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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卷2-20章 姬芷 ? 贰(上)

“女公子,我回来咯!”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巷外传来。

府门“吱呀”一开,召芷看清来人,便飞也似地狂奔而去,口中念道:“阿岚,你可算回来咯!想煞芷儿也!”

门口是个年仅十三、四的丫头,她一副风尘仆仆模样,见主人扑来,只得赶忙把手中行囊丢下,伸出双手迎接。

一个结结实实的满怀,召芷把对方紧紧抱住。

“女公子,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疯疯癫癫模样……”阿岚幽怨道。

“你对主人说话怎么还是这口气?没礼貌!”召芷当即还以颜色。

丫头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没办法,谁让阿岚摊上你这么个大小姐呢?”

“你可回来了,”召芷眉目含笑,把对方一阵端详,“你这趟回乡省亲可去了好久!”

“加上来回路程,也就过了七天而已……你就这么想阿岚?”

“那是当然,”召芷拉着丫头的手便要往闺房赶,“这七天,你可错过了不少事咧!”

阿岚从小和召芷一起长大,堪称她的开心果。贵族小姐待字闺中的时日可谓苦闷异常,若非有这么一位知冷知热的小丫头在身旁排忧解烦,召芷不知会有多么无聊。

芷儿需要人逗乐的时候,丫头就会给自己讲冷笑话;芷儿需要打听镐京城消息的时候,丫头可以乔装改扮出府打听;即便是阿岚偶尔爱说风凉话,惹得主人暴跳如雷,但也妙趣横生。

阿岚是召氏封邑的一个孤女,其亲族见他可怜,便把她送到太保府来当女婢。召公虎觉得此女聪明伶俐,十分乖巧,又怜惜其身世,便让她作了召芷的贴身丫鬟。

说起来,公父倒是有“捡”孤儿回家的怪癖——先是那位怪人兄长,然后是阿岚,现在又轮到了方兴。

想到这,召芷忍俊不禁。

“女公子,你又傻笑什么?”阿岚一边给主人拾掇闺房,一边絮絮叨叨,“我不在这的时候,你的房间便乱得不成样子咯……”

“你知道么,”召芷故作神秘,“府中来了个怪人,有趣得紧!”

“怪人?”阿岚头也没回,“不就是阁楼里那个书呆子么?”

召芷摇头微笑:“不是他,那怪人已走数日了……”

“走了?去哪?”

“不知道也!前日里,大司马派兵来把他带走。”召芷耸了耸香肩。

“大司马,”丫头沉吟半晌,挑眉一笑,“看来,和阿岚路上听到的小道消息一样。”

“好啊,你竟然藏着掖着,快说,你听说什么了?”

“阿岚可不敢乱说……”

“快说,恕你无罪!”召芷噘着嘴,想哄丫头开口。

阿岚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当年老周王的太子还活着,而且这太子就是住在我们府里,被太保老爷一藏就是十四年!”

“什么?你是说……那怪人兄长,竟是太子?”

阿岚又道:“嗯呐,如果他是太子,那继承老天子之位的,便不是王子友咯!”

“不行,岂有此理!”召芷突然作色,“这不公平,我要去找公父理论!”

“别!万万不可!”阿岚赶紧拦在门口。

“不妨,公父今日下朝得早,好说话着呢!”召芷便要夺门而出。

自召公虎出征彘林回府后,已过四日。前三日里,召芷每每见他都是一副愁眉不展、苦大仇深模样,唯独今日心情舒畅,想必政事一切顺利,不知与那怪人兄长是否有关。

“那……你可不能说是阿岚说的……”丫头赶紧央求。

“好!好!芷儿不说就是!”

言罢,召芷头也不回地就往召公虎书房冲去,途中路过方兴房间,见他房内并无灯光,似乎还外出未归,心中更是一阵咒骂——哼!你倒是落得自由!

来到公父书房,召公虎正在查阅文献,见爱女前来,不由得露出久违的宠溺之情。

“这几日功课怎样?”老太保开口便问。

“学的《周颂》,还行罢。”召芷带着问题前来,只顺口应承。

“还行?”召公虎似乎不太满意,顺口问道,“学的是《清庙之什》还是《臣工之什》?”

“《清庙》。”她敷衍道。

“今日先生教授《清庙之什》哪一篇?”

“《维天成命》?不对,是《昊天成命》……”召芷有些慌乱。

“胡闹!”召公虎面色不悦,“先生都和公父说了——方叔学得认真,你却调皮捣蛋。今日先生让你背诵《维天之命》,你却背出甚么《采薇歌》来!”

召芷吐了吐舌头,心中暗骂那教书先生,原来是他向提前告了黑状,公父这才来明知故问。

“《采薇歌》是伯夷、叔齐所作,虽不在《周颂》之数,却美哉绝伦!芷儿为何不能背?”召芷反驳道。

“一派胡言!伯夷、叔齐是孤竹国贤士不假,可这二人却对周王朝不敬,不食周粟而死。他们写诗聊发牢骚,岂能与我大周先王圣贤著述的《周颂》相提并论?”

召公虎口气严厉,召芷大气不敢出,等公父一番训诫完毕,她才敢抬头。

“你不可再贪玩误学,多向方叔兄长学习!”

“哦。”

“你不会无事造访为父书房,说,何事?”召公虎颜色略为和善。

“这……芷儿不敢说……”

“说!还有你不敢说之事?”召公虎哭笑不得。

“那你不能骂芷儿……听说,公父打算立王子友为君?”召芷支支吾吾。

召公虎登时变色,喝问道:“谁告诉你的?”

