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周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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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卷2-43章 姬芷 ? 叁(下)

还没来得及和方兴打上照面,召芷就气哼哼地夺门而出。

“女公子,我说什么来着,太保的书房不能乱去……啊呦!疼!”

阿岚话说一半,就被狠狠地掐住了耳朵。召芷正愁一肚子的闺怨没处发泄,这丫头咋就看起来如此嘴欠呢?

“我又做错什么了?”阿岚捂着右耳,一脸无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召芷自然挑得出理来,“谁教你把柴垛搬回去的?”

“不是女公子的命令么?”

“搬回来,”召芷压低了声音,“芷儿还要听他们说话!”

阿岚这下真的是委屈得无以复加,眼看柴房正有人在忙碌,又如何搬得?

“算了,阿岚你趴下。”

“趴下?”

召芷不顾丫头反对,也不管甚么女公子形象,便踩在阿岚腰背上,攀附在公父书房的窗台之上,屏气凝神,聆听屋内二人的对话。

只听得方兴道:“禀太保,此去城外沙洲,未见兮兄身影。”

召公虎沉吟片刻,神色很是遗憾:“再次与贤者失之交臂,乃孤时运不济也,莫非他又采诗而去?”

“在下担心……”方兴面露难色。

“但说无妨。”

“此去兮宅,见其家门户大开,并未上锁,不似此前外出采诗时模样。且屋内案牍散乱,显是有打斗痕迹,更像是外人入室。”

召公虎沉吟起来:“他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在下也是这般怀疑,难道是卫巫?”

“卫巫?他们与兮先生有何仇怨?”

方兴道:“在下妄测,卫巫怕他为太保所用,破了五路犯周的阴谋。昨夜杨不疑兄长来送口信时,也曾说过此次蛮夷戎狄同时发难,与卫巫有密不可分之关联。”

召公虎深吸了一口气,愁眉不展。

就这样,一老一少就这么干坐着,半晌无言。

“唉,车到山前必有路,事已至此,战场上先见真章罢!”

召公虎起身,便示意方兴退下。

“太保容禀,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说。”

方兴深深作了一揖:“听闻太保明日率王师出征平叛,在下不才,愿加入行伍,为太保执鞭坠镫!”

召公虎愣住,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兴。

窗外的召芷听到此节,也吓得不轻,差点一个趔趄摔将下来,好在右手紧紧扒住窗棂,但这情急之下,被割出深深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她紧咬牙关,忍着剧痛,心中暗暗祈祷——公父,你千万要拒绝他,千万不能让他跟你一起上战场,四夷鬼子们何其残暴,他要有个三长两短……

召公虎仿佛听到女儿祷告一般,摇头对方兴道:“此战关系大周存亡,绝非儿戏,且此番出征凶险至极、旷日持久,你还年位未弱冠,如何使得?”

方兴不知哪来的胆气,据理力争:“太保放心,我早已不是头回经历战阵了!彘林面对赤狄也好,渭水面对陆浑戎也罢,我都伴随太保左右,未曾有惧。当今王师正逢用人之际,我乃太保府家宰召武之子,岂能袖手旁观?”

召芷都快被少年的豪言吓晕,一个劲地咒骂他不知天高地厚。更让她感到崩溃的是,公父竟然被方兴说动了。

只听召公虎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有此意,孤心甚善。今夜你收拾行囊,明日便随孤前往太庙,但切记,此战你非入伍士卒,而是孤之侍从、勿离寸步。”

方兴喜不自胜,连连叩首:“多谢太保,在下谨记不忘!”

二人作礼道别,却都不曾想到,他们的对话早被第三人听闻,而她,已然痴呆呆说不出话来。

“女公子,你受伤啦?好多血!”阿岚赶紧握住主人的纤纤细手。

“走吧,回屋。”召芷咬着牙,她已分不清到底是疼在手上,还是疼在心里。

再次回到闺阁,经过阿岚一番精心包扎,伤口总算是止住了鲜血。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召芷斜靠在绣榻之上,锦帘半垂,长吁短叹。

“女公子,你又怎么了?”丫头给她端来一盆热水,将毛巾拧干递上,“老太保吉人天相,他此次出征,定然旗开得胜。上次出征彘林前,你还哭得更惨咧,不是啥事没有……”

“这次不同。”

“怎么?呸呸,你可别乌鸦嘴,诅咒太保。”

“不是公父的事,”召芷意兴阑珊,也没心情和丫头拌嘴,“是他,也不知发甚么失心疯,他竟也想去前线逞英雄。”

“噢!你是说他——呀?”阿岚不怀好意地拉长音调。

“哼……可不是他么,”召芷嗔道,“他会甚么?会打仗么?会杀敌么?都不会,就会气芷儿!”

