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豪威尔满足了共和党保守派对于解放问题的要求之后,就设法拉开自己与麦卡锡的距离。8月下旬,在一次临时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记者要他证实尼克松最近的说法:艾森豪威尔会支持麦卡锡和其他保守派参议员加入共和党团队。艾森豪威尔说,自己将以“共和党员”的身份支持麦卡锡,但又强调,“如果我觉得某个人办事的手段与程序不符合美国的传统,我不会让这样的人参与竞选或是给予他全面支持。”记者继续追问麦卡锡对马歇尔的指控,艾森豪威尔动了怒。他从桌旁站起来,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他说:“马歇尔将军的思想绝对忠诚。”并强调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他称马歇尔是“真正大公无私的人”。艾森豪威尔暗中提到了麦卡锡(他从来不提麦卡锡的名字)。他说:“我无法容忍那些质疑(马歇尔)为国效力的记录并且妄加批评的人。”
顾问们告诉艾森豪威尔,不要浪费时间在南部地区竞选,但他坚持要去。实际上,他通过迪克西早就在9月份就开始了正式的竞选活动。他在玛米、亚当斯、三十多名政治顾问和工作人员,以及随行记者的陪同下,乘坐名为“老乡,向前看”的专列开始了旅行。
这是大选投票前他最后一次通过巡回演说进行竞选。
他的日程排得非常紧。实际上,民主党人根本不敢就他的年龄来说事。在竞选中,61岁的艾森豪威尔远比小他9岁的史蒂文森更有活力,更积极,精力更充沛。他到过的地方、发表的演讲和举行的招待会都要多于对手,而且从未表现出精疲力竭的样子,而史蒂文森有时就疲态尽显。私底下,他也像战士一样喜欢抱怨。有一次,他得知自己还有一次汽车旅行,愤然说道:“全国委员会那些笨蛋!他们是不是准备选一个死人出来?”但他总能迅速恢复体力,准备第二天早上再次全速出击。他很欣赏演说撰稿人埃米特·休斯的话:“战士的一夜睡眠对恢复体力具有奇效。”
像以往一样,民众对他的到来、人格魅力、外表、自信与真诚给予热烈的反应。不管演讲内容如何平淡无奇——他总是能设法使最普通的话听上去像是妙手偶得的真知灼见,让那些关于爱国主义和宗教信仰的陈词滥调听上去像是意味深长的新观念。
事实证明,玛米是个难得的人才。她在人群面前会不自在,不是太喜欢政客,不发表演讲,不接见记者,而且倦于整个竞选活动。但她是个做事负责的人。她抓住这个机会,为丈夫的事业作出积极和公开的贡献。不管如何疲倦,每到一地,她都会振奋精神,陪伴在丈夫身边,在适当的时候微笑挥手,显得美丽动人。其刘海发式一夜之间风靡全国。整场竞选活动中最着名的照片摄于北卡罗来纳州的索尔兹伯里。当时一大群人早上5点半聚焦在专列的周围,开始齐声呐喊支持艾森豪威尔的口号。艾克和妻子被吵醒,咕哝着披上衣服,摸索着走到车后的平台上,向人群挥手致意。艾克搂住玛米的肩膀,两人脸上满是笑容。杰姆·哈格蒂说,这张相片“极具杀伤力”。
与此同时,尼克松也在全力发动竞选,他嘲笑史蒂文森的城里人做派和唯理智论。他对杜鲁门执政后期的腐败大加嘲讽。据尼克松说,当时向公职人员赠送家用冰箱和皮大衣等礼品已经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
9月18日,尼克松作茧自缚。《纽约邮报》在头版刊登了醒目的标题:“尼克松秘密基金!”“富豪们的信托基金使尼克松过着其薪金不能负担的奢华生活。”《邮报》的报道称尼克松收受了加利福尼亚百万富翁约1.8万美元捐款。尼克松的过度反应使得事情越闹越大。他立即本能地说这则报道是共产党人的恶意中伤。
但是艾克的小帮派并不买账。帮中每个人都要求艾克放弃尼克松。艾森豪威尔的大部分专业顾问也催促他这么做。艾森豪威尔专列上的记者赞成放弃尼克松的有四十人,反对的只有两人。记者们告诉艾森豪威尔,如若不然,他的进军必将失败。
被人当成政治新手的艾森豪威尔立即意识到局势的危急。他对亚当斯的第一句话就是:“哦,如果尼克松不得不退选,那我们不可能取得胜利。”他是认识到这一重要事实的少数人之一。
艾森豪威尔的反应体现了他的耐心、精明与清醒。最后,他终于反败为胜。但在此过程中,他错过了所有机会,未能与尼克松建立起友好、亲密的互信关系。
艾森豪威尔对尼克松所知不多。两人见面不到六次,其中仅有一次是单独接触。他们讨论的都是公务,主要是关于演讲安排和其他竞选方面的事情。他们从未在哲学或政治方面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讨论。他们从未在一起打过牌,没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喝过一次酒。
艾森豪威尔美德包括了耐心与公正。他最喜欢的格言之一,就是“不可忙中出错”。如果没有倾听他这一方的意见而简单地抛弃他是不公平的,正如不了解情况而支持他一样。艾森豪威尔一方面要评估一下公众的反应,另一方面也想在自己采取行动前让这件事平息一下。
艾森豪威尔在专列上召开了非正式的记者招待会。他宣布:“我不管你们是不是投了40比2(反对尼克松)。在这个事情上我要慢慢来。现在我们还没做什么决定。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没有故意安排一次招待会来为尼克松文过饰非。”随后,他又说:“如果我们自己不能像猎狗的牙齿一样白,那我们凭什么来批评华盛顿发生的那些丑事呢?”第二天,形象生动的“猎狗的牙齿”一词成了全国报纸的头条新闻。