“听……听说的……镐京城都传得满城风雨了……”召芷顽皮归顽皮,此时在严父面前噤若寒蝉。只不过她依旧信守承诺,没有把阿岚招供出来。

她心中何尝不委屈?京城路人都如此盛传,没想到消息却到了最后才传入太保府,而太保府中,最后才听闻此事的竟然是太保的千金。

召公虎生硬地训诫道:“国家大事,你不要管。”

“为什么要立怪人兄长,不立友哥哥?”召芷声音微弱。

“为父再说一遍,国家大事,你不要管!”

召芷闻言,反倒一股倔脾气上来。又想起前日里家中老仆嚼舌根,说是那怪人兄长害死了召公虎的独子、芷儿唯一的哥哥……

“芷儿兄长之事就不是国家大事了罢?那怪人害死了长兄,娘亲也是因为这事伤心死的,是也不是?!”她无名火起,不顾一切地顶了回去。

召公虎刚想举手训女,却突然神情恍惚,如鲠在喉。

“公父……你怎么了?”

召芷突然被父亲的失态吓到,她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知道不能在公父跟前提起娘亲。方才脱口而出,让召公虎陷入苦闷,她反倒觉得有些后悔。

“唉!”召公虎长叹一声,“我们家哪会有家事?召公的家事,何尝又不是国事……”

父亲没有否认,想必兄长被王子静害死一事,绝非空穴来风。可即便召芷有一万个好奇,她又如何敢问出口来?

“你的兄长不是太子害死,乃是为父亲手送给暴徒……”他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在捧着其爱子的遗体。

“爹,这是为何……您为何要如此无私?您怎么忍心把骨肉……”召芷痛哭流涕,一头钻进公父怀中。

“无私?”召公虎苦笑着仰天长叹,“芷儿,你可知此时此刻,有多少人正在背后戳着为父的脊梁骨,痛斥孤乃自私小人?”

“不,他们不理解公父!”

召芷很少见到父亲感情外露,如今老父年方未半百,却已然一头白发。此刻,她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安慰公父,只能紧紧抱着他,像小时候一样。

“至于你的亡兄,”召公虎唉声诉道,“总有一天,你为人母之时,或许能懂为父之痛罢!”

他贵为大周三公,此时却木然地抚摸着爱女的发梢,不知是在怀念芷儿的娘亲,还是在预想芷儿远嫁诸侯国的样子?

“女儿懂了,”召芷强忍泪水,吻了公父脸颊,作礼道,“女儿告退!”

召公虎紧咬嘴唇,眼神空洞惆怅,点了点头。

当召芷跑出太保府书房时,早已抑制不住悲痛的情感,一路悲切泪奔。

回到闺房,她再不顾什么女公子矜持,躲入被褥中,蒙头大哭。这狼狈的样子,或许和方兴初来太保府的那次没什么两样吧?

“你看,阿岚说过不让你去嘛,被太保训了一顿?”丫头心疼地问道。

“呜呜……”

“都是丫头的错,不该告诉你这事……”

“呜呜……”

“女公子,你就打阿岚吧,小时候你每次生闷气,揍我一顿心情就好多了……”

“什么?”召芷探出头来,转瞬又梨花带雨,“芷儿在你心中这么凶残?”

“贵人多忘事……”阿岚无奈哂道。

“那是你活该!”召芷哭得够了,此时见丫头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倒破涕为笑。

“有趣,女公子不哭了?”

“多嘴!”

召芷作势要打,却见阿岚吓得一跳老高,顿时把悲伤之情抛却。

“你这样子,倒有几分像方兴。”

“方兴,这又是谁?”阿岚不明就里。

“嗨,我刚才被你打断了,就是府里新来的有趣之人。”想到他,召芷心中反倒涌上一丝甜意,这感觉很奇幻。

“他是什么来头?”

丫头话刚问完,只听府门再次“吱呀”打开,一个少年身着布衣,大大方方入得府来,正与门童、仆役寒暄谈笑。

“这才来几天呢,”召芷连连啧道,“跟府内上下混得很熟嘛!”

“府中老幼似乎都对他很是敬重呀?”阿岚也奇道。

“可不,国人暴动前,他的亡父曾是太保府的家宰,府里公父的仆从大多感念昔日恩情,故而对这位野人青眼有加。”召芷殷勤地介绍着。

阿岚嘟囔道:“他是野人出身呀?气质上可看不出来。”

“嘘!公父说他是贵客,不能随便提他的出身!”

“是么?这可不简单。”

“走,”召芷一拉丫头,“找他玩去!”

“玩,你们很熟么?”阿岚还没来得及惊诧,就被拉出了闺阁。

此时已过晚食的时点,但府中掌厨的下人依旧给方兴留下一桌好饭菜,此时他正在屋内狼吞虎咽地享受美食,不曾想召芷已然走到面前。

“嘿!我还以为你夜不归宿呢!”

召芷突然喊出声来,着实吓了少年好大一跳,他手一抖,差点将几案前的肉羹打翻。

“见,见过女公子,”方兴战战兢兢,“这位姑娘是?”

“我叫阿岚……”

“没礼貌,人家是贵客,”召芷用力一扯丫头,“方公子,这位是芷儿侍女阿岚。”

阿岚从没见过主人如此恭敬,方兴亦是惊诧。

见二人被自己捉弄得呆立原地,一副大眼瞪小眼的惊疑模样,召芷再也不顾形象,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