“丫头嘴笨,说话不好听,”阿岚似笑非笑,“在我看来,这位方兴少爷,难道不恰似太保么?”

“这是什么道理?”丫头出言幽默,召芷总算被逗笑。

“不是么?除了出身不同,论脾性,论口气,论见识,都像极了。”

“哼,那也是他刻意模仿公父,”召芷笑得花枝乱颤,许久才缓过气来,“阿岚你真行,被你一说,他还真与爹爹有些几分神似咧!”

“丫头这是在开导女公子,可谓一片苦心。”

“美得你,开导什么?”

“你,还有他,”阿岚比划下天上、又比划地下,“此生不可能有交集……”

“此话如何?”召芷笑颜瞬间凝固。

“先说他,最迟不过明年,太保就会把送他入泮宫求学。自那以后,他很可能就住在泮宫,学海无涯,直到学成归来。届时他会被天子登庸、拔擢,成为士大夫,或有府邸、或有居所,总之不会再回太保府居住。”

“这……”

“至于女公子你呢,还是会被养在阁内、待字闺中,继续锁在这太保府里一门不出、二门不入。直待女公子及笄礼毕,便会有远方异姓诸侯上门求聘,你便带着苦命的阿岚背井离乡,到它国当国君夫人,相夫教子。”

“哼!芷儿才不带你去……呸,芷儿才不嫁人咧!”

气归气,但召芷何尝不知,丫头说得句句在理。

阿岚似乎还意犹未尽:“你和他,各有际遇,门不当户不对,如何能结成连理?”

召芷仍有执念:“那……他如果成为公父那样的三公九卿,不就门户相当了么?”

阿岚“噗嗤”一乐,笑道:“或许他有飞黄腾达、裂土封侯之日,可等到那时,女公子怕是已然人老珠黄了罢?”

“多嘴!多嘴!”召芷气得不过,哪里肯饶过对方,又狠狠捏了丫头一阵。

已是一更天,主仆又闹了一阵,都觉百无聊赖。

召芷侧卧榻上,唉声道:“太子在府里住了十四年,到了十六岁便被公父‘请’出了太保府,转眼间,他也到了十六岁头上……”

“见一面少一面咯。”阿岚冷不丁冒出一句。

自从太保府里来了方兴之后,召芷的闺房生活就如同有了颜色一般,就连教书先生一向乏味枯燥的启蒙课,她也能听得滋滋有味。可惜,快乐总是短暂,想到和方兴相处的时日无多,她心乱如麻。

一想到这,召芷更恼羞成怒——本来就再见不了几面,他居然还要主动请缨去战场?方兴,你到底是真活得腻了?还是真不在乎芷儿的感受?

“既然他这么想死,就让叛军把他杀了算咯!”

这只是句气话,却把阿岚吓得不轻,“女公子,你……”

“你什么你?芷儿恨他!你要记得时常提醒我,芷儿恨死他了!”

“这可怎么提醒?”阿岚一头雾水,弱弱问道,“那女公子明日还给他送行么?”

“送个屁!狼心狗肺!”言罢,召芷往被窝里一钻,蒙头啜泣起来。

阿岚一脸茫然,颤巍巍地喃喃自语:“女公子何时变得如此粗鲁?”

一夜无话。

次日,召芷起了一个大早,忙完好一阵,见丫头还在酣睡,便二话不说把她唤醒。

“这么早?”阿岚迷迷糊糊。

“走啊!”

“去哪?”

召芷也不答话,拾起桌上的绣帕布包,便要往外走。阿岚向来拿着女主人没办法,值得紧随其后,出得门来。

太保府此时忙碌非常,召公虎已然收拾停当,同府内众仆从作别,门外的轺车也已准备停当,即将载着太保前往太庙,参加周天子授兵仪式。

而方兴也刚从屋内出来,却和召芷主仆撞了个正着。

“站住!”召芷喝道。

“女……女公子?”方兴不敢抬头。

“行色匆匆,你要去向何处?”

方兴一愣:“自然是去太庙,随太保出征。”

“哼,”召芷冷笑几声,“就你?就这么去?”

“怎……怎么?”

“带上这个!”

召芷再也按捺不住,将手头的绣帕布包丢给方兴,头也不回地飞奔入闺房之内。把门一闩,任凭阿岚喊破喉咙,也愿不开门。

她跪望召邑故地的方向,不住呼唤娘亲:“妳说过,国难当头,只有最勇敢的男人才会挺身而出!娘,保佑他,还有爹,平安归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