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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卷2-04章 周公御说 ? 壹(上)

“太保、太傅,”周公御说干咳几声,“且听老夫一言!”

老太师想努力平息眼前的争执,可召公虎和虢公长父已是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他苍老的嗓音被争吵声湮没。

唉,行将就木之人何其不中用也?周公御说哀叹,他已年过七旬,劝架实是费劲。

自二十天前召公虎提兵北上以来,大周三公今日第一次碰头。本盼望太保、太傅能就此化敌为友,可现实残酷,给了善良的老太师重重一记耳光——这对政坛冤家乍一聚首,局面便告失控。

昨日周王胡灵柩已然入庙,十四年的周召共和也随之戛然而止。半个时辰后,朝议便要议定新天子人选。周公御说本希望三公之间能率先达成共识,可眼下,一切皆事与愿违。

虢公长父希望当即立王子友为新君,而召公虎则认为故天子尸骨未寒,不可操之过急。二人争执了一个时辰还没结果,周公御说只觉身心俱疲。

时至今日,他佝偻的躯体已然百病缠身,此时费劲地斜倚着,精力不济、老态龙钟。

人活七十古来稀,他垂垂老矣,早已没了少年时的心气。从政五十余载,几经沉浮,如今船到码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仅此而已。

国人暴动时他已近六旬,共和执政之后更是别无他念,只盼周王胡能早日重归天子宝座,自己便可卸下千钧重担。先王如今虽驾崩于外,但待到新王登基,自己亦可告老还乡。

“再忍忍,”周公御说喟然长叹,自言自语道,“待一切尘埃落定,老朽死可瞑目也。”

他身为周公旦后代儿孙,出生时便顶着圣人后嗣的光环。这历来不是一件轻松之事,更何况,周公御说身为姬姓周氏族长,还世袭着太师周公高位,日日战战兢兢,事事如履薄冰。

想着想着,只觉愈发困顿。

直到宫门外钟鼓齐鸣,报了卯时。

很快,在宫外等候多时的公卿大夫们鱼贯而入,进入三人所在的侧堂之内。

先王祖训,大周天子当以勤政为第一要务,每日早间要临朝于“明堂”,裁决朝中公卿所奏政事。然自国人暴动后,周王胡出奔,朝廷无主,周召二公代为行政。

二公宵衣旰食,每日例行公卿会议虽不辍,却不敢僭居于明堂。故而,周、召二公命匠人在明堂以西百步之外临时修建侧堂,众公卿大夫便在这里商议国事、颁布政令、以及接待各来访的诸侯国使团。

见众臣皆在各自位上暂定,召公虎和虢公长父暂时停止争论,各寻位置坐下。

周公御说颤巍巍地从座中起身,朝满堂官员作了一揖。他德高望重,十四年来主持朝议风雨无阻。但今日略微不同,他能觉察到众人眼中的异样神色——

这是一次里程碑般的朝议,他们都在等着大事的宣布。

“众公、卿、大夫,今日朝议,诸位有何事奏报?”老太师说了开场白。

召公虎向前一步,率先发言:“太祝,周王殡天已逾十日,丧仪一切如何?”

太祝禀道:“丧仪按部就班,昼夜安排祭奠,不敢有误。”

“甚善!”召公虎又问太卜道,“天子葬期、葬地可否卜筮?”

太卜答曰:“回禀太保,一切有条不紊。葬期初定七个月后的朔日或望日,坟茔阴地,属下今日便将奔赴先王故地以筮之。”

“很好,退下罢,退下罢!”虢公长父早就按捺不住,抢在召公虎之前打发走了这两位礼官。

“太傅有何事要奏?”周公御说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对方一来便要发难。

虢公长父道不客气,开门见山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孤提议拥立王子友为世子,择日即位,继承大统!”

他久经军旅,声音洪亮,颇有一番威严。此言说罢,以虞公余臣为首的一部分卿大夫自然随声附和,堂上一阵“恭迎王子友即位”的呼声,甚嚣尘上。

国人暴动爆发后,周公御说第一时间将王子友藏匿太师府中。很快噩耗传来——暴民在召公虎门前将太子静摔死,王子友身为周王胡唯一继承人,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周公御说担心不已,生怕暴民转而来围太师府。不幸中的万幸,国人暴动似乎就此戛然而止。随着周王胡出奔、太子静惨死,暴乱者们似乎更热衷于烧杀抢掠,反倒不再对周王血脉赶尽杀绝。