就在此时,一直充当中间人的杜威拜访了尼克松,建议他在全国电视节目上解释基金的情况。杜威说,艾森豪威尔身边的人,包括专列和纽约总部的人,组成了一个“打算判绞刑的陪审团”。想要夺走这些人手中的决定权,唯一的办法就是上电视。杜威向尼克松建议:“在节目结束时,请观众打电话进来说出他们的判决。”如果赞同意见与反对意见之比没有超过60比40,他应当主动退选;如果这个比例是90比10,他就可以继续参选。杜威最后说:“如果你继续参选,不能怪艾克;如果你退选,也不能怪艾克。”值得注意的是,杜威提出的这个建议并没有征得艾森豪威尔的同意。艾克根本没有让尼克松自行决定去留的想法。
当天晚上,艾森豪威尔打电话给尼克松。他说自己还没有决定怎么办,然后停下来等对方回答。尼克松默不作声。最后艾森豪威尔说:“我不想谴责一个无辜的人。我认为你应该上全国性的电视节目,把该说的事全部告诉他们,把你进入政界之后所有能想起来的事都告诉观众。”尼克松问,能否在节目结束后发表一个声明。艾森豪威尔含糊地答道:“无所谓。”尼克松生气地说,现在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一旦自己发表演说,艾森豪威尔应该作出决定。
又是一段很长的沉默。艾森豪威尔稳住呼吸,恢复了平静。然后他说:“电视节目播出后,我们要等三四天,观察一下效果如何。”简而言之,在自己有机会对尼克松的演讲及其影响作出判断之前,艾森豪威尔并不想对尼克松明确表态。
这段对话是他们关系中极其关键的一瞬间。对于艾森豪威尔一派人明显反对尼克松的态度,对于他们决心牺牲尼克松的前程来保护艾克声誉的做法,尼克松一派早已怀恨在心。从基金事件那时起,两个阵营一直保持着紧张、敌对和不信任的关系。至于两位当事人,尼克松从未忘记,也从未原谅艾森豪威尔,因为他在危急时刻并没有毫不犹豫地支持自己。而艾森豪威尔也绝不会忘记尼克松说过的大不敬的话——没有人,即使是丘吉尔、戴高乐、罗斯福和马歇尔,敢这样对艾森豪威尔说话。
说到艾森豪威尔和尼克松的关系,更糟的还在后头。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募集了资金;尼克松在电视上发表了讲话。艾森豪威尔和玛米,还有数十位团队成员,在克利夫兰收看了这个节目。他还准备在那里公开露面。尼克松的演讲无非是美国政治中的老一套,大家都很熟悉,此处不再概述。
但是,这个演说中有一部分内容直接影响到了艾森豪威尔个人,只是大家对它的关注不如对尼克松家的狗切克斯或帕特·尼克松的布大衣。有人透露史蒂文森也有一笔基金,对此他不但没有说明,而且用它来给斯普林菲尔德的某些私人雇员发工资。还有,尼克松知道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约翰·斯帕克曼把他妻子的名字列在参议院的工资单上。尼克松公开了自己的财务状况(中等收入),并说明了自己将基金用于合法的政治开支。随后,他要求史蒂文森和斯帕克曼完全公开他们的财务状况,因为,尼克松说:“想当总统与副总统的人必须得到全体人民的信任。”
尼克松将公众关注的焦点转到了艾森豪威尔身上,因为如果四个总统候选人中有三个公开了自己的财务状况,艾森豪威尔也只能照此行事。
艾森豪威尔终生都在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脾气。他意识到,尼克松用精彩的演说挽救了他自己,现在他们两人只能同舟共济了。尼克松结束演讲后,艾森豪威尔口授了一封给尼克松的电报,称赞他的“出色”表现,但仍然没有对他明确表态:“我将根据我个人的判断作出个人决定。”演讲结束时,尼克松呼吁观众给共和党全国大会写信或发电报,决定他是否应该继续参选。这是从艾森豪威尔手中夺取决定权的大胆之举。为了避免尼克松不清楚谁才是领导,艾森豪威尔又说:“如你能立即飞来见我,我将不胜感激。明天我会在西弗吉尼亚州的惠灵。”他最后说道:“我对你个人的热爱与钦佩之情未见减退。”不是大有增加,而是未见减退。尼克松大感困惑。他愤怒地问助手:“他还想让我做什么?”他说自己不想去惠灵,不愿再低声下气。但他这一帮人中头脑冷静的人占了上风,说服了他去见艾克。
与此同时,艾森豪威尔出门去见克利夫兰的听众。他们在收音机上收听了尼克松的演说,开始热情地高呼:“我们要迪克!我们要迪克!”艾森豪威尔预料到了这样的反应。当群众终于平静下来时,他宣布:“我喜欢勇敢。今天,我看到勇敢的榜样……当我投入战斗时,我宁愿只要一个勇敢、诚实的人站在我的一边,也不要满满一车的骑墙派。”
但内心深处,他仍然感到忐忑不安。但史蒂文森和斯帕克曼都说下周就会公布自己过去十年中的纳税申报单。所以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屈服。10月初,哈格蒂公布了艾森豪威尔的纳税申报单。文件显示,过去十年艾克的收入为888303美元,其中一次性出让《远征欧洲》的版权获得635000美元,交税217082美元,包括该书的资本利得税158750美元。没有人表示质疑或提出问题,但艾森豪威尔仍然非常恼火。他不愿公布自己的私人账目。这完全背离了他做人的原则。他绝不会原谅逼自己如此行事的尼克松。