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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卷2-16章 卫伯和 ? 贰(上)

第四日朝议。

依常例,众卿大夫分班序列,聚在侧殿议事。

新天子人选一事讨论了整整三天,今日已然拖无可拖,无论如何都要有所定论。

经过第一日的模棱另可,到第二日的真相大白,再到第三天的众望所归,朝中众臣大多已无异议。而唯一的变数便是虢公长父,只有他强烈反对拥立太子静,也不知其还要唱反调到何时?

朝议开始,周公御说直奔主题。

老太师道:“众卿大夫,周天子驾崩已近一月,普天同哀。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有太子于东宫,自当奉天承运,即位登基称王。此时,诸位可否还有异议?”

召公虎率先出班:“孤附议,愿听太师安排!”

卫伯和看这态势,周、召二公已然不想浪费时间,打算让三公九卿依次表明态度。这倒是个不错的策略。

见太傅虢公迟迟没有动静,卫伯和身为百官之长,肃然出班启奏道:“太子乃故天子之嫡长,依大周宗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祖宗之成规也,卫和附议!”

见太师、太保、太宰态度一致,于是大司马程伯休父、大宗伯王孙赐、少师显父、少保皇父、少傅仍叔也都先后出班表态,愿辅佐太子以承继大统。

已有二公六卿表态,除去暂缺的大司寇和大司空二卿,九卿之中只剩下大司徒虞公尚未发言,自然成了众人目光所向。

卫伯和知道虞公余臣向来与虢公长父同个鼻孔出气,昨日朝议他始终沉默不语,且听闻他昨夜在太傅府盘桓到深夜,不知这二人又要耍什么鬼蜮伎俩。

虞公余臣拖着笨重的躯壳,徐徐出列,深施一礼。

道:“诸位所言极是,自当由太子继位为周王!余臣附议。”

话音刚落,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虞公余臣破天荒地没有跟随虢公长父作妖,倒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按常例,日常政事只要九卿达成共识,便自然可畅行无阻。但此番奉立新王之事太过特殊,一来天子驾崩于外,二来太子重现于内,若九卿擅自做主,便有以臣立君之嫌。

周、召二公执政十四年,自然知晓兹事体大,更何况,三公本身还没达成一致。故而,所有人最后齐刷刷看向太傅虢公长父。

只要他仍旧不同意,新天子即位之事便会陷入死胡同。

周公御说不愿扯破脸皮,便不失礼节地问询虢公长父道:“依诸公卿所奏,众等皆愿奉立太子为大周新王,不知太傅意下如何?”

“咳咳。”虢公长父清了清嗓子,等了好久,却迟迟没有开口。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摆谱?卫伯和轻蔑一哂,抬眼望向周、召二公,见他们脸上都颇有焦怒之气。

“太傅?”召公虎语带催促。

“啊,依虢长所见,”他故意拉长腔调,一惊一乍,“众卿家所言极是,不过……”

“怎么?”众人迫不及待。

虢公长父突然往前迈步,对周召二公、众卿各自行罢大礼。他可从来没这么礼貌过,反倒让卫伯和更加不自在——奸诈之徒,葫芦里究竟买的什么药?

这老狐狸面露笑意,不紧不慢道:“太子嘛,确是周王的不二人选。只不过,我等今日以臣议君,乃是不妥之至!”

“此言何意?”召公虎铁青的脸上又多了三分愠色。

虢公长父阴险一笑:“以臣子之身行废立事,古来只有商初贤相伊尹一人而已;以臣子之身摄政王位,大周也只有开国元勋周公旦德以配位。虢长德鄙功陋,岂敢效法先贤?”

卫伯和闻言脸颊发红,对方这分明是指桑骂槐。他以伊尹、周公作比,表面是自谦,实际上则是把刚才表态的公卿们暗讽了个遍,擅行废立之事,与乱臣贼子相类。

“敢问太傅高见?”周公御说怕召公虎沉不住气,抢白道。

虢公长父嘿然一笑道:“议立新王,本非三公九卿所能定夺。即便定了,也难服天下芸芸众口罢?”

卫伯和听此言有理,心中一凛,反倒觉得有点后怕。看起来,虢公长父为了唱反调,反倒把此事利害琢磨得很透彻。他是个难对付的劲敌,周、召二公怕是非其对手。

“那要谁才能定?难道就这样悬而未决下去吗?”召公虎强忍怨气。

虢公长父朝王孙赐作了一揖:“孤提议,此事还须烦劳大宗伯出面,请王族长者、先王子孙们齐聚于此,共议新君之事,方能内服都鄙、中服邦国、外服四夷。”

王孙赐被说得发愣,茫然地看向周、召二公。

二公也显然被他说动,只好派大宗伯王孙赐去请历代周王小宗的族长、长老,以及共、懿、孝、夷四王尚在人世的王子、王孙,同来议事。

等了好久,数十名王室宗亲才算齐聚,在堂中或站或坐,密密麻麻。

宗室中的族长耆老们大多垂垂老矣,卫伯和几乎都不认识。王室成员中,除年齿最高的大宗伯王孙赐外,就属王子昱、王子望这两位周王胡之弟最为人所熟知。

尤其是那位王子昱,卫伯和知道他最爱出风头,话里总是夹着唯我独尊的盲目自信。

今日,依旧是他抢先开口。

王子昱袍袖一挥,朗声对众卿道:“王兄出奔,驾崩于彘地。这十四年里,多亏众卿大夫操持朝政,保得我大周社稷安稳,四海升平!”