当卫伯和率领军队开赴镐京城内,暴民们尽显乌合之众本色,很快便被镇压。

因王宫被毁,王子友便暂居太师府中,这一住便是十四年。只因父王流亡在外,他不得即位登基,亦未受封太子,只是以天子嫡子身份出席些王室祭祀活动。

周公御说看着王子友长大,于公于私,都希望这位少年得以登基称王——直到召公虎说出当年的一个惊天秘密。

但现在还不是说出真相之时,周、召二公还在等待,等待一个重要的目击证人。

此刻,召公虎也并不理会虢公长父及其同党咄咄逼人的气势。“太傅稍安勿躁,”他举起双手,压住此起彼伏的口号,淡淡道,“天子尸骨未寒,此事切切急不得。”

“居心叵测,召虎你包藏私心!””虢公长父显然不买账,他焦躁地在侧堂中踱来踱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不可无故指谪同僚,”周公御说赶忙出言制止,哎哟!”乍一起身,只觉一股热血涌上脑后,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召公虎一个箭步扶住了老太师,双手朝众卿大夫作揖道:“兹事体大,不可草率。”

“草率?”虢公长父怒目圆睁,“王子友乃是故天子唯一子嗣,他即位可谓天经地义,草率二字从何说起?”

周公御说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刚才那一激动之下,差点当场栽倒,老夫要薨也得寿终于正寝之上,万万不可在朝堂上随先王而去。

对于虢公长父执意扶立王子友,老周公并不意外。

他早就听说虢公长父暗中与王子友交从甚密,甚至斥以重金为其打造所谓的“太子党”班底,无非是想谋求一场政治投机,以排挤周、召二公,大权独揽。

周公御说虽然对此略有担忧,但他相信王子友生性仁厚,绝非见利忘义之辈,与其父王大为不同。十四年来,王子友得少傅仍叔教习先王圣道,饱读圣哲之书,岂能自甘堕落与太傅虢公同党?

召公虎的回答含糊其辞,虢公长父很是不满:“依周礼王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王子友既是嫡出,又是先王唯一血脉,难道太保、太师执意直我大周数百年宗法于不顾否?”

“太傅言重,”召公虎淡然一笑,“且容众卿家商议,切莫先入为主。”

此话一出,朝堂哗然,许多卿大夫交头接耳。很显然,虢公长父的立储提议很是合理,他们不理解为何召公虎要遮遮掩掩,虚与委蛇。

群情激奋,召公虎却异常地淡定。

这一切,除了召公虎本人外,只有周公御说知情。

自大周开国功臣周公旦和召公奭以降,历任周、召二公皆为世交。老太师心疼地看着这位比自己年幼二十岁的老友——面对众人的不解和微词,召公虎却始终保持笑容,泰然自若。

当初,召公虎刚接过其亡父之位时,只是个不到三旬的青年,血气方刚;共和执政以来,他的性格也始终优柔寡断,患得患失。

可自从他出征彘林,扶周王胡灵柩归国后,似乎换了一个人,变得坚毅而沉稳。咳咳,看来这真是召氏祖荫庇佑,召公奭后继有人,老朽自愧不如。

但转念一想,周公御说又觉心中一阵凄凉。

说起来,他和召公虎有个羞于启齿的共同点——无后。于周礼,无后意味着祭祀断绝,乃不孝之至。

周公一系子嗣本就凋零,国人暴动后更是只剩下周公御说孑然一身、无以为继。而召公虎在独子夭折后也再无所出,仅余一女,其爵位也必将旁落他人。

可叹周公旦和召公奭贤名远播后世,太师、太保一系难道要断送在我二人之手吗?曾有先周贤者预言,“周召衰,大周亡”,难道,这正应了岐山崩的不吉之兆?

(历代周公世袭太师,召公则世袭太保,这都是周公旦和召公奭次子小宗的袭爵。其长子大宗在大周初年被封在鲁国、燕国,倒是人丁兴旺。)

虢公长父见舆论对己有利,冷笑着继续质问召公虎:“莫非二公并不打算让王子友即位,而是想另挑他人?难不成,在先王之弟王子昱、王子望中选出一人,兄终弟及么?”

“此事万万不可能,”周公御说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大周宗法规定嫡长子才能继承王位,王子昱、王子望顺位在王子友之后,不可为君!”

说起这两位王子,老太师并不陌生——王子望野心勃勃,十四年前就想趁国人暴动染指王位;王子昱嘛,他更像是近亲结婚的产物,愚钝得无以复加。

不论如何,周、召二公都不认为周王胡的这对弟弟会是大周新天子的好人选。当然,这些话周公御说只能心中暗道,哪里敢在朝议之时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