子弟,怕是也读不到这册周王胡赠予的守藏室绝本。

“公父请的教书老先生迂腐得紧,”召芷眼神落寞,显得很焦躁,“他尽是给芷儿讲甚么女德,听得头都大了。”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方兴随口一问。

“卜筮!烧龟甲,搓筮草,占卜吉凶,这可是芷儿最爱。”少女眼中放光。

这可真是奇怪的爱好,方兴并不清楚贵族女子都该学什么,但肯定不是这些求神问卦之事。也不知她的这些恶趣味要是被召公虎知道,老太保会作何感想。

“嘿,”召芷又举起手中的象牙箸,“这事你不能跟公父说。”

“唔,那是自然。”方兴点了点头,别的做不到,守口如瓶倒是不难。

召芷显然很得意,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方兴,煞有介事道:“同是公父之客,你倒比后院阁楼上住的那个怪人要有趣许多!”

“怪人?太保府还住着甚么怪人?”方兴很不可思议。

“嘘!”召芷忙将象牙箸往前一递,示意方兴闭嘴,“这是个秘密,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