众臣听到他如此恭维,不由得面面相觑——此话虽受用,但王子昱用的是天子口气,听起来太过唐突。这位王子总喜欢越俎代庖,掂量不清自己斤两,卫伯和哭笑不得。

虢公长父赶紧打断道:“殿下,今日朝议,公卿们已一致拥立太子为新天子,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什么?怎么可能全部同意?”王子昱瞪大眼睛,磕磕巴巴问道,“太傅,你也同意了?”

众卿大夫闻言,也都和王子昱一般反应——怎么?你虢公长父也同意了?

虢公长父似乎很满意众人的窘迫,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大堂的正中央,志得意满地昭告:“孤,虢长,愿与周、召二公及众卿一道,拥立太子为天子!”

此言一出,堂上先是鸦雀无声,随之传来一片如释重负之声。

他别有用心,足够无耻,卫伯和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老狐狸早就猜到众议皆定,太子静继位已无悬念,他的败局亦是注定。虢公长父可以认输,但他绝不服输。故而从今日朝议一开始,他就故作姿态,演这一出好戏,仿佛他才是真正的拥立功臣。

王子昱显然不甘心,怒道:“你昨晚可不这么说!”

他如鲠在喉,无助地看向身边的王子望。

王子望会意,痰嗽一声,用他纤细嘲哳的嗓音道:“依孤二人之见,太子静年幼,恐无法亲政。我等愿效周公摄政故事,辅佐王侄!”

话音未落,朝堂上哄然大笑。

卫伯和左看看一本正经的王子望,右瞅瞅不住点头赞许的王子昱。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对活宝,难道他们真听不出来众人的讥讽嘲笑吗?

“二位殿下容禀,”虢公长父故作为难状,“太子早已经年过弱冠,怎么能说无法亲政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王子昱努嘴。

“你言而无信!”王子昱并不领情。他臃肿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顾哼着闷气。

“拥立新君乃是社稷大事,”虢公长父转向王子望,“既然二位王子心系朝政,孤这里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是何办法?”王子望显然感兴趣。

“殿下稍安勿躁,”虢公长父踏着方步,又挪到周、召二公面前,“待孤与二位执政大臣商议一番。”

卫伯和见他这般左右奉迎,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商议何事?”召公虎冷冷道。

虢公长父道:“如今九卿之中,大司空、大司寇空缺已久,然大周土木、讼狱之事如何能荒废?既然二位王子殿下赤心为国,孤愿举荐他们担纲此职,不知太师、太保大人可否应允?”

“这……”周公御说愣在原地,召公虎也面露为难。

卫伯和知道二公在踌躇什么。大周历来只有天子才有权任命九卿,故而前任大司空、大司寇薨后,周、召二公宁可空缺也不敢擅自任命。没想到今日虢公长父竟却借立新君之事,来大做文章。

更何况,大司寇主天下刑罚、大司空主天下工事,如何能让这两个废柴王子顶上?

“太保、太师,”虢公长父又刻意摆出哀求姿态,“都什么时候了,国不可一日无主也!再说,众卿难道觉得二位王子殿下不配担任九卿么?”

他这话一边裹挟、一边暗示,可谓高明——如果周召二公不许九卿之位于二王子,那他们定会反对太子静即位登基;但若许以九卿之位,则难免被攻讦逾天子之制。

好一个长袖善舞!要不是这老狐狸包藏祸心,卫伯和恐怕会忍不住为他喝声“彩”。

话都说到这份上,召公虎和周公御说骑虎难下,敢怒而不敢言。

“若太子顺利登基,孤与太保定会向新天子全力表奏此事!”周公御说勉强答应。

虢公长父促狭一笑,对王子望道:“太师诚心表态,殿下意下如何?”

王子望显然已达到目的:“王兄,既如此,我等就不必推脱了罢?”

没想到,王子昱却怨气难消:“急什么,召虎,你来与孤盟誓!”

“盟誓?这是议事堂,不是市井!”召公虎拍案而起,他难忍这般天大羞辱。

虢公长父干笑两声,挡在二人身前,对王子昱道:“殿下,太保不是失信之人。依孤愚见,有众卿大夫、王室贵族睽睽众目为证,周、召二公不会出尔反尔……”

“也罢!也罢!”王子昱仿佛吃了大亏一般,“那孤来担任大司寇,一言为定!”

“你……”召公虎一个趔趄,差点晕厥。

王子望也是得意洋洋:“那孤就愧领大司空一职罢。”

这两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卫伯和心中真替周、召二公鸣冤,太子即位登基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却因时运乖蹇,被虢公长父钻了空子,可谓小人得志。

“那还请二位共和执政大臣速速册封!”王子昱迫不及待。

“莫急,”卫伯和终于忍不住出头,“九卿之锡命,自然得等新君上任之后!”

言罢,卫伯和刻意给了虢公长父一个白眼,示意对方见好就收。

虢公长父果然忌惮太宰,见奸计已成,乐得就坡下驴:“恭喜二位殿下,新天子登基后,孤与两位王子便同殿为官,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他刻意在“新天子”上加重音量,个中暗示已然很是明显。

王子昱这才善罢甘休,对周、召二公敷衍作了一礼,道:“孤意已决,议立太子即位!”

王子望也附和道:“孤附议!”

众宗室成员眼看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也都齐声道:“愿拥立太子即位!”

召公虎见大局已定,总算露